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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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人人伏在马上和大麾缠斗,头全部被风帽裹住,腾出一只手来捋了捋,声音含糊不明。“还好还好。”
“小苏啊,上来陪我下盘棋吧。”付梓基大人自前面的马车上探出头来,向我招手,“快闷死我了呦。”
“老大人您这马车是圣上恩典,下官可不敢坐!”我逆着风,向前头扯着嗓子喊话,“能跟着您的马车挡风,下官就心满意足了!”
“没人看见的,雪这么大,我这暖和……”老头子继续招手。
“那也不可!下官第一次参加冬狩,不能一上来就坏了规矩!”
“哎哟到时候有你受的,还在乎这点,你就上来说说话,不要你下棋啊……”
“到了宿营地,下官一定陪您说个够!”到了宿营地,哼,你就再也找不着我。
李澄光从风帽里解放出头来,急急喊:“老师您就赶快进去吧!没多少路了!这可别给风吹着!”
“哎,你们一个个的,我这真是无聊死了……”付老头子一声感慨,被他随行的两个儿子劝回车内了。
我向风帽里缩了缩头,把面罩再扎上。寒风直灌入颈,刚才露出嘴喊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快把鼻子冻掉。
真怀念今晨离家时,温暖的被窝。
甚至怀念厨子张妈,昨晚的热鸡汤。
唉……
再看一眼马车,更不知道付老爷子都年逾古稀了,为什么还非要来凑这个热闹。
傍晚时分,大队人马抵达戊羊陂围场。
先头来的青麟卫和戍京左卫营等已经在低洼的背风处山谷间搭好营帐,燃起篝火,炖上大锅,烤熟肥羊了。
大雪此时已经停住,整个山谷覆了厚雪一片白茫茫,夜色中绵延数里的帐篷,因为散布其间的明亮篝火而隐约可辨,像是一个个隆起的白蘑菇。空气里飘荡着烤肉的浓香和米酒的芬芳,四周人声鼎沸,先到的人们或三五成群,或十几合坐,不论身份的围在篝火旁说笑。他们中无论是平日埋头案牍的文人,还是横刀立马的将士,此时此地,说话都比平时大了好几个声,更有阵阵爽朗笑声夹杂其中,不绝于耳。
先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如此纵情,倒也酣畅!
将马匹交给青麟卫的掌马,我随着人流到围场签办处,那里一张桌子上,有个几个陶土深罐摆成一排。报了名字,青麟军官指下,请动手掏西首第二个陶罐。
找到那个陶罐,上面贴着“文,四品上,二品下”。
伸手进去,掏出一个小竹牌来,上面写着,东二十七。
“大人请到东营二十七帐歇息。”
青麟军官看了一眼,在簿子上登记一笔。
兜兜转转,在山谷的东北角找到一顶仅容一人横卧的耳帐,外面挂一柏木青牌——东二十七。
果然是军旅生活。
放下包裹奔最近的一处篝火而去,十几个人坐着烧烤,里面有两个正坐在一块说话的齐齐抬起头来对我笑,定襄王,顾文古。
我上去拱手拜见,喜笑颜开。
“王爷,没想到我手气这么好,能抽到一支上上签。”
来的路上听说去年的自由狩猎头名是定襄王,想不到我分到有他的东营,胜券在握,看来这次的田猎奖品是无虞了。
“苏学士也这样说,寒碜本王哪。”定襄王笑着往边上挪了挪,挤出一块地来。
立刻有人附和道,“王爷千斤膂力百步穿杨,明日必拔头筹。”
“抽签的时候还真没想到今年能和定襄王同营,赢定了。”
“我等就等着定襄王的鹿角作杯饮酒了。”
“……”
“……”
……
“真不知道你们哪来的自信,”景元胜耐着性子听完一圈说话,摊开双手,作无奈状,“到时候到手的要是兔子,各位可别嫌弃,也要给本王欢欢喜喜,拿回去煨汤。”
众人都笑起来。
