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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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衣楼。
酒酣人半醉,一桌子平素人模人样的官员大声喧哗,变得比孩童还不如。
“苏学士……‘蝶’可真……是天籁啊。”酒席的主人胡识握着我的手,口齿不清。
我看着那一撇颤动的山羊胡,笑的山高水远,“山野村音,不登高雅之堂,胡大人过誉了。”
山羊胡抖一下,继续颤,“真……话啊。”
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使劲捉着,又搓又捏。
“真是绝代……风华,胡某仰慕……的紧,”山羊胡眼神迷离,目光涣散,“这样的妙人……哪有他人可比?”
恶寒哪,胡识明显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在对何人说着何话了。
好在又一个醉鬼扶着桌子过来,我倏地站起,啪的甩开胡识那双黏人的爪。
“我敬苏大人……”记不得名字的某大人。
“小弟不胜酒量,就以茶代酒……”
“不行,这怎么能行……”
“好,下官就与大人一醉方休!”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再端起另一个茶杯,反正,面前人醉眼朦胧根本分辨不清。
以前在广平时,参加宴会也常遇到这样的场面,可没想到京城大员席上,竟然也是这般风景,实在扫兴。渐渐开始头痛,我知道自己酒量,开始四下张望,想找个机会脱身。
看来看去,一桌醉鬼,要不是喝得神志不清,要么就早陷入身边姑娘们的温柔乡中,又搂又抱,早没了半分官样。看了一圈下来,清醒的好像只有我,坐怀不乱的,只有对面的周子贺。他是千杯不醉,又恰好由卖艺不卖身的烟飞姑娘作陪的柳下惠,我呢,是刻意不喝,又恰好被胡识缠着啰里巴嗦的正人君子。
小心推开身后又缠上来的胡识,走到正和烟飞姑娘说话的周子贺旁边。“周大人。”
扰人办事不好,但是我也别无选择。
周子贺转过头来,“苏大人?”
“烟飞姑娘,实在抱歉。”
我先对柳烟飞道歉,她不介意的笑笑,果然是头牌,善解人意。
“周大人,”我拱手,“苏鹊不胜酒力,打算先告辞了,稍后麻烦您跟胡大人说一声。”
“苏大人,这就要走了?”
周子贺不解,“但是……”
此时告辞是唐突了点,可我还没答话,身后有个酒气熏天的人贴上来。“怎么不理我了……”
周子贺瞪着眼睛,看我撇下胡识向我腰上抓来的两只手,对他苦笑。
周尚书眼睛越瞪越大,烟飞姑娘一旁看着,倒是见怪不怪,柳眉轻扬,眼波流转,掩着口笑的是说不出的妩媚。
“周大人……”
烟飞姑娘一张樱桃小口,慢慢凑到周子贺耳边,轻轻的提点他,“胡大人,醉了。”
周子贺看了又看,恍然大悟,不禁咂舌,“……听说胡大人好那个,酒后纵情,原来真有其事。”
酒后纵情?听得我汗毛乱竖……明明是酒后乱性。
“妙人,胡某一片真心,可昭天地……可……堪山海荣枯……可比日月同光……”山羊胡开始做诗,真是一代文豪,情深意切,风月无边。
“咳……咳咳……”
周子贺听得生生呛了口口水,“咳……胡大人好风趣。”
“呵呵,依烟飞看,胡大人才是明白,今日满座的佳人,又有谁及得上苏大人一分风采?”烟飞姑娘银铃般的声音,咯咯说起笑来。
我真佩服他俩的闲情逸致。
“烟飞姑娘你别取笑我了,胡大人醉得神志不清,哪里分得清啊谁是谁……哎!”
胡识一个熊抱,我伸臂挡格,不料醉酒的人力大无穷,两人摔跤一般扭来扭去,在这歌舞升平的花厅之中,实在不雅。
“好了好了,胡大人,胡大人!别闹了。”周子贺总算好心,帮我把那壁虎拉开,“您看清楚了,这位是苏大人!”
酒醉的人要能看清楚,那就不是酒醉了。
山羊胡又伸手过来,柳烟飞看着咯咯直笑,伸手在他胳膊上戳了一下,“哎,胡大人,怎可唐突佳人啊?”
我掉一地鸡皮疙瘩。
“胡大人,今也不早了,明天虽说不早朝,胡大人还是要上南省公干的,不如我们就先告辞……”周子贺拉着胡识,还在试图劝解他。
“多谢胡大人款待,苏鹊告辞了。”
我退后一步,规规矩矩作揖。
“别走啊!”
胡识突然使了蛮力推开周子贺,过来抓住我就是一通乱摇。“别走啊美人!”
周子贺哭笑不得。
“这还真是……”
再次陷入纠缠,手脚并用,周围几个醉眼朦胧的人都开始注意这边了。
我只能再向周子贺求救,“周大人。”
周子贺和烟飞姑娘一边一个,奋力将胡识向后面拉去。
“你们别拉啊……别走啊……”胡识死活不从,拼命挣扎,“别拉我们啊……亲亲啊……苏,苏……”
我霎时脸色铁青。
一个迟疑,就被胡识当面抱住。
“你快走!”周子贺使劲拽开胡识,面色难看。“快走!”
