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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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
李瞬熊虎般的身躯,竟然也被我推得一退,他响雷似的声音就炸在我耳边,“你让开!战场刀剑无眼!”
鸳鸯刀接过了他的虎吼,芸师父双目赤红,见到闻哥受伤竟仿佛添了数倍功力,左臂一片腥红,仍是刀刀直逼要害,四两拔起千钧,绕着板斧舞成一团疾风。穿梭间,还能分出一脚踹在我腿上,大喝道,“还不快走!”
我就退在闻哥身上,忙分出手扶住他。他右手撑剑站住,左手却捂着腰,有鲜血缓缓渗过指缝。
脚下烧烬的草地黑黢黢,暗沉沉,仿佛等待埋葬我们的躯体。
“走啊!”
芸师父急迫的嘶吼带了哭音。
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侠,就像她年轻时叱咤江湖的那个冷艳又热烈的称号一样,仗剑凌云,流水穿行,身姿灵动,美丽而不可方物。
我眼中一片模糊,只将全身力气拥在拖拽那个傲立不愿移动的人身上,和着赶上来的庄人,半架起他后撤。
我始终没有回头。
但是我却深刻的明白,一辈子,我也不会忘了身后那一幕。
小楼的底层,有一道暗门。通向地下的梯级上,已经站满先前撤进的人。长夜庄的主人被架着进来的那一刻,其他人就像得到了无声的命令,或拉或背、迅速的沿着只容一人弓身的地道向前撤离。
到了半路豁口岔道,闻哥叫人停下来,吩咐大家两面先行离去。此时不是耽搁的时刻,所有人都依言听命行事。我紧挨着他,乘着抖手帮他卸下披甲,不想伤处甲片嵌入肉里,血肉模糊一片,洞中火把光线微弱,再不敢轻动。
最后剩下还未离去的,是范师傅几人。
范师傅自停步就惨白了一张脸瞪着我,也不知是想骂还是想杀。然而时间毕竟紧迫,他终究撇过了我,望着闻哥颤声道,“老臣腿伤,恐是行不了多远。有道是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范楚云碌碌一生,只恨自己才疏学浅,无法斩尽小人奸佞,到头来行差踏错,失算一朝……难报先帝和殿下的知遇之恩……”
他老泪纵横,“京城本乃方寸之地,立足于此,难越尺寸之功……殿下年轻有为,关外天高水远,方是大丈夫,建功翱翔之处……”
他这一番话,竟是在交待遗言了。
这位当世的鸿儒,先帝的鸾台阁大学士、皇子太傅、托孤遗臣,花费了整整半辈子的心血,忠心耿耿协助闻哥重回京城、夺回帝位——然而事到终局,却能先行放下执念,变相的、委婉的,劝说他心中唯一认可的主子,远离中原纷争之地,平安康健,渡过后半余生。
如果说,多年前,我曾为他对权力的专注超过了闻哥本身,而有过一丝的怨结……此刻也都消弭于无形。
闻哥按上了他的手掌,似是阻止他下面要说的话。
一只年轻、纤长,一只苍老、枯槁。本来,各自沾染着各自的血污,偏偏交叠在一处,融汇了……同样一般鲜红。
此时无言……
胜过万语。
碧海青天
地道一端通往三条街外的豆腐铺。踏出伪装成灶台的出口时,屋里先前到达的两个长夜庄下属冲我们微微点头,示意此地暂且无恙。
闻哥被赵七叔架着出来。追兵顷刻将至,地道中根本来不及包扎他的伤势,别离多年肱骨的痛楚,都让他铁青的脸色里,带着失血的灰败。
两个持刀禁戒的属下站在铺口,用眼神无声询问去路。
这样的时候,我脑中一团乱麻,心头堵得说不出话来。闻哥却撑手倚在灶台上,接过赵七叔递来的布帛,“哗”的撕下一条缚在腰间——用力拉紧时眼都未曾一眨,“去鼓楼,羽衣楼!”
