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烟华+番外 by 秋叶影-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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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的春雨,总也停不下来。
——
晚些时分,景非焰从御书房出来。斜阳欲归,天边乱红流云,夏晴暮桑,照见宫城楼上画檐如勾墨,浅浅的一点黄昏。宫人敛着眉目候在一旁,景非焰寻思了会儿,仍是挥手摒退了从者,拖着那条伤了的腿,一瘸一拐地自向那厢去了。
进了偏苑,夏虫唧咕两声,冷冷清清的。青阶下的竹帘子泛了黄,半搭在梧桐阑干外面,零丁有几片叶落。景非焰挑起帘子,见云想衣斜靠在窗畔,他的脚步略顿了顿。
云想衣却已回过眼眸,低了头淡淡地一笑。
景非焰的胸口刺了一痛,缓缓地坐了下来。
案上摆着一壶酒、两个小盏。
云想衣轻轻缓缓地道:“我也不晓得你会不会再过来,起早就一直等着……”自顾自斟了一小盏酒,微微地抿了一口,却忽然捂着胸口剧烈地咳了起来。
景非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夺过云想衣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云想衣睁大了眼睛,似笑非笑的模样:“我央了宫人许久,他们才给了我这一点点酒,你可不许抢我的。”又斟了一盏,却不喝,只是用手指磨着酒杯的边沿把玩着,“今儿是我的生辰呢……”
景非焰默然了半晌,僵硬地道:“你以前都未说过。”
“我以前对你说过什么呢?”云想衣斜斜地瞥了他一眼,静静地道,“那全是假的。”
那时,景非焰瞧见了他眼底的波光,暗香残冷,只是那么一瞥,便是萧索在斜阳之外的秋色。景非焰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云想衣慢慢地饮下了半盏酒,伏在案上咳了半天,从嘴角沁出了一丝血,漫不经意地抹去,苍白地笑了笑:“陪我喝两杯吧,或许明年这时我便不在了。”见景非焰只是不语,他茫然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低低地问,“怎么了?总盯着我看……”他的声音侬软如天边的流云淡烟,“我已经老了,是不是很丑了?”
案上的半截红烛已成了灰,夕暮斜影,天色也婆娑了,总照不见他脸上的神情,景非焰一把拎起了酒壶,仰起脖子,一口气干了个尽,抹了抹嘴,将酒壶摔到了地上。他的手仍旧有些抖,藏在了袖子下面,拽紧了手掌心。
云想衣呆了一下,象是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我记得你的酒量向来不是太好,这脾气怎就改不了,这么喝,定是要醉的。”
景非焰觉得一股子热劲从身子里面涌了出来,这下恼了几分,一撑案台就要站起身来,却倏然头昏眼花,腿脚也不听了使唤,软软地倒在了案边。
“七分竹叶青掺上三分红芦、再加一点子苍桔梗,后劲是最大的,你怎么就傻成这样呢,这许多年了,竟一些儿没长进。”云想衣掩着嘴闷闷地笑,笑得整个身子都打着哆嗦,半晌才喘过了气。迟缓地爬了过去,吃力将景非焰连拖带扯地弄到了床上,将枕头下面的绳索翻了出来,把景非焰的手脚牢牢地绑在床柱子上。
月色无声地上了晚天,这一夜又是下弦,梧桐外老鸦昏黄。
云想衣走到帘子边望了一眼,回廊外守着两列金吾禁卫,云想衣顺手掩上了门。回过来,绞了一把巾子给景非焰细细地擦了脸,又喂了他两口热茶,片刻便见他的眼皮子动了动。云想衣笑笑,拿着那块巾子将他的嘴严严实实地捂上。
景非焰睁眼迷糊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见这番光景,脸色立时就铁青了,怎奈发不出声音,狠狠地瞪着云想衣,只咿咿唔唔了两声,也不足威严。
云想衣倚在景非焰的身上,捧着他的脸,似乎是温柔地吻了他的嘴唇,冰冰冷冷的一点香。月光落在云想衣的脸上,就象是春末了栀子花的白色,他用迷离的眼波望着景非焰,小小声絮絮地言语着:“你莫要担心,我要死了……嗯,真的,这回不骗你了,我就要死了……我只是、要你看着而已。”
景非焰的身子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猛地扭曲了起来,拉扯着床榻“咯咯吱吱”地摇晃。
“我想要你……睁着眼睛看着我死,你说,好不好?”云想衣宛如晚归的燕子般哝哝地呢语着,眉目间都是烟雨的空蒙,他掏出了一片薄薄的碗瓷,按在自己的手腕上,很轻很轻地问他,“你说过你不爱我了,非焰……非焰,你会后悔吗?会后悔吗?”