景元觉继位后定下的冬狩规矩,田猎起,以四营争胜负,得出优胜排序不以甲乙丙丁排序,而是大家所笑称的“鹿牛羊兔”——此称呼也好理解,源于田猎结束颁奖时的奖品,四营头名得鹿角,营众犒赏鹿肉;次名得牛角,营众犒赏牛肉……依此类推,末名者得兔尾,自然就是拎着兔子回家。
“我倒宁愿王爷真猎几只兔子,体恤一下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勤务,”我笑道,“好叫料理时一撸到底,方便。”
“哈哈哈……”
武官们都大笑,隔壁的顾文古脸色顿白。
勤务之司,源于景元觉订的另一条无聊规矩。他命令朝臣全员参与冬狩后,随行的文官中,有些人出身世家子弟从小学过狩猎,对参与田猎并不排斥。但其他出身寒门的,或是年高体弱的,甚至个别出生南方,根本鄙夷北人打马挽弓茹毛饮血的文臣跟来围场之后,往往无所事事,便把冬狩当成聚众聊天社交的茶会一般散漫度日。然后据说三年前,今上终于看不下去,就下了这么一道命令,大量削减了围场服务亲兵人数,然后……
因为种种原因实在不愿参加狩猎的人,比如我和顾文古之流,除了与本营狩猎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外,要处理营中一应后勤事务,甚至兼顾搭伙煮饭之职。
所以我那一句话,估计让顾大人不幸联想到了后几日内,将要面临的庖厨之苦,拔皮解畜之惨状。
“说起来至今还不甘心,”想及此处,对面正好有人接口说话,“有一年,我那营有在京的武大将军,武大将军神威,猎得头小山猪……溜黑溜黑的小山猪啊,皮紧肉酥,肥美流油,绝对难得的珍味,就是在这戊羊陂如今也不多见。可结果,屠宰的时候摊上几位文史馆的老大人,那小山猪眼睛眨啊眨啊,他们拿着刀手抖啊抖啊,抖着抖着就一个于心不忍给放跑了,唉……我们那个馋的啊!”
众人响起一阵哄笑。顾文古听到“山猪”两字脸色更白,往这边凑了凑。“定襄王,营务名单定了没?”
“在我这里,正准备一会人到齐了再问问。”景元胜越过我后背和他说话,“顾大人又想参加狩猎了?”
“不是,是营务……不知怎样安排,我能不能负责挑水?”
景元胜从怀里掏出安排名录对着火光看了看,沉吟半天说道:“顾大人,本营善炊之人实在不够啊。不过顾大人是南方人又是第一次参加,本王也知道这条规矩,嗯,是有点强人所难,要实在不适应,本王亦可……”
“不不,王爷不必多虑,”顾文古这人实诚,听到这里忙不迭道,“文古虽是南人,亦不敢忘高祖出身猎户,皇上这条规矩理当遵从,理当遵从。”
呵……
景元觉当年定规矩时,据说扣下的就是一顶高高大大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者数典忘祖”的大帽子,效果那叫一个立竿见影。付老爷子曾跟我念叨过,那年田猎颁布这条规矩时他所谓“那些假清高”的南方酸儒反应之惨烈,据其得意的明示,只能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来形容。
顾文古说完,低头坐在一边,神情郁郁。
“文古兄,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凑过去,同情的拍拍这位文弱书生的肩膀,“苏某有一条私下秘诀传授于你,保你到时候安稳无虞。”
顾文古提了几分兴致,“什么秘诀?”
定襄王也来了兴趣,凑头过来听。
“也简单。”我一本正经的摆起师尊过来人的面孔,“根据我的经验,不论你眼前是何物,只要你在心中念上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再一闭眼,一跺脚,‘哗’一刀这么下去,‘刺啦’这么一声响起——那该滚的滚一边,该留的留下来,就结了!”
