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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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有些缓过来,点头。
进帐放下门帘,火光冲上,他脸色仍是发青,我苦笑着想,我的脸色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方才多谢贤弟……”顾文古哑了半天,终于找回了声音,“若不是你在——”
“先不谈这些,”我拎起那死蛇,随手拿团布粗略包了,沉声问他,“文古兄,你手上,到底有几桩案子?”
弹劾之风盛行,目前会同三司监审的渎职舞弊案,怕是都积在他手上。我本不想问,但现在又不得不问。
“不下十桩。”
“几桩是要命的?”
他沉吟半天,“……几乎桩桩要命。”
叹口气,我把那抱着蛇的布包往他手中一放,“药驱冬蛇,谋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顾文古捧着那蛇,身子打糠般抖个不停,却也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好生把持着不敢摔下,声音却颤着,越说越是小声,“……山地草长湿重,本多虫蛇……难以判断……即使是人为,恐,恐怕白天,也早就布下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郭怡只是被打,现在他们,是要你命啊!
他偏偏垂首默立,不语不言。
作孽啊……
“为江南同文,这样值得吗?”
他惊诧的看我,稍后仍是垂首不语。
我看着他,亦无话可说。
半晌,我无奈的打破沉默,“这样,今晚文古兄先去我帐子歇了吧。西边不远,二十七号。”
顾文古这下倒是抬起头来。“不可,那你怎办?”
“无妨,我可去别处打发时间,不行再回来和你挤挤。”
“……不可连累贤弟。”
“一晚而已!”我几乎动了真怒,“你怎的非要这样置我于不义!”
顾文古吓得一愣,犹豫再三,终于答应。
我心中烦躁,负手站在门口,等他收了卷宗和其他几样随身东西,避开众人,带到我的帐篷。
进去引了火,告辞就要出去。
顾文古忙起身追着说,“多谢。”
“不必言谢,文古兄自便吧,好好休息。”
“……苏贤弟,”要转身出去,他忽然又喊住我,沉吟再三,再仰起头是一脸认真严肃。“贤弟以为同文如何?”
心中有气,我住了脚直接反问他:“文古兄是问我同文如何,还是暄兆文祸如何?”
顾文古顿了顿,方小声开口:
“暄兆文祸……又如何?”
“呵……”我冷笑一声,“不如何。”
“……怎么说?”
我对上他的殷殷目光,顿了少刻,漠然启开唇口。“不当如何,不论如何——天地悠悠,苍然万物;公道二字,自在人心。我辈区区凡人,数十载蹉跎一梦,岂劳奈何之,岂可,奈何之?”
顾文古张口结舌,直直看着我的一脸凉薄,时间之久,我以为他要看着看着,怆然欲慨,慨然欲泣。
然而最终他只是低首恍若离神般立着,良久未语。
我也不说话,就这么陪他沉默着,直到他再度开口。
“……同文于我,是师长,是友人,是前辈,是后生。同文于我,是江南士林百年清誉,是天下大义,百姓福祉。”
再抬首,他已是满脸坚毅。一双黑沉的眸子耿直的瞪着,尽处熠熠凸现的光华,仿佛是有谁,一把燃亮了心底的火花,“——虽知未尝可奈何,唯义之所在,万死莫辞。”
……
我喟然无语。
犹豫片刻,顾文古看着我,补充般压低了声:“皇上曾言……愿有朝一日,令行天下,为暄兆三君子正名……”
我早已猜到。
只是点头,掀帐出门前,我悄声说了句:“你且活着,才能看到那一天。”
子夜奇谈
午夜梦回,常常会梦到很多人,但是罗放,从不在其中。
他好像是那种,你只有在清醒的时候才有心力想起的人。
也恐怕是因为他的言谈举止,为人做派,统统和伤感二字,沾不上边。
对他最深的印象,始终是小时候他等我去讲学的时候,穿一件松垮垮的大白袍子,独自站在秦淮河岸种满紫藤的院子里,藤架下,落花中,散发赤脚,迎着河风,无声惬意的笑。
常常我正襟危坐在小竹凳上,一手捧经史子集,一手托笔墨纸砚。他仰躺在一把竹椅上,一手晃一把蒲扇,一手端一只茶壶,眯缝着眼似睡非睡,想起什么了,就信口开河般有一无一的,说几句儒,讲几句道。
一天也没有几句。有时候难得话多了,又扯着扯着,扯到没完没了的小故事里去。那些小故事……呵,那些被私下篡改、或根本是凭空杜撰的小故事。那里面,有各形各色的人,各种各样的事,有奇奇怪怪的发展,有含含糊糊的暗示,有不清不楚的起因,也有不明不白的结局……就是没有丝毫大道理可言。
我一直觉得他在误人子弟。
待入室弟子尚且如此,别人,他更难说是上心。
据说罗家是江浙一带最大的药商,罗放从小过的是富家公子的生活,闲时研究医理和药材,也喜爱游山玩水,最后的副业是做做学问。
据说前两项都腻了,他便卖了几家药行,开了一间叫同文的书院。
又据说因为罗放头上顶着江左四俊之首的帽子,偶尔会呼朋引伴叫些多少有点小名头的人去书院饮酒作对,谈天说地,又兼之他对贫寒子弟不收学费,同文名声很好,生源很充沛。
等到几年下来,学生先生渐多,真正聚起一帮颇有影响的清正之士,他就不怎么去书院玩了。
九年前他去世,同文仍在,发展到今天,一座书院赫然成为江南清流之代表,却也不知,是幸与不幸,有没有,违背他当年的初衷。
谁知道呢……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所谓初衷。
若说他是无心栽柳柳成荫,我是不信的,可若说是他的意志影响了今日的同文,我更不信。依罗放的性子,我宁愿相信他只是存心搭起座台子,造了一个空间,好让别人有地方唱戏。
有师如此,无语问天。
因而迄今我对同文所有的感情,止于他是罗放无聊时,开来解闷的书院。
山风阵阵,我晃着腿坐在树杈上,悠然出神。
看一眼旁边,方才从顾文古帐上取回那一窝鹌鹑,它们叫得久了失了力,此刻在寒风中可怜巴巴的挤作一团,簌簌抖着相拥取暖。
救命的小鸟们,多谢。愿你们幸运,能被父母找到,平安的过下去。
念完祈愿,我继续出神。
那时的某一天,罗放讲完了太子晋与周灵王的故事,他站在藤架下,在晚风里指天笑言,仙王子,真升仙乎?人呐,不能太油滑,凡事妥协,可也不能太正直,凡事强求。秉着一颗善心、行能行之事,不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小子,记住了?
