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拾玉by 蟋蟀在堂-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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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县衙门口,秦汉秋并戚大海两个正懒懒步出。一个抬头望天,呐呐自语,一个举目四顾,若有所思,陡然,戚大海叫了声:“这事儿真的奇了!”秦汉秋回道:“走,上陶一彩报喜!”
汉子跟酒保说完,要再来一瓶“葫芦春”,就往雕花!门走,身後响起啪嗒啪嗒脚步声,他不在意。推开!门,进屋,顺手关门,却被抵住了,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林世卿,是我!还记得我不?”汉子低头回望,一个胖乎乎的小子,眉眼略熟,似是见过。此时,这个胖小子正挤过!门,绕过他,向他的东家走去。汉子招呼不出地,伸臂就扯了胖小子後领,捉鸡仔儿也似提在半空,然後去看林世卿的意思。陶献玉被人拎悬起来,知道不妙,也不挣扎,垂著短胳膊短腿吊在那里,一边团著胖脸,可怜巴巴地朝汉子求饶:“好哥哥,你放我下来,我悬著头晕哩!”一边冲林世卿道:“姓林的,我是陶献玉!你害的我们家好惨!”
林世卿已经微醉,他瞥眼看过来,见到自家护卫拎颗大白菜似的提著个胖乎乎的小官人,一启齿,轻声笑了。那笑容看在汉子眼中,呼吸为之一紧。“放陶少爷下来!你出去!”林世卿觉得被悬在半空的胖少爷顶有趣,一招手,叫陶献玉过来。汉子放下胖小子,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林世卿,走了出去,合上门。
甘荃眼见著陶献玉跟著护卫汉子进了屋子,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是好。紧接著,那个护卫就出了来,门随即关上,汉子叉脚立在外边。甘荃又要发愣,却即时回转来,打著气站起,往雅座走去。门外的汉子注意上了他,神色不善地乜视他,一双手握拳,松开,又握拳,然後看看甘荃,似是打量冲哪里下手来得好。甘小少爷是个胆小的主儿,被他一乜一看,就软了膝盖骨,回到座头扔下点碎银,就跌跌撞撞往楼下跑。
跑出祥鹤楼,来到街市上,甘小少爷又发了愣;胖肉丸已经成了甕中之鳖,可怎生是好?他立刻就想回家,哦不,到米行找乔泰哥,撒撒娇,压压惊,想到胖肉丸,却踌躇起来。对面一顶轿子正好下杠,里面的人往外迈腿,甘荃一个机灵,招著手就扑过去,“去胭脂铺!去陶一彩!”嫌那人慢吞吞,伸手去扯,自己扭著屁股往轿子里坐,“快些!快些!要死人了!走得快多给轿资!”四个轿夫一听,同时急忙忙起杠,八条腿踩著云朵也似,往陶一彩飞奔。
陶一彩後堂,陶秀珠、陶寿和戚宝花,传著个雕花小盒,点著手指,凑在鼻下,嗅一嗅,抹到手背,揉一揉,再彼此相看,都是喜上眉梢。“怎麽样,大侄女?我这桂汁香还凑合吧?”戚宝花笑眯眯地,欣赏他们的表情。陶秀珠答道:“戚姑姑,还是你了不得!好歹这麽多日,叫我高兴了一回!”陶寿接道:“这才是否极泰来,有了这个,我们会慢慢有起色……”外面陶白和陶白媳妇儿同时叫道:“大小姐,快快来!姑爷回来了!”这一声石破天惊。三人互望一眼,几乎同一时刻往前堂走!
胭脂铺里,四方厅中,铁塔般立著的两人。“大海!秦家侄子!”戚宝花一声大喝,走过去,一人背上拍上一掌,“啪啪”两下闷响。陶秀珠呆在原地,“你们如何……”戚大海抢道:“说来真神奇!江府有个粉头投案,说当时她陪姓胡的死鬼喝花酒,忽然秦兄第过去揍拳,把死鬼掀翻在地,走了……她过去看那个死鬼,却是还活著,她不去救人,倒从头上拔下一根大头簪,就著一块碎砖头,从死鬼鼻孔里戳进去,给钉到那姓胡的脑门心上去了!完了,才喊救人,出人命了,好将罪过推到秦兄第身上!真是好手段,好本事!”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均觉不可思议。一夥计问道:“那又如何投案自首,莫非是良心发现?”戚大海开始挠头,“大概如此,嘿嘿,她要是不良心发现,可是好多条人命……”未说完,被戚宝花在後脑上扇了一掌,“刚出来就咒自己!”秦汉秋四转一看,“我那小鹌鹑呢?在家睡大觉吧?我马上去瞧瞧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嘶叫:“陶家阿姊!了不得,陶老弟被那林世卿给扣住喽!”