瓷片划破了青色的血脉,惨白的肌肤象是裂开一条缝,渗出一滴小小的血珠子,慢慢的、慢慢地晕染开,一长线、一大片,滴滴答答地流淌了下来,满手都是血。
景非焰觉得自己仿佛就要疯掉,血的月光蔓延在黑色的夜里,要把他活生生地溺死,呼吸的滋味如刀绞,一下一下绞得血和肉都糜烂掉。绝望地挣扎、拼命地挣扎,哪怕只是触摸他的头发,那么一丁点儿,想要抓住的东西。
“你会不会想我呢?”云想衣软绵绵地倒在景非焰的怀里,虚弱地抓住景非焰的胸口,挣着全身的力,宛然一笑,寂寞就如烟花,“最后还是我赢了,我知道的……”哝哝地叹了一口气,宛如蝴蝶在花下睡了去。
竹帘子在风里吱吱呀呀地摇着,摇破了月亮的影子,青苔的痕迹刻在十二格子的窗下,促织弄着一声一声的呓语,阑珊处竟忘了醒来。
景非焰死死地睁大了眼睛,眼角裂开一道血的痕迹。他的手拽得“咯咯”地响,粗糙的麻绳割开了肌肉,陷进去勒住了那根筋,绳子浸透了红色,渐渐地也不觉得疼了。骨头和绳子一起绷断掉了。
俯过去抓着了云想衣,竟没有力气抱住他,黑暗中,象鬼一样凄厉地号叫了起来,尖尖长长。梧桐外老鸦乱啼。
——
红藕香软,玉簟罗纱,湘竹帘子遮着日头,斜斜地卷了半截子凉夏,阶外三分婆娑色,见是蜓虫来去,蝴蝶却倦在了花关。
宫姬摘了鲜绿的荷衣,细细地碾出了汁子,和着六味老参在红泥小炉里用温火煨着,药草中带着藕花淡淡的气息,在午后的空气中弥漫如青色的絮。
小小的孩子象只毛毛虫子、从床角边上一扭一扭地蠕过来,努力地爬上了那人的胸口,“咕咕”地嘟囔了两声。那人在床上沉睡着,微弱的呼吸仿佛是烟花的灰烬,暗自消歇去了。孩子好奇地张望了下,用小脑袋蹭了蹭那人的胸口,不见得理会,有些儿恼了,趴了上去,张开没牙的小嘴,“吧吧唧唧”地在那人的脸上胡乱地啃着,弄得湿答答的满是口水印子。
一只大手把那孩子拎了起来,孩子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咿咿呀呀”地叫唤了起来。
“宝宝怎的就这么淘气,小心父皇打你的小屁股。”景非焰把孩子贴在脸上亲了亲,柔声道,“要乖哦,不许闹腾,会吵着他的。”
景非焰嘴角边拉茬的胡子扎疼了孩子,孩子挥舞着胖胖短短的小手,在景非焰的怀里拱来拱去,“呜呜”地叫。宫姬忙小步过来,从景非焰手中接过了孩子,拿了拨浪鼓逗他。
景非焰微微地叹息,俯下身子,傻傻地望着床上那人,有些笨拙地为他拭去脸颊上的口水,低低地念叨着:“怎么还睡呢,等了你这么久,你半点也不肯理会我,想着想着竟有些儿恨你了,你真真狠心呢……”
触摸他的头发,把发丝缠绕在手指尖上,摩挲着,“悉悉嗦嗦”的声音柔软而细碎,在宁静的午夏,宛如涟漪。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帘下面挑染开青烟的影子,宛然有一种伶仃的寂寞。景非焰慢慢地、慢慢地把嘴唇贴上去,吻他的眼睛。他的味道却还是冰冷的。
“想衣……”景非焰唤了他的名字,那是一声痛苦的呻吟,脆弱地颤抖着,拼命拼命地拥抱了他,想要把他的身子揉碎在自己的手中。说不出话了,在他耳边不停地唤他的名字,想着或者只是睡了也不定,唤他醒过来,“想衣、想衣……”
蓝色的蜓虫在阳光下颤动透明的翅,一丝轻风卷过繁花侧畔,蝴蝶的颜色苍白却妩媚。
薄薄的裙裾从青石阶上滑过,发出丝绸的声音,如水流淌而来。一双纤细的手抚上了景非焰的发鬓,轻轻地、柔柔地摸索着,他温婉的妃子在身后絮絮地言语:“皇上……皇上,您看……您都有白头发了。”
“嗯,我知道了。”景非焰把头埋在云想衣的肩膀上,低低地回她,“知道了。”
“把眼睛闭上,睡一会儿,好不好?”卫连织的声音总是清清浅浅,就如杏花的小雨、在十二楼外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我叫宫人熬了莲子,您就是吃不下,先喝点汤水也好……”
“滚开滚开!”景非焰忽然暴怒,腾起身来,狠狠地将卫连织推开,用赤红的眼睛瞪着她,沙哑地咆哮着,“你们别在这里烦我,都给我滚开!”