到了此刻,生死成败,悬于一线,明王气势仍在。
五人在夜巷里穿行。
闻哥脱去了惹人注目的银甲,染血的夜行衣隐蔽在街巷晦暗的深处,融入三更天墨一般浓厚的夜色里。城中要处火势逐渐式微,然而照亮的黑夜的光芒,却被各条大道上京畿卫、青麟卫手中排立的火把替代,接续的、固执的打扰着这难眠的夜晚。
使得我们辗转迂回,避过一夜间生出的巡队和关卡,无数次险让,才终究贴近鼓楼那片盛京之地。
入目是一片此间罕见的黑沉。避乱歇业的楼宇,门窗紧闭,毫无声息。这番静悄悄的光景,浑然将整日里歌舞升平的地方脱去了那一层纸醉金迷的脂粉,显得巍然肃穆,而又阴森可怖起来。
檐角下我一颗心砰砰跳动着,无奈不能生出更多的勇气。来路问过闻哥,此役后羽衣楼暴露已经不容置疑,只是赵宅被毁,长夜庄所剩能够脱身出城的东西俱在此处,没有其他的选择。
“十四,去吧。”
闻哥隐身在墙角的阴影里,轻轻道。
随同的汉子得令燕一般矫健跃出了巷子。为了避免万一的牵连,他先是翻进了隔壁院墙,而后大咧咧推门而出,醉汉一般摇摇摆摆晃荡着,一路横行到羽衣楼隔壁的赵记包子。
“呃!”
十四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一条花街都能听到。他摸了摸子虚乌有的肚腩,岔开双腿立定,举手作势欲拍门——
看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突然有人捂上了我的口,将我微微探出的身子向后狠拉,就在此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对角巷道里一闪而逝的寒光。
那是兵刃的银光!
回首惊见闻哥脸色凝重如铁,电光火石间,已拖着我后撤了数步。
十丈外响起酒醉汉子大力拍门的“梆”、“梆”、“梆”……一声唿哨过后,便是万丛利刃破空。
小半个时辰兜转,一路仓皇奔波,闻哥额头挂着大滴的汗珠,我偶尔帮把扶他腰际的手,缩回来经风一吹,满是黏稠的凉意。
无人有心情说话。
直到眼前的景色再度熟悉起来。我们在暗巷里靠墙站定,双眼发红的二十一不待他人说话,一个抱拳,扭头闪身上前,敲响了门扉。
笃,笃,笃。
压抑的叩门声,在夜色里回荡。
许久许久,久得我们都放弃了希望,方闻“吱呀”一声轻响,厚重老旧的古刹木门,缓缓打开。
一身布衣的熟脸大和尚淡然面向来客,手中提笼散发着橘色柔和的火光,显得那般遥远而不真实。
披衣而起的老方丈,把自己的禅房让给了我们。
事到如今才从赵七叔口里知晓,此间老寺多年前风雨飘零之际,曾由闻哥母后出资修缮。出家人不闻外事,难断人是人非,此后只为感念先人恩德,随时提供一个方便之处。
老方丈忙着唤人烧水,取来伤药和棉纱。
闻哥撑剑坐在炕上,方便我们替他割开外衣,剔出那嵌在肉里的甲片,一块块扔在铜盆里,发出当啷的锐响。
我手抖得厉害。
要用左手握了右手的腕,右手才稍微听话。有时动作轻了,取不出角度刁钻的甲片,有时动作重了,又会将歪斜的甲片推向腹内深处。不一会,就是满头的汗。
这时听到了轻轻的笑。
抬头便看闻哥望着我,牵起嘴角。本来苍白的脸因着这突现的一层容光,添上许多焕然的生气。
“怎的?”