众人悉数大惊,引颈一看,原是甘荃连蹦带跑地扑进铺子来。甘小少爷一下被呼啦啦围住,屁股不好再继续摇摆,只是扭著身子,尖叫道:“你们,快去祥鹤楼,陶老弟被林世卿扣在那里!”翘著兰花指,将来龙去脉讲清楚了,一边讲一边偷偷拿眼去瞄秦汉秋,心道,他奶奶的,果真是条好汉子!
那边,秦汉秋听到一半就明白了大概,操起一茶盅仰脖灌下,咂咂嘴就大步奔出铺子,拔脚就往祥鹤楼跑。戚大海刚逃出生天,奋悦不已,一见这架势,也是义不容辞,紧跟著秦汉秋而去。陶秀珠待甘荃噜噜索索说完,心道这还了得,姓林的想拿献玉来要挟吗?一敛裙裾,叫上三五个壮汉夥计,吩咐陶白去县衙告状,便同戚宝花一道,投奔祥鹤楼。
祥鹤楼二楼西边雅座里,林世卿举著一杯“葫芦春”,看一眼陶献玉,道:“陶小少爷,你莫非是来兴师问罪?”陶献玉蜷著一条腿歪坐在瓷凳上,扯著刺绣桌布抹脸上的鸡油,鼻孔里“哼”一声,“你自个儿心里清楚!你想要我家的铺子,就把我相公跟阿姊的大狗熊给告到牢里去,拿这个要挟阿姊把铺子给你,真卑鄙!真歹毒!”林世卿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啜著酒盅,冷眼觑他,心道,这胖娃娃大概还不知道那事儿吧?陶秀珠得到消息了吗?看陶献玉一脸愤恨不耐,忽而一笑,“你家秦大官人本就杀了人,戚大海协同隐瞒,我只把他们两个报官,可是放了你们陶家一马,否则,你个小兔崽子如今不也在牢里拴著麽!”小少爷听他叫自己小兔崽子,一下蹦起来,支著短指,龇牙道:“我是小兔崽子,你又是什麽好东西了?还不是掰著郑岚之那小骚屁股撞秋千?哼哼,看你细皮嫩肉的老模样,成日将个肌肉汉子跟著进进出出,指不定有什麽猫腻来著!”林世卿半杯酒下肚,脑筋松弛,心不在焉。他偶尔走走旱路一事,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他自己自诩水路高手,觉得龙阳断袖不过尔尔,再怎麽著也上不了台面,遮掩些还是必要的。方才陶献玉口无遮拦,当面戳穿他,林老板尚未来得及感到尴尬,就听到最後那句,他一时转不过,不禁脱口道:“我跟洪亮什麽猫腻?”小少爷一拍桌子,“还能什麽猫腻!你躺下脱光光,让他肏你屁股哩!”又咂咂嘴,“你个老泥鳅,倒享尽天下美福!前面的小棍棍捅得是骚师爷,後面的嘴儿吃的是肌肉哥哥的屌……哼咿──”一下嫉妒起来,又啪啪地拍桌子,“你说!你是不是个两面都不拉的老兔子!”