顾文古目瞪口呆,偏偏旁边的定襄王又递了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过来,“顾大人用啊,颈头肉,还嫩得很。”
顾大人于是捧着那块油腻腻黑亮亮的肉,脸色忽青忽白,快吐了。
我不理解啊,我说的,那明明是劈柴啊,但是……
和定襄王对视一眼,两人纷纷撇过头,得逞的笑。
寻常冬狩'二' 暄仁三年腊月初九,御猎戊羊陂。
当日平旦而起,四队按序集结谷口,白雪皑皑,营旗猎猎。日出,御林军士开笼放红狐,奔一里,上金翎发中。
冬狩始。
以上是国史记载这次冬狩时的开篇文字。当时我并不知道史官笔下的这段文字,也不知道他们下文中对这次狩猎展开的深刻刨析,我只知道就我亲眼目睹的冬狩开篇,史文所载,并无差错。
可惜文字,并不能描绘出亲身经历的人心中的那种澎湃。
那天早晨天还没亮,一声哨呼响彻山谷,谷中一顶顶的帐篷随之点亮,各营准备出发狩猎的人闻声而起,早早开始准备。就是我们不参与狩猎的人,因为要看当天的冬狩开幕,也跟着起来打水洗漱。一座黑暗中的山谷在明明灭灭的篝火照耀下,井然有序的忙碌着。
如此盛事,我早就决定要找个好位子再找个熟悉的人解说,以便达到最佳观赏的效果。
本想去找德高望重待遇一流的付老爷子,可昨晚刚到东营就遇到也不参加狩猎的顾文古,跟他约好了几日内一起行动,再去找付老爷子,就有些不妥。
冬狩时间,莫谈政事。
于是想来想去,就想到了陈荀风。
陈荀风不参加田猎。事实上最近几年冬狩,年年都拜托陈大人负责描绘一幅叫做“冬景御狩图”的画入宫收藏,陈大人因此没空参加狩猎盛事。
今冬御猎时,旌满戊羊陂。
想知道戊羊陂此时此地,何处观景最佳?
我一大早起来弃定襄王带领的东营猎队于不顾,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这个问题去拜访看守围场的青麟卫。
据我得到的可靠答案是,清溪河谷地主帐后的小山坡,由陈大人占领。
月黑风高,黎明之前,趁着朦胧的夜色,借着隐约的星光,我拉着顾文古穿过一队队整装待发的猎手,蹿到陈大人的一隅山头。
陈大人独宿的小山坡,实际是一个高十丈左右的小土包,位置在主帐之后,离河谷出口不远。站在那个山坡上,近可俯望整个山谷宿营地,远可遥望出谷几里之外到丛丛山林之前的一片白雪平川。
爬上去的时候我借着曙光回头一望,很想感慨一声,风水宝地啊……
不过没空去感慨了。
匆匆赶在日出前,跑过三里山谷再爬上山头到得陈大人帐篷书案,进门,就只能扶桌气喘如牛。
“望借陈大人……宝地一观。”
顾文古在我后面冲进来,他也喘,但比我有礼貌,“打……打扰了。”
“……好说。”
陈大人不愧是极有风度之人,两个不速之客趁夜闯入,仅仅稍有惊异,镇定之后,还能客气的问,“呃,要水吗?”
……
事实证明,我拉着顾文古拼命奔来的决定是极其正确的。
少顷之后,晨光刚刚放好,金钟鸣起,鼓声隆隆,一曲《烈祖》四面回响,东西南北营猎队近千人之众,集合在谷口。
而我们站在陈大人帐篷外的山坡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鼓声止,主帐前空地红毯铺就处,桌案空空。有一褚衣太监带领两名随侍太监,自内鱼贯而出,待到主帐前不远处的案台前,取出一道黄帛,翁声宣念圣旨。
相隔太远,听不分清他到底说些什么,应该是些歌功颂德的场面话,好在没过多久,他就说完了。
接着一头黑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