我不解的问他,不明白腹间尚是血肉模糊、目不忍睹的一片,为何忽然竟能心情愉悦如斯。
闻哥听话略略一顿,又抿了抿唇,渐渐敛却唇间笑意。然而一对凤目里的眸光始终水一般鲜亮的漾着,初看似深又似浅,细探如喜又如悲。
我不觉停了手上动作。也不知这无声的一瞥里,究竟有多少难解的思绪,有多少难言的话语。但是终究千头万绪,千言万语,也都化作一句喟然叹息,“不想临到头来,多年经营,都比不过当初一介无心的善念……”
他阖上了眼。
联想如今落脚之处,可不其然。
我看着赵七叔将用妥的铜盆撤下,又倒满一盆热水端回来,绞了巾帕,替他擦拭伤口的血污。完了,不计成本的抹上厚厚一层金疮药,再用干净的棉纱圈绕裹好。“出家人慈悲为怀,何况施恩在先。佛门清修之地,本来不宜沾染血腥,不过……也算是因果天定,一报还一报。”
闻哥睁眼莞尔。
“你不懂。”
他说。
子夜前收拾妥当。闻哥倚坐在炕上,和赵七叔小声商量着天明后派人出去查探,寻机离开京城的事。千头万绪也需一丝一缕开解,此时最忌的,反而是惶然乱了阵脚。
我原本靠在一边,听着听着,偶尔插两句嘴。人静了不一会,却倦意袭来眼皮像落了千斤重坠,粘上再睁不开来。
醒来时簌簌发寒,正是夜半。身上披了一条薄毯,赵七叔在一旁炕上发出绵长的鼾声,本该是闻哥的位子,却不见人影。
出了门,抬头月光如晦,穿透一层笼罩在京城上空的烟雾,斜过大雄宝殿的屋檐,隐约撒进禅院,照见地面上一对石灯笼拉长的竖影。
我裹紧了身上毯子,慢慢踱出禅院。远处偶有几声犬吠马嘶,寺中却一派静谧无声,依稀能见大雄宝殿右进檐下,一个握刀守夜的身影,孤零零立在阶上。
怎样?
我用口型无声问其人。
二十一轻轻摇首,表示此处院落暂且无虞。看见我继续询问的眼光,他顿了顿,向殿北抬颌。
便寻了方向去。
寺后有一座藏经浮屠。木制七层宝塔,京中也不多见。当年初建时想必是宝相庄严,登临拜谒者络绎不绝,然如今老旧失修了,檀越不再、修葺的善款也跟着失去着落,平日里便只能高高锁起,谢绝香客参观。
那座古旧的高塔下,月色如水,泼洒青石地面。现如今一人孑然而立,正是那当初施善的子息。
“还伤着,怎能一个人乱走?”
我急怒攻心,为着这不知珍重的人。
闻哥闻声便知来人,也并未回头,反倒向后伸出一只手来,“……那你便扶我,上去走走。”
我并未答话。
以他现在的状况如何也该是卧床,而未来的日子,必将有少不了的颠沛奔波,能缓息一刻,还怎生浪费得了。
“喊不动了?”
闻哥的手停在半道,等不到回应,慢慢翻向半空,像是半作无奈又了然的摊手。“本来我想……许是老天怜我奔波半生,眨眼又要远离,让宿在寺里,天明之前……望一眼这京城土地。”
还是败下阵来。
用从老方丈处借来的钥匙开启塔门,铜锁方落,一股腐朽尘封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掩鼻低咳。
握着的闻哥手转了方向,他几是不自觉在我头上揉了揉,“……打小便对灰尘敏感,到了如今,还是这样么。”
这一句话出来,我们都愣了愣。
……
他回头先行登上了梯级。待我回神追上去,搀住他的手臂,方才慢下脚步,站在楼梯中间。“初上山时,大家都有心事,却都喜欢围着你,跟你说话。因为你这小子,先是生病烧哑了嗓子,后来是打心里闷着不愿意说话……在云雾山上,比起满山的松柏,更像真正的木头。”
脚下的木梯吱呀、吱呀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叫,似乎在抗议客人硬来。闻哥在转弯的过道停了停,给它们一个喘息。
我情知他说的过往句句是真,还是忍不住反问,“……是吗?”
闻哥反手拍了拍我的手背。
“那时你小,我们记忆尤深的事,不知也还记得。”他站在第一层的塔楼,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