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亲云-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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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脱离暗卫营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他极有可能一辈子呆在暗卫营里做刺客,直到有一天被人杀死。
他的人生,就这样了,也说不上被毁了,只不过如果可以选择,他当然不希望是今天这个样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样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使他变成这样的,仇人是谁,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萧平意识到这些的时候,面部肌肉还是一如既往地懒得动,眼神也不悲怆,经过鲜血洗礼的人,很难再多愁善感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萧平出了相公馆,走向路边一个馄饨摊子,要了一碗馄饨,吃完后,把铜钱放在桌上,正巧看见摊主的娘子拿了手帕替摊主擦汗,他们七八岁的儿子从远处跑过来,扯着娘亲的手非要去买糖人儿,夫妻俩一口一个“小虎乖小虎听话”,哄着儿子,蹲在儿子身边轻声说着话。
萧平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一幕,看到泪流满面。
那时的萧平还足够年轻,虽然面瘫,但还是会流泪的。
馄饨摊主好心问道:“客官哭什么?”
萧平直直地坐着。
良久无言。
坐成了一座雕塑。
脸上的泪不停落下,无半点哭声。
萧平连哭泣都没有声音,他连哭泣都那么压抑,他实在是不太会哭,他平常在暗卫营,头领只教他流汗流血,没教他怎么流泪,他便连哭泣都没学会。
小虎跑过来,抬手想给萧平擦眼泪。个子太矮,够不到萧平的脸。
萧平就弯下腰,让他擦。
小虎问道:“哥哥,你为什么哭呀?”
萧平答:“因为我想要一个家,可是我怎么努力也得不到。”
小虎又问:“家是什么呀?”
萧平想了很久,他很想告诉小虎一个答案,他慎重地仔细地想,他最后说道:“我不知道,我也许永生都不会知道了。”
说完站起,拿了饭桌上的剑,回暗卫营,继续过他刀口舔血的日子。
☆、第三章
一年后,十九岁的萧平接到一个任务,去刺杀退出江湖的大盗刘文秀。
萧平打伤了黑衣蒙面的刘文秀,刘文秀带伤逃跑,萧平追了三天两夜,追上了他,两人在街头大战。刘文秀被萧平击昏,萧平高举长剑,正欲结果刘文秀性命,斜刺里冲出个手拿木棍的小孩子,撞向萧平,口中大叫:“不许伤害我爹,你这个坏人!”
萧平一挥手,发出的气劲推翻那个孩童。
那孩子抹了一把脸上被地上石子擦出的血痕,挣扎着站起来,狠狠瞪着他,“坏人,我杀了你!”
萧平惊讶地发现,这个孩子他认识,正是一年前给他擦眼泪的馄饨摊主的儿子,小虎。
立即明白了什么,紧走几步,揭开昏倒在地的刘文秀的面巾,果见刘文秀就是当初的馄饨摊主。
拿着木棍的小虎在一旁大叫:“坏人!”
在他的认知里,最恶毒的骂人的话也只有坏人两字而已。
萧平走近他,浑身杀气,犹如地狱里的恶魔。
九岁的刘虎吓得簌簌发抖,一步步后退,嘴里不停大叫“坏人”,乱挥着木棍。
萧平伸手捏住他肩头,道:“什么是坏人?”
暗卫营教会萧平很多,却忘了教他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萧平便以为自己不在乎什么好人坏人,那些都是没用的东西,萧平这些年只牢