林世卿一愣,随即沈下脸,“小官人信口开河,合该掌嘴!”伸手过来就要抓陶献玉,陶献玉往後躲,缩到对面桌子边,“老兔子想干嘛?”林世卿一捞捞个空,一个晃身,身上多半的血涌上脑子,“轰”地一响。他扶著额头,慢慢坐直,盯著缩在对面的小少爷,阴阴说道:“陶小少爷,你可要清楚,如今陶一彩和你们陶家一门运途全在我掌中,你在这里胡乱编派放刁,你阿姊以後以泪洗面不知会不会怪你?”陶献玉瘪瘪嘴,“老兔子少做头做脸地吓人!哼咿,我不给你放刁,你就放过咱们家了?骗你屁股眼哩!告诉你,你有本事,就立刻通知县衙,把我们全府都逮牢里去!嗤,自己也不是啥好鸟儿,还扯著金羽毛扮凤凰哩!你跟郑岚之肏屁股,就可以跟很多别的人肏屁股,既能用前面,就能使後面!哼咿,谁知道你生意兴旺,人头面广的,到底是肏屁股肏出来的,还是靠背後给人舔屁眼舔出来的哩!还嚷嚷要把我报官?嗤!我赶明儿也上衙门口擂擂鼓,将你个老兔子跟郑师爷的好事,以及很有可能跟其他什麽人在屁股上做下的生意,统统抖落抖落,我就不信,抖落不出一堆兔子屎来──”陶小少爷越说越起劲,越说越顺口,一手叉腰,一手竖著小指上下比划,说到後来,自家都觉得自己好口才,心中得意,脸上忘形,眉飞色舞地,扳著手指头往外吐坏字眼儿。正摇头晃脑间,冷不丁身子一轻,後领一紧,两条腿儿离了地面,抬眼就撞上林世卿一对因熏醉而泛著涟漪的鱼目。
“你个专找罚酒吃的兔崽子!”林世卿不惯使力,凭著一股怒气把胖乎乎的小少爷拎起来,几乎是拎起的一瞬间就後了悔──小少爷份量不轻,超出了他的预期。他胳膊打酸,却拉不下脸来把人放下。他本想将人拎著往墙上撞去,胳膊一挥,往前一抡,手上脱了力,没抡到墙上。小少爷只觉自家身子弹丸也似,直直冲墙角的花瓶而去,哗啦啦地,撞上花瓶,跟花瓶一道滚落在地。花瓶碎了,碎片四散,小少爷扑跌中手掌乱抓,一抓抓上尖利的碎片,登时手指头就破了口,鲜红的血渐渐渗出。陶献玉吓得魂飞魄散,瞪著自家手指叫道:“咿咿──流血了哩──”林世卿借著酒力,踏步上前,一脚往陶献玉身上踹去,“你个小兔崽子!动土动到我头上来!”一脚将小少爷踹到桌子边。陶献玉何尝吃过这番暴力?咧著嘴干嚎,“咿咿!老兔子踹死人了哩!”一边撇著腿往桌肚底下钻。手指头疼,身上被踹,虽然穿的多没感觉,却仍是委屈难堪,嘴上喊:“老兔子不得好死!老兔子不得好死!”
林世卿一扬声:“洪亮,进来!把这小子──”外面就传来连续的“小鹌鹑!小鹌鹑──”陶献玉眼睛一亮,撅著屁股往门边拱,扯著嗓子嚎:“小鹌鹑在这里──”唔,亲亲相公来救他了哩!小少爷勇气大作,一面大喊“小鹌鹑在这里!”一面站起身,脑袋一低,做个顶牛的姿势;这姿势曾把小麻子掀翻过,如今他要来掀翻老泥鳅了!林世卿微晃著身子,扶著头,正疑惑间,却见胖小子高举著流血的红手指,横著脑袋就冲自己撞来──“嗨──撞死你个老泥鳅──”陶献玉发了狠,大叫著冲过去,“噗”一声闷响,林老板胸腹剧痛,散了酒劲,连连後退,一跤跌坐到地上。陶献玉还嫌不解气,没流血的那只手把林世卿喝干了的酒壶拿起来,兜头就朝林世卿脑袋上砸下!“噗哗──”白瓷五裂,碎片横飞!
而外面,方才听见东家叫唤的洪亮,却已经跟秦汉秋和戚大海打了起来。洪亮是个练家子,武艺极好,被秦汉秋和戚大海缠住,心忧那个东家,却一时出脱不得。戚大海是个棋逢对手越战越勇的主儿,眼见洪亮一拳一脚净往险要处招呼,回头道:“你去看看小鹌鹑!把这蛮小子交给我!”秦汉秋知道戚宝花陶秀珠随後就到,说声“好”,就一个鹰扑,闯进雅座里。
“相公──”小少爷见了秦汉秋,乍逢庇护,悲喜交织,数日之隔,竟恍若再世,一副无赖肚肠也不禁娇嫩起来,举著胳膊就要秦汉秋抱他。秦汉秋将胖乎乎的小娇妻抱到桌上,一看他手指流血,二话不说撕起桌布,给小娘子包扎手指。小少爷一面放开喉咙嚎啕大哭,一面不忘告状:“相公,这老兔子打我哩!还拿脚踹我!”秦汉秋道,“他敢?”走过去,不等林世卿昏沈沈爬起,一掌劈昏了林老板。他想这姓林的不是啥好鸟,如今居然欺负小鹌鹑,不可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