“呀呀……呀……”孩子看见母亲跌倒在地上,蹬着脚丫子叫了起来,宫姬忙将孩子抱了过来,卫连织搂住了孩子,温柔地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
景非焰又颓然了,摇摇晃晃地坐了下来,无力地挥了挥手:“你把宝宝带回去吧,好好照看他,这几日我没顾得上他,可怜见的,倒是饿瘦了些。”
卫连织咬了咬嘴唇,清澈而明媚的眼波斜斜地瞥了过来,轻声细语:“凭什么要我照看他,难道皇上不知道么……其实我讨厌这个孩子,我一直、一直都很想……”她软软地笑了一下,把修长的手指拢了起来,握住了孩子的稚嫩的脖子,“很想呢……就象这样,把他……”
景非焰猛地赶上去,一脚重重地踢开了卫连织,把孩子抢在怀里。孩子被父亲粗鲁的举动惊吓着了,咧开嘴“哇哇”大哭。宫人们慌忙跪了下来,颤栗不敢抬头。
卫连织挣了半天,略略地缓过气来,用袖子抹过嘴角,白色的丝缎上就有了一线血红。她却只垂了眉眼,幽幽静静地道着,“皇上若是真心疼爱琪麟,就自个儿照顾他,这宫里头,有谁靠得住呢?似您现在这般光景,不吃不睡、活生生地把自己磨杀了,留下个这么小的孩子,您就放心得下吗?保不准您前脚走了,这孩子立时就被人生吞活剥了去。要我顾他、那是没有的事。”
景非焰的嘴巴干涸地张了张了,却终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把孩子抱得紧紧的。许是勒疼了,那孩子哭得愈发厉害,小脸儿憋得通红通红。
宫姬扶着卫连织站起,她娴静地抬起手来,掠了掠凌乱的青丝:“适才膳房已备下燕窝莲子羹,臣妾这会儿让人端上来,皇上看看可好?”眼波一转,抿嘴笑了笑,“琪麟最爱吃甜点了,您也喂他些儿,只别多了,可不好消食。”
景非焰低了头,只顾哄着孩子,憔悴的脸上泛起那种怜爱的神色,恍惚竟是快要哭泣的摸样。卫连织依旧只是端庄地微笑,款款一欠身,转过头去,一步一步地走开,她的身影在阳光下有些晃动。
竹帘子在风中摇摆,或深或浅的痕迹在西窗下不停歇地碾了过去,搅乱了花关里蝴蝶的梦。柳枝头的蝉也迟暮了,偶尔一两声咕哝,还道是知了知了。
小炉里的参药熬足了十分,景非焰斟了一小碗出来,吹得温温的,端到床边,嘴对嘴地给云想衣哺下。那孩子见了,倒忘了哭,把小嘴瘪得扁扁的,哼哼唧唧地扑过来抢着要吃,被景非焰拦着,真真就气了,握着小拳头叽里咕噜地嚷嚷,口水也就涂了景非焰满脸。
内侍奉上了燕窝莲子,景非焰忙接了过来,把孩子放在膝头,拿了只小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