琢玉成华-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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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哪找合身的紫褐官袍。
“来不及换。”
“……也是,失仪事小,误事体大。”顾文古自顾自的摇头,“我看住的近的人都到了,我们怕是最后几个,先进去再说吧——”
“啪”的一声。
想也没想,我打掉他伸来挽臂的手。
都愣了一下。
“啊……抱歉,没睡醒。”先反应过来,我一只手扶上额角,做些迷糊懊恼状。
“不要紧,不要紧。”
到底是憨厚之人,顾文古尴尬笑了下,不疑有它。
大殿里四品以上官员,得了宣召进宫的,不过半百。
必须得说,如果不是这个不恰当的时候,天灾人祸,竟也成就了一个绝好的机会。我瞧着这座下站的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所有,心里却想着,看哪……这些人,就是京内所有真正掌有实权的大员,是现在的覃朝里,一旦国有祸夕,不论愿或不愿,景元觉所须倚重的梁柱了。
默默看了一圈,基本不出意料,是那些心中有数的面孔。
“呦,苏大人,怎么,这是擦破了嘴角?”
我转过头,这一个,不算。
“火大,烧的。”
眯着眼睛笑笑,拱了一礼,“胡子睡翘了,胡大人。”
不理会摸着下颚张口欲言的山羊胡,从他身边擦过去。今日心情不好,蝇营狗苟之流,真的一句废话也不想多说。
转了转,在陈荀风和李澄光后找了个不被人注意的位子,伸出袖子抹抹嘴,跟着众人站了,一同等候座上人的到来。
过了一盏茶。
进来的景元觉,见着面色稍有些泛白,神态却如常,一举手一投足,俱是沉稳泰然,看不出丝毫的惊惶。
他在龙椅上坐下,按例抚慰了几句,命刘玉摊开急报,当众宣读一遍。
……急报听过,内容不在心上。数人低头的空隙里,只是看了下景元觉的左肩,那里微微有些拱起,大约是垫了包裹的缘故。在我走之后,他特意换了现在身上这一件纯黑的厚重外袍,许是担忧万一遮不住,也不会露出一丝血色罢。
正看着,不巧就接上了主人的目光——没有丝毫掩饰,穿过人群,越过长距,那么直白,那么执着,忽视旁物,无视他人。
短短一瞬,惊了嗵嗵的心跳。
立即低下头去。看着脚面,听着上头,刘玉不紧不慢的声音正在继续,却一个字,也听不进耳里。
好大的胆子……
太大的胆子。
急报读毕,先议洛水水患。
关内水事,一向春夏常有,所做处理,并无大争议。所令有五。一,钱粮、布帛、医药,是必须的物资,由户部典库一一报备了数量,可以发的,明日一早先行发车,共计千余车记。二,工部尚书胡识领责统调洛水河工、水情,每三日一报,俱细由各郡县水利官员辅之。三,责令出京沿路,洛水沿岸各地官吏疏导民事,合力抗灾,凡查有漏报灾情、救灾不利、或有贪渎失职者,依法从重惩处。四,调襄楚、洛南、安杨、定襄四郡驻军,统一候命听拨。五,任命治水官员事,明日朝议出结果。
然后是北境夷侵。
一时,没什么冒头的声音。
在李澄光高大的身子后看去,龙座下前排的地方,颇是几分疏朗。
尚书令大人周肃夫和礼部尚书周子贺,皆因家中有事,是不及赶来。左仆射兼户部卿王大人,上月刚刚告老还乡。兵部侍郎杜大人,早前为饷银案,领责请了辞。户部度支郎中彭大人,因为贪渎遭了法办……最后先头的几人互相看看,吏部侍郎李仲恭打了头阵。