再不迟疑,我甩甩袖子就冲出门。
忍住胃中翻涌,在门口大吸几口冷气,泄愤的狠狠掸袍子甩袖,心中那一口阿堵之气,半晌才慢慢平静。
站那理了刚刚挣扎间弄乱的发冠,正准备上车,却看到周子贺匆匆出来,衣衫凌乱不整,连玉簪都歪斜在一旁。
比我还狼狈。
冲他深施一礼,我诚恳道,“刚才多谢周大人。”
周子贺摆摆手,抬起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实在想不到那胡识平时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喝了酒……这般放肆。”
“人都有酒后失态,胡大人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山羊胡清醒了自然不会记得,我也犯不着为这种事得罪人。
“咳,早知道他,哦,存着这种心思……”
周子贺看着我,结结巴巴的说不下去。
“周大人不必自责,此事断不是周大人的责任,”我打断他,看看仍旧灯火通明的琼楼,“周大人快请回去吧,时候还早呢,莫要减了大家的兴致。”
周子贺愣一愣,不自在的笑了起来。
“主人已被客人扇昏……这,就不必回去了。”
我张大嘴巴,半天才合上,艰难道,“是苏鹊不善与人相处,周大人何必……”
周子贺向楼上看一眼,干咳两声,摆摆手,“不碍的,烟飞姑娘自会对旁人说胡大人醉了。我那一巴掌扇的力道恰好,他明日醒来也不会留印,就是留印了,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得罪了哪位……哪位脾气大的姑娘。”
我顿时啼笑皆非,这周子贺出身世家,身居要员,怎么做起事来是江湖侠客一般。
有一会儿,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
终究还是说不下去。
“周大人,此乃小事,苏鹊不会介怀。”
我笑了笑,不想僵持。周子贺是从小受到良好教育的世家子弟,见到龌龊事可以义愤填膺,却未必说得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人生匆匆如白驹过涧,大丈夫立世,岂需拘泥于小节……再说世上,从来只有那自轻自贱之理,旁人轻贱相加,又何必在意?”
周子贺闻言微微怔住。
好一会儿他还不回神,我只得出声低唤,“周大人?”
再闻声他敛了神色,端正了形容,却出口一声感慨,“……我以为苏大人玉面书生,今日始知,有如此胸怀。”
心虚的摇首,这不是胸怀,是自欺之功。
周子贺误以为我在谦虚,竟然又说,“苏大人君子自清,能高洁独立于世,今日之事,是周某多言了。”
尴尬了……
蒙他赞赏,起因却是龌龊,这时叫我说什么好?
左右看看无人,“周大人……”
我退后一步,掬起笑脸,玩笑的屈膝,“今日蒙大侠舍己相救在先,青眼相看在后,一番情谊,好叫苏鹊粉身难报。”
他本来恭敬肃立,慨叹仰望,结果面前那“高洁”的“君子”,突然一番忸怩作态起来——当真是瞠目结舌,莫名惊诧,忍了半晌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脸颊乱抽,原地闷笑不已。
上车时周尚书非要送我回府,推辞不过,只好打发自己的车驾先回去,与他同车而行。
毕竟是觉得有些尴尬,因而两人一路无话,闷闷而坐。结果到我门外,周子贺反而犹豫着不下车。
“周大人……可是有话说?”
以往两人同车而行,他都会下车与我话别,如今大刺刺坐在车上让我自行进去,实在是罕有。
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能感觉到,他在为了什么而挣扎。
于是我自己先下车,放下门帘,招手喊来在门口候着的严管家,吩咐他带着车夫和侍从先去花厅喝茶。严管家见是周子贺的人,自然殷勤的招待去了。
又爬上车,感觉到黑暗之中,周子贺动都没动。
“周大人。”
我低声唤道。
对面的人缓缓叹了口气。
“苏大人,周某有句话本不当讲,但是……”
心念甫动,我打断他:“周大人不必讲。”
“苏大人……这是何意?”
他没有料到我一口回绝。
“苏鹊侍奉皇上,” 顿了顿,我沉下声,“皇上与国舅爷之间种种,苏鹊无心过问,但周大人若要与我说起令尊之事,还是多有不便……周大人须知道,苏鹊与大人相交,绝非为此初衷。”
对面的人应声不语。
车内狭窄的空间因为沉默,更加显得局促。
“……今日多谢周大人。若没有其他事,苏鹊先下去了。”
我半站起来,缓缓掀起帘子,回头道,“夜寒风大,周大人早些回去,不要受凉了。”
一脚迈出车厢,探出半个身子在外,终于听到了周子贺的声音。
“苏贤弟留步。”
暗中叹息……他这声贤弟一出,便是不说也得说了。这人心地不坏,耍手段逼他,确实有些不忍。
略略一顿,还是放下帘子,回来坐下。
黑暗中看不清周子贺的脸,对方的呼吸声却清晰可辨。
“贤弟年轻,”他思忖着问,“……可听说过暄兆年间的事?”
自然听说过,只是……
“暄兆元年,”我缓缓说起,“我皇亲政,首次开科取仕,殿试三甲宋迄德,王同钦,陈元俱出身江南同文书院,同文之名一时天下皆知。皇上将此三人引为内阁,大小政事问与之,数月之内连出六道新政政令,却大多纸上谈兵不切实际,最终造成地方怨声载道,朝庭一片混乱,在百官弹劾之下废除新政,宋迄德,王同钦,陈元以妄议朝政,惑乱朝纲罪名处死,是为暄兆文祸。”
只是将史书所述一一道出,未加添减。“周大哥说的可是此事?”
“苏贤弟熟读经史,必然也知道当时力主弹劾,而后力挽狂澜的是谁吧?” 周子贺浑厚的声音停在狭窄的车里闷闷的。
“是尚书令大人。”
我尽力以平静的语气回答他。
“当年那六道新政,子贺如今还历历在目。二月,限田令限制权贵圈田;三月,推恩令减少王侯分权天下;四月,分赋令按年入级别分取商户所得……六月,监政令,在州县以上加设听取民意机关,增为弹劾机制;考政令,以地方平安,协军驻防,百姓生计,岁入增减等多项指标考核地方政绩。”
周子贺以不加评论的语气说着,就好象只在陈述事实。
也的确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