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拾玉by 蟋蟀在堂-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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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轻的男女,不都是要用她做出来的东西的吗?因此,戚宝花就觉得自己并未被完全撇开去,不仅没被忽略,反而她还很重要。这点重要令她对自己满意;这不陶一彩的掌柜夥计如今都指望著她了吗?
戚宝花觉得前路不仅不灰暗,反而隐隐地泛出些光彩来,而这光彩,跟那个林不林的大商贾有关,说到底,还得谢谢那人哩!她徐徐开门。一个年轻而面目普通的夥计打扮的人立在外头。那人看见她,似乎惯熟了一般,只微微欠身,打躬道:“我受戚捕爷吩咐,来请秦相公去铺子一趟。”戚宝花侧头一愣,“你是陶一彩的人?”那夥计答道:“正是。”“嘿,他不叫我去,光叫秦汉秋去?”那人微微一顿,便道:“唉,戚捕爷这麽说的。”戚宝花就皱眉,她的侄子今番唱的是哪一出?秦汉秋是可以随随便便到大街上晃的人麽?她又看看那夥计,平平常常的样子,倒没哪里让人讨厌。可这人要不是陶一彩派来的,那会是从哪儿来的呢?戚宝花又问:“派你来的人还说什麽没有?”那人就抓耳挠腮道:“唉,没别的。”戚宝花狐疑,却找不出纰漏,只好道:“你在这儿等著!”然後径去後院寻秦汉秋。她往後面走,就没瞧见那夥计冲左右两旁一点头;来的不止一个人。
秦汉秋正赤著上身练腿功。戚宝花步子有些急,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就道:“你说,大海会找你做什麽?是不是有点蹊跷?”秦汉秋拧眉不语,他觉得从昨夜到现在的预感一点都没错,谜底就在眼前。他知道事情要糟,却不想先惊动老姑婆戚宝花;再说,万一真是戚大海著人来请他呢?他心里仍留著一线转机的希望。他决定看看去,如果真是官府的衙役,他一人跟著他们走就行了,小鹌鹑跟戚宝花可要得保住!
他套上夹衫来到前院,刚跟那夥计打扮的人照个面,他就知道:戏唱完了!那人是谁呢?正是他在江都府的一个同僚,叫做李仁生的,平日里并无太多来往,想不到今儿却是来诱捕他的!李仁生见了秦汉秋,仍是不动声色,做著夥计的礼仪,拱手道:“秦相公?戚捕爷正等著你呢!”秦汉秋心道:戚大海也被扣住了!那是威胁他,如果反抗不去,便拿戚大海开刀的意思。戚宝花跟了来,问秦汉秋:“没什麽问题?”秦汉秋只好沈住气:“没啥事儿,我看看去!”跨出门扉,一眼瞧见院墙之外,阴影下面,站了一溜缉捕快手。全都秃鹫似的,悄无声息,专等著一声令下,入院拿人了!戚宝花要出来,被秦汉秋给挡回去,“外边冷,你回吧!”回去好好哄哄小鹌鹑,那小子要知道了还不晓得闹成什麽样呢!
戚宝花一步就跨了出来,紧接著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李仁生依旧和和气气地,“老大娘,您还是先回屋呆著去。您不用急,您窝藏逃犯的事,衙里是知晓的,今儿我们只捉秦汉秋,等到後边,差不离就该轮到您了。”戚宝花瞪著眼瞧李仁生,沈著嗓眼道:“戚大海呢?”“他早就被衙里扣著了,还是他叫我们来这儿寻秦相公的。”“胡放狗屁!”戚宝花骂了腔。李仁生不理她,只拿眼去看秦汉秋。秦汉秋对戚宝花道:“小鹌鹑,就拜托你了!”然後就对李仁生道:“走吧!”李仁生道:“你我虽为昔日同僚,今番可疏忽不得。”便令左右给秦汉秋上手杻枷具。戚宝花仍瞪著眼,咒骂道:“个瘟尸小子!先前骗你老娘!”李仁生当作耳旁风,催促把秦汉秋押到县衙。秦汉秋舔舔嘴唇,跟著走了,临别向戚宝花使一个眼色,要她稳住阵脚。戚宝花岂是这样的人呢?瞪著眼看著原本一巷子的人呼啦啦退了个干净,她这才一拍大腿,“大海和秦汉秋都给捉去喽!霹雳神仙哪!”然後拔脚往後院跑,一头撞进小抱厦,一把将陶献玉从被窝里拎起来,喝道:“小肥鸟儿,你别再睡喽,你家相公叫人给捕去喽!”