我记住了,还引为至理名言。
因为觉得这样才有道理,所以我虽心怀敬重,却一直觉得同文那帮人迂腐,觉得暄兆三君子愚忠,觉得顾文古耿直到傻气,全不似罗放这等聪明人教出来的学生……
可这会,我倒想起罗放的另一句话来。
他说,人不管走那条路,只要是自己认准的,就很不错。
忽的羡慕起顾文古来。
从树梢上跃下,落地无声。
我拍拍身后沾的树皮和枯叶,长吁一口气。
那时太小,不能体会罗放我行我素潇洒不羁背后支持着的深沉,所以也根本没明白他话里的沉重。
顾文古走在自己选的道上不回头,于他,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站在灯火通明的主帐外等候通传,一盏茶后刘玉从里面出来,却小声告我,皇上并不在。
我不好问他景元觉这时候为什么不在帐中,只好告辞。
出来想了想,我去围场守卫营帐,找了一个官员,说是要查找朋友夜聊,问可否告知营帐号?
那官员让我去看入围场时报道的登记簿。
果然是公开的……叹口气,我往回走,路上经过一处营帐,外面分明是付大人马车,犹豫片刻,进去叨扰。
付大人的两个儿子见我来,客气几句便依次出去,将他们老父完整留给我。
付大人蜷在床榻上,衣服加被子,裹得像个灰扑扑的大团子。
“小苏,你总算来陪我说话了。”他在那团里伸着头,像是乌龟出壳,“冬狩,无聊吧?”
不无聊,至今我忙都来不及。
可我脱口却是,“这来看您老大人,自然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着您的教诲了,哪能是无聊呢。”
付大人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呵呵,”对他的不屑我习以为常,接着说话:“我刚才在东营给吓到了,您就当我这是来您这压个惊,可千万别赶我啊。”
老头子来了兴致,抱着被子往前拱了拱,“出了什么事?”
“今天晚上吃完饭,不是没事做嘛,我就琢磨着去旁边营帐,找个认识的人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不是?可结果……您不知道啊,”我凑到他旁边,紧张的压低声音,“人没见着,见……鬼了。”
“什么?”
“嘘!”我抓着他的被单左右看,“付大人,我说,这荒郊野外的,怕是有些东西……不干净。”
“哪……有不干净,”他瞪起眼珠子推开我,“你小子好端端的乱说什么?”
“哎呀,这是我亲身经历的,哪能不信?”我在床榻边坐下,又凑过去抓住他的床单边角,“可真没乱说……当时,我走到友人帐营外,还差那么几步没进去,抬头就看见一道黑影倏的在眼前闪过——我想晚上帐子里面点了火,人影照在营帐上晃一晃,可能自己眼睛花了看得不那么真切,也就没太在意。这么想着,我掀了帘子进去这么一看,嘿,里面根本没人!”
“啊?”
“这还算好的,那时我就奇怪啊,还想着,这是不是有人和我开玩笑什么的,这么着四下看看,结果,却看见门口的一团被子,慢慢,慢慢的动了起来……”
“啥,啥?”
“——被子,这种被子,自个动啦!”我揪住付老爷子的被子大着嗓门重复。“它慢慢的挪动,一点点的,在我眼前展开……然后,它掀开了一角,一个小角,从里面,一条这么长的——”
拿手比了整整两尺,付老爷子惊叫,“蛇!”
“大青花蛇!”
“后来呢?”
“我吓僵了,六神无主,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的就看那家伙鼓着两颗黄豆眼瞪着我,吐着一条猩红的信子嘶嘶作响。也不知过了多久,它突然昂着头,扭着身子就爬起来,那是越爬越快,越爬越快,眼看,眼看就——”
“就怎样?”
我收口,“就这么爬出去了。”
“……哦,咳咳,”老头子难掩失望之情,“咳,爬出去了?”
“爬出去了。”
木楞的点头,我忽然又紧张起来,抓着他问,“您说这荒山野岭的,怎么就钻出来那么个东西,是不是蛇妖?”
付老爷子很不屑,“不就是条蛇嘛,什么妖。”
“不是啊,大下雪天,您说这不成精,哪来的这么大本事的蛇?”
“哎呀凡事总有个例外嘛,说不定,那东西就是闻着肉香给它饿醒了,循着味儿,哎……”
“那怎么还会有先前的人影呢,莫不是幻化成了人形?”
“什么呀,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这哪有——”付梓基说着说着,忽然住了口。
过了一会,他探究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