他主张保证北邑军民供给,封锁边境,巩固关内防线,适时抽调富余军力,驰援边境,防范滋扰。
然后有人附议。
他们所说都在理。
……只是谁都知道,十五万神威军早分散在了北境一线,关内,除了京城拱卫守军和不能动的齐家神策军,早已无兵可调。所以年年复年年,覃军是继续防守,继续被动。
李仲恭几个说完了,底下又是一阵沉默。
我看着身前的李澄光,付老狐狸不在,他就是翰林中庸派的代表。这些天天枰倾倒,周派看着势孤,李澄光若是能说些什么,此刻就是多数的意见。
可惜他绿袍不动,站如青山,什么也没有说。
“众卿辛苦了。回去想了对策,明日早朝再议。朕也需要时间考虑一下,今晚,就到此罢。”
等不及一炷香的沉默,景元觉道了结束语起身。
散了,我跟着人流顺出大殿。一路特意贴身跟着李澄光,直到西侧出宫的奉天门下,都上了侍卫替各人备下的马,也没有被人唤回去,松了一口气。
景元觉就算发了疯……
毕竟,还没有到不识好歹的地步。
和旁人道了别,无人注意的时候,忍不住又擦了一遍唇。之后,我在马上阖了目,再睁开,夹腹挥鞭,头也不回的疾奔。
好些事乱在脑里,争着要冒出头来,孩童般吵闹不休。于是进了府门仍在想着,直到候着的小六出来牵了马绳,马下一个人卸了镫子拉我下来。
“怎么去了那么久?”
听着声音就在耳边,才拉回了魂。下了马,进门继续听见张之庭在说,“……不知为何,从刚才起,城中好像很乱,今晚到底是——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担忧的脸,心下只觉愧然。
“今天辛苦你了,之庭。”
“……你看起来不好,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摇着头轻推开他相扶的手,想了又想,还是只有说,“今天忙了一天,晚上朝里又出事,明天,大概就出皇榜了吧……实在乏惨了。”
张之庭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小六先接了口。
“爷,你一直不回来,张妈特意给大家准备了夜宵,还用不用?”
他的话倒提醒了我。
“你们用吧。烧壶热水,我洗澡。哦还有,明个早上,我想吃羽衣楼下赵记包子的早点……要赵记的。”
听着他跟着应声,放了心。
再看一眼张之庭,他依旧是担心夹着不安的样子,更觉歉然。只是也无法……
夜沉人静,早该歇下的时候了。
以进为退'二' 整整一夜,对着桃木床的床顶辗转反侧,头上一面绣了紫竹图案的帐顶,被黑暗中的一双眼睛来回往复的瞪了无数回,以至后来有光无光,闭眼睁眼,都能清楚分辨出根根肥瘦,叶叶短长。
再后来,不知谁家鸡打初鸣,窗外东方天尽处,显出了一丝鱼肚白。
起来更衣。
衣服丢在宫里,到柜子里找另一套官服。没点灯,就着初露一点熙光,翻抽屉,拉格子,拾翠丫头手勤,倒是早早熨好了放着。
拿出来要换上,却是“啪嗒”一声带出个东西,落在地砖上。
我盯着那物看清了,腿上先失了劲,退后一步挨到床沿,颓然顺着坐下。
……红彤彤的狐裘领子,软趴趴伏在地上。一抹赤中两只黑豆似的小眼睛,仿佛在突突转着,嘲笑其人少不更事,后知后觉。
沉默半晌,对着它叹了一口气。
出门登车,未几转过胡同口,说是赵记包子遣了伙计送早点的挑子刚转到这条街,停车,见对方启了棉布,两担热气腾腾的包子。
挑了一个豆沙馅的握在手里,挑了一个肉馅大的递给小六,我吩咐他,“剩下的要了一会回头,拿去给大伙分了吃。”
小六摸过头嘿嘿的笑。称不注意,我一个纸团夹在碎银子里,不动声色的递给了挑担子的大婶。