陶献玉正是睡得流涎盈颐,鼻息酣沈之际,冷不丁从暖和的被窝里被人扯起,耳边响起一声炸雷,听得一句话,似乎不是什麽好话,一双圆眼懵懵懂懂地眨巴。半天,嘴巴一张,打一个呵欠,喷出一股隔夜的酸气,熏得戚宝花当即松了手,倒退一步,扇著手掌道:“大海也被捉去了!这下可好,你们姊弟两个都等著做寡妇吧!”陶献玉却是已经爬回被窝,将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支著个脑袋。他这回听清楚了,这母夜叉说自己要做寡妇!“怎麽了哩?相公哪儿去了?”小少爷正是瞌睡的时节,被人叫醒,很是有一肚子起床气要发泄的;可惜戚宝花不比小柯子,他敢打小柯子,却不敢轻易挑战戚宝花──这老太婆跟她的大狗熊侄子,都是横肉鼓鼓阔背圆腰的模样。小柯子是软柿子,他们是硬石头;陶献玉只有捏软柿子的本事,见著硬石头就不得不老实。戚宝花道:“你家阿秦被捉去县衙啦!”便将方才诱捕之事描述一番,末了,瞪著老眼看陶献玉:“嘎!你还不起床,相公没了还在睡大觉!”陶献玉半懂不懂的,拧著小眉毛问她:“就在刚才,相公被逮去了?”戚宝花点头。小少爷声音高起来,“你个老大娘白长这副身架子!他们捉相公你怎的不拦阻哩?”戚宝花老脸微红,“个小肥鸟儿说的恁的轻巧!他们十来号人,你叫我鸡蛋去跟石头碰?”又撇嘴叉腰地,道:“还说我!你是他娘子,你方才做什麽来著?蒙头睡觉?”
陶献玉被戳了一下,气得咬住嘴唇。他才不要跟这个母夜叉多叨叨,他要亲自去打听消息。昨晚他还跟秦汉秋高高兴兴肏屁股来著,怎麽一睁眼人就被捉去了呢?多麽不合情理!陶献玉因著这份突然的不合情理,而不相信戚宝花说的事。他一言不发穿戴起来,胡乱抹了把脸,漱了漱口,然後一丝不苟地将兔毛帽和围脖端端正正地戴上。揣上秦汉秋给他的两锭银子,陶献玉狠狠朝戚宝花撅了撅嘴,就迈步往门外走。戚宝花一直叉腰站著,见他走动了,才一拍手道:“小肥鸟儿,我也上陶一彩去!”
一高一矮一老一少在早市上疾走。两人都不说话,陶献玉是方才受了戚宝花言语挤兑,心里有气不想搭理;戚宝花却是愁得不知说些什麽。还没出小歇水巷,两人的距离就拉开了。戚宝花惯於行走,一步跨去,是小少爷的两倍有余,走著走著扭头一看,小肥鸟儿不见了,赶忙转身去找,却见那小鹌鹑正低著头,拼命地想走快些。两条小腿蹈得还算迅捷,无奈人矮腿短,蹈著蹈著仍是拉在後面。陶献玉沈住气,想要凭一己之力努力追赶,额上也见了汗。戚宝花叫了出来:“噶!你走得忒慢!”大步赶回,走至人前,长臂一落,将小少爷後领抓起,往背後撂去,“我背你走!你抓紧喽!”小少爷被当街给人扯了後领,肚里更加添气,嘴上嚷著“不要你背!不要你背!我自己走哩!”双手却已经攥住戚宝花的衣服,胖蛤蟆一般伏在戚宝花背上。戚宝花掂掂份量,“你这个冬天都吃了些什麽!”扯开步子,依旧如飞。陶献玉回他:“你管我吃些什麽!”紧张兮兮趴在上面,心里十分庆幸有了个不花钱的人力轿。
然而陶献玉不是个好侍候的主顾,他呆在戚宝花背上,端不住姿势,一个劲儿地往下滑溜,落了一寸就大喊:“了不得!要掉了!要掉了!”手上渐渐无力,跟个大秤砣似的勉强挂在戚宝花身上。戚宝花就只好腾出个手来托著他屁股,将人一颠一颠重新提上去。然後就抱怨:“你就不能抓紧些!”小少爷嘴头子向来是顶利落的,“你就不能走稳些!”於是早市上的众人就目睹了一个悍猛老妇背著个胖小子大步前行;老妇脸有怨气,胖小子却是一副百无聊赖的卖乖相。
