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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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尴尬一笑,不出就不出,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吧。
“这的确不是什么妙法,不过却是察度形势后,得出的合理行动……”
我解释道,看他面色渐趋温和,后面的话也敢说了,“而且我想,那些在我之前就过关的人……恐怕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想出复杂的破解天罡阵之法。”
定襄王的眼神突然变深,带着玩味的意思看我。
“你怎么知道你想不出,旁人就想不出?”
又来这一句……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信。
可我坦然对上他的眼睛,“啪”的一声展开纸扇:
“无他,因为苏鹊,断然想不出!”
定襄王霎时陷入怔愣,稍顷,他抬手指骂:“——好个狂妄的小子!”
我轻摇纸扇,盈盈而笑。
这一句叱言声音虽大,却并不恼怒。
“哈……”定襄王接着抚掌大笑,“好,好,哈哈哈……”
赌……对了。
其实自己虽强自镇定,心却一直怦怦跳如惊兔。
纸扇摇风,吹干我一头冷汗。
对面定襄王肆意笑了半晌,才渐渐止歇。
末了,他擦擦眼角滚出的泪水,收起了那份故作的嚣张跋扈,仔细看我一眼,问道:“刚才你说,你叫苏鹊?”
“正是。”
“唔……”
定襄王欲言又止,不知道为什么脸上又变得开心起来。
“慢慢玩。”他咧着嘴对我指指点点。
我被丫环领走时,还莫名其妙的想着他这句话。
下面,是王府后厅正堂。不算旁边站的一排丫环,也不算前面站的锦衣玉带的世子,连我在内,厅中一共有五个人。
那四个人各伏在一张案上,奋笔疾书,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若说刚才中庭那些人已经是青年才俊,后来一轮一轮,到此间剩下的几个人,虽然年轻,已然名士风采。
我也懒得多话,进来就站在一边,掏出扇子在胸前使劲扇风——这回我可不是为了附庸风雅,经过几番折腾,只是心烦气躁气血上涌,已算我涵养很好。
一个丫环过来,引我到一张空着的案几,施了一个万福。
我看案几之上,有文房四宝,有茶盅,还有一封红纸信笺。
到了这个地步,早已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反正有人搭台,我苏鹊也不在乎把这出闹剧唱下去。
于是打开那封信笺。
“去岁中原大旱,江淮水涝,秋粮仅常年七成,谷价上浮,农部压价不下,度支库补贴纹银六百万两方才持平,一季国库虚空。万幸今年自春以来,天佑吾皇,风调雨顺,秋必能五谷丰登。农部现估算如下,水稻收成将高于常年一成上,小麦可高两成,玉米大豆……补贴去岁亏空外,应尚有剩余。农部工侍请详备今季北军支粮用度,早定谷策,平复人心,以免谷贱伤农,谷贵伤民。”
要求是就此呈文,写出三条策论。
我放下信笺哑然失笑,难不成廉王家在选秀才?
寻思半刻,策论写得快。从小被师傅摧残,这种功课早已烂熟。我虽不济,止范师傅一个就是当世鸿儒,从翰林学士到鸾台阁大学士,皇子太傅,人家就用了五年。
我写完交给丫环,丫环递上去给小王爷。
世子看文章,我看世子。这个元凛高瘦清矍,比他的二弟严肃多了,看起来不到三十,却一幅老成持重的老夫子样子。
策论短,他两眼就看完,平平淡淡吩咐丫环几句,并不看我。
丫环下来,在我旁边屈膝成礼,“恭喜公子,王爷书房有请。”
我叹一口气,何喜之有?不过还是站起来,跟着她出去。
终于结束了吧。
四国之争
此时戌时将尽,天已黑透。丫环在前面打了灯笼,我跟在后面,这么一转,又绕到前面去,又让我感叹一遍王府之大。
一边感叹,一边忍下腹中空空。本来我也没准备进王府大吃大喝,可也没想到是这种待遇,到现在连半个点心也没有,实在是苦了我平时娇生惯养的肚子。
暗暗后悔,早知道刚才案上那杯茶,应该喝了的。
更后悔的是,我没去何员外家喝杯满月酒,没上董将军家讨杯喜酒;也错过了杜府尹家的茶会,还放弃了和张氏米行大小姐秋游苗圃的机会……
偏偏跑这来受罪。
进了王爷富丽堂皇的书房,我一眼看见茶几上的果盘和点心,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才没错了方向,上前叩见王爷。
“好,好。”廉王笑呵呵的说。
王爷体胖,面相是极为有福之人,天庭饱满,五官端正,却看不出哪里有景氏美貌。
“坐,坐。”
他一笑,嘴边两道笑纹更加明显,还有两个酒窝。
我坐到一位青衫男子身边,数了数,他,他上首的灰袍男子,我,这屋里,一共只有三个书生。看来这最后一关,我还入了三甲?
坐下来,又没人说话。看看旁边的两个人,要么一脸淡定的喝茶,要么不知所谓的沉思,王爷呢,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一个个涵养都这么好,搞得我是想开口也不好开口。
等吧……
我等。
在此期间,至少还可以拿了旁边的果子垫饥。
虽然我早就饥肠辘辘,可王爷就在眼前,总不能折了自己的面子,只好安安稳稳的坐着,拿过一颗葡萄仔仔细细的剥了,再潇潇洒洒的放进嘴里,然后再重复这一步骤。
约摸过了两刻,葡萄吃了个半饱,有侍从在门口报备。
“王爷,世子说,已经结束了。”
“好,好,”王爷如释重负的点头,“知道了。”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世子元凛进来。我们三人起身行礼,他看看我们,略略点头,严肃的脸上不带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往王爷下首一坐。
我们接着等。
再过一会,门外响起一阵说笑声,接着进来三个人,最前面老二元胜我是见过的,中间老四,绝对错不了的那张脸上笑眯眯的,最后还有一个身材相貌极似王爷的,不知是老几。
哼,总算来了。
“大哥已经来了?哦,这位是我三弟洛南王,这位是四弟。”
定襄王兴冲冲的向我们介绍道。
我克制怒意,摆出一幅笑脸跟着旁边那两人上前迎接。
“拜见几位小王爷。”随众哼哼一遍。
“罢了,三位快坐吧。”元胜说道。
四公子早看见我,脸上笑意更深,拣了我对面右首的位子跷起腿舒舒服服坐下。
我也直直看他,按耐住跳起扁人的冲动,纸扇轻摇,笑的是光华灿烂,满脸生辉。
众人刚坐定,没有寒暄没有过场,世子站起来说话了。
“郭公子,顾公子,苏公子,你三位天纵英才,人中翘楚,我廉王府上下,俱是十分仰慕。先前多番游戏,只为拾得明珠,其中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他一番话说得极为有礼,又没有失了身份。
“对,对。”
廉王在上面点头。
“我父王与我及众弟,位虽不在朝班,但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之理。身为宗室之后,虽无谏言,亦不敢不闻天下之事。既此,父王好名士,尤好名士解说天下大势,今日得识三位饱学菁英,不世经天纬地之才,还望不吝赐教,使我等有幸得闻慧音,洞开茅塞。”
世子声音动听,言辞恳切,美中不足,就是脸上没什么表情。
瞥一眼四公子,他还是那张笑脸,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增减一分。
我暗叹,廉王家……好可怕的血缘。
“请问廉王殿下,不知什么样的天下大势,才是您心中所想?”
我还在心中念叨,旁边的青衫男子,好像是叫郭公子的,发问了。
暗自点头,果然不愧是比我先进来的,这句话问得够刁,但这话也必须得问。
刘备孔明隆中对三分天下,叫天下大势,中书令吏部尚书明年谁做,叫天下大势,未来十年是儒家更盛还是百家复兴,也叫天下大势。说什么,全在人家想听什么,而告诉别人自己想听什么,也就同时泄漏了自己在想什么。
今日之问,若稍有偏颇,王爷治我等妄言之罪,甚至我等日后举证王爷有谋反之心,都可真可假。
火坑啊,我叹。
再看人家问他,廉王只笑,也不答话。
话还是世子答的。
“我朝有制,王侯不入朝班者不涉政事,廉王府不敢擅议朝政。”
他扫视众人,还是面无表情。
“今日所要请教的,乃是四国之争。”
房中已经没有一个下人候着,定襄王元胜亲自把一边的立扳推来,解开遮布,是一张牛皮地图。
地图看一眼便明白,北狄,西凉,我国,还有南凤阐。
“我朝自武德帝始,便与北狄连年交战,西凉凤阐虽也是吾帮外患,却并不可比,不知王爷四国之说,有何深意?”
又是郭公子问的。
他也乖觉,早知这里廉王并不管事,不过嘴上称着廉王,眼睛却看着世子。
“其中也没什么深意。北狄是我朝大敌,四国之说,只不过是论起家国安危,把环伺的豺狼虎豹一齐数一数罢了。”
说话的是定襄王,他摆好地图,拍拍手立在一边。
“那王爷是想听在下等分析局势,还是想听取胜之道?”灰袍顾公子,起身问廉王。
“都好,都好。”
廉王被他逼着,恁大把年纪,竟然一双眼睛小鹿般的先看看大儿子,再看看二儿子,答了这么两句。
差点不顾自己的身份笑场,我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北境战事纠缠,自古有之。北人不臻教化,居无定所,骑射游猎,草盛而徙,草衰而迁,而我农耕垦田,结桑织布,筑城而居——自古以来,北狄羡我物赋民丰,凡断粮缺布,便经城而掠,已是惯性。”
郭公子说道,世子点头。
“情势使然,我朝与北狄对峙,多处守势。唯有汉之时,武帝刚决,卫青霍去病劲旅远征,纵横千里,方破虏之于沃野,扬吾名之于他境。”
“郭公子此言,是要我朝效法汉军?”
“并不尽然,”郭怡摇头,“北征之策,倾尽一国之力,汉武帝一代霸主,治国有方,终时亦已不支,不得不恢复和亲。而我立朝以来,迄今五十余载,经两代休养生息,四海平复,内乱不再,民生渐有余裕,可恕郭怡妄言,尚未臻至大治之境。仅数每年北狄来袭,耗损积累近一季税入,又半年尚得恢复,如此积弱,枉论大举出征。”
我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这个郭怡貌不惊人,名不出众,却不简单啊。
“北狄虽经年骚扰,却并无强取领土之意,如今圣上尚年轻,政事多由丞相代理,郭怡以为,为今之策,三五年内,还是以和为贵,维持现状,不宜大举动兵。”
郭怡说得理直气壮。
“那么,三五年后呢?”
定襄王笑着问他。
“三五年后,郭怡再献当时之策。”
他翻一白眼,竟然回来坐下,不说了。
定襄王愣在那里。
我展扇掩口而笑。如今丞相揽权,圣上孱弱,三五年后,谁当政都不知道,这郭怡心中雪亮,点到为止,好不聪明啊。
王府夜对
一时间,室内鸦雀无声。
我忍不住去看四公子,四公子正意兴盎然的瞧着郭怡,感觉到我看他,转头一笑,凤眼弯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