大婶笑笑,留下四屉早点,渐行渐远。
重上车,背转往奉天门,在心里默歉。急功近利,万事鲁莽,糊里糊涂,眼盲心盲……徒弟实在有愧师训,芸师傅。
朝议依旧是昨晚的两个议题。
只是很多昨夜还不知道消息的低品官员,现如今都知会了这两件事,也加入到讨论的行列中来,便多了很多拐弯抹角的探问,和七嘴八舌的初策。
昨夜就进宫的官员,基本则是沉默寡言。或许是昨夜突然的召见扰乱了大家的休息,精神都有些不济,或许是经过了一夜深思熟虑,成竹在胸,也就并不急着当众表出意见。
景元觉坐在上首,脸色越见严肃。
打从一进门,就有些诧异的看出了不妥。大概是事情棘手,心情也实在欠奉,这位从认识他到现在几乎都是泰山崩于面前不变色,只喜欢开玩笑戏谑他人的高人,坐在上位,不发一词,只绷着一张脸,目光森寒,凛凛扫视全场。
“众卿,”等他终于启口,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波澜或是金石破空之厉,却伴着刘玉的一句“噤声——”,让嗡嗡声不断的众人暂静了下来。
“洛水破堤,北邑敌侵,两事并发,乃我朝之不幸。然更为天赋考验于朕,于之众臣工。事既已发,原因和责任可以容后再判,当前之务,如朕昨夜所言,其一,委派抚灾治水之臣,其二,出陈退敌防守之道。”
他原先放在案下的手平摊到了桌面上,曲起两个指节,“咚咚”扣了两下,转了头脸。“尚书令大人德高望重、国之栋梁,一向督导盐淮水事,厚积经验,更兼多年肃整吏治,知人善用,若得尚书令大人出马洛水之事,必能为朕消得心头一患。”
一时肃静。
我站在自己的位子上,顺着多角同归的目光,往前排第一之人看去。谁都知道水患事大,谁也知道水患再大,就是淹到了京城,淹死了百官,也不到让一品侯爵、当朝国丈出马的地步。
除却江淮一带,洛水沿岸紧邻京城,可说是中原土地上最富裕的地域。襄楚、洛南、安杨、定襄四郡,官位一向争抢破头,除非京中有线,实难排一空缺。
说白了,若非周府门生,国丈认可,就算是钦点状元,也难排队上任。
……景元觉这么说,分明是在问罪。
“老臣家遭意外,年高体弱,又逢近日旧疾复发,虽是有心替陛下分忧,唯恐力不从心。”
周肃夫慢慢道,当前拱了一礼,出列,站到了两列朝臣正中。
“自陛下即位以来,上承天意,下顺民心,”他的声音也是平缓,不带一丝的起伏,“是以周边内境近年虽小患不断,仍在四夷平安之内。”
“而今北境不论,洛水事起突然……”
只听他道:“恕老臣直言,以为当立刻派遣刑部官员,早查沿岸四郡地方官员否有集体夸大事实之说,以免别有用心之徒损伤天威,败坏陛下德誉。”
周遭鸦雀无声。
……好一番堂皇之辞,将天大一顶惹祸的帽子,扣到了景元觉失德头上。
我的额上,渐渐沁出小小的汗珠。
“尚书令大人说得甚是,”难得景元觉端坐在案上,脸色阴寒,四平八稳的调子,却没有露出一星半点的怒气,“既然大人身体不便,那……中书令大人,可否代劳?”
“老臣惶恐,尚有一丝自知之心,”付梓基尖细的哑声颤颤巍巍的响起来,“咳……尚书令大人难当之大任,不敢妄接,唯恐有负重托,咳……”
那张脸阴寒更重了。
“侍中大人何在?”景元觉不等付老爷子咳完,从龙案后站起了身。
“臣……在。”
吴焕吴侍中先抹了一把汗,然后才站到了队列正中。
景元觉迈着方步,绕过龙案,步下玉阶,直站到了吴大人面前,背着手,眼望着侍中大人的天灵盖,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