与此同时,陶秀珠正坐在陶一彩後堂里,端正的肩膀微微塌陷下去,对面的陶白是一脸大祸临头之色,老头儿陶寿将自家胡须捻了又捻,眼睑始终下垂著。秦汉秋在日出之前就戴枷被押往县衙,路人所见,衙里有话,告示也被揭了去;陶秀珠初闻此事,顾不上避嫌,打轿就往衙门口守著,树荫下望过去,果见秦汉秋被两边包夹著过来,不自觉得就往阴影里躲一躲。秦汉秋落网,在哪里?多半是小歇水巷的戚家。那里还有谁?戚宝花,戚大海,还有献玉……陶秀珠咬了唇。那他们是不是也将被看作协犯对待呢?不知道,毕竟未将人一道捉来。那陶一彩会不会有事呢?难保。这下该如何是好?陶秀珠觉得脊梁骨有点撑不住似的,想要萎顿下去。衙门口拥了些看热闹的百姓,新的犯人总是值得看一看的。指指说说的,半天才又去行自己的事。陶秀珠立在风口,一转头,瞥见天边殷红的明霞,眼睛晃了一下。朔风抵著她的後背,隔了披风也觉出冷意。她略有些木然地上轿,起轿时才想起来问自己:衙里是怎麽知道秦汉秋在小歇水巷的?落了轿帘,她一个人一个人地琢磨,知道秦汉秋跟小歇水巷的,都有些谁?谁能走漏了消息?
这麽一路想著,她回到陶一彩,跨进门,差点绊一跤,陶白媳妇儿见了,可怪地瞧她。陶秀珠没理会。她召来陶寿跟陶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全讲了,包括献玉跟秦汉秋的事。她原来还在这方面那方面地隐瞒著,如今没必要了。讲完了,她塌了肩膀,瞪著对面的二陶。她是在向旁人讨主意了。陶寿是知道秦汉秋的,只是小少爷跟这汉子的私情,却是头一回确闻;这是值得注意的,他这麽想,因为他正在思量走漏风声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不成器的小少爷陶献玉!陶白听了,有点啼笑皆非,脑筋转一转,就道:“先派人上小歇水巷打问下情况吧!”陶秀珠才一拍桌子,“对!我这是成了无头苍蝇了!”扶额正想叫个人进来,外堂里就一阵响动,“哎哟!小少爷,你怎麽让戚大姑婆背你来啦?”陶秀珠一下站起来,“是献玉!”
陶献玉趴在戚宝花背後进了陶一彩,看到亲热迎上来的陶白媳妇儿,跟一干眼熟的面孔物什,就觉得亲切,跟回到娘家似的,屁股一挣,双脚著地,指著戚宝花就冲陶白媳妇儿道:“这夜叉吓唬我哩!我来找阿姊问问事情!陶婶儿,你去给我弄份早膳来,我奔了一路,肚子可空虚!”戚宝花纠正他:“是我背了你一路,跟小猪似的,肚子该空虚的是我!”陶献玉立刻撅嘴嘟腮,那眼睛去乜戚宝花。这时陶秀珠三脚两步掀帘出来,看见陶献玉,先是道了声“献玉!”然後奔上来,抓住小少爷的肩膀,好好地看了看弟弟胖乎乎的脸蛋。戚宝花见了她,问一句:“小秀珠,大海和秦家侄子都……”後面没说下去。陶秀珠张了张嘴,招呼道:“进来说!”
後堂里坐了一圈人。除了陶秀珠陶寿跟陶白,陶献玉正就著酥油烧饼喝鸭肉米粥;戚宝花抚著膝盖,咬一口大饼,看一下众人。戚宝花将早上官府来捉秦汉秋的情形大略说了,陶秀珠将她在衙门口的所见讲了,大家一时都没出声。陶献玉萎顿了,这下错不了了,他相公真的是给下了牢。犯了杀人的重罪,砍头是一定的了。消息确证,他仍旧茫然,成亲不久就得做小寡妇,实在是个重大打击。他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亲亲相公哇!仿佛慢了半个拍,小少爷此刻才涌起股恐慌,凭哪门子他得做小寡妇哩?他再上哪儿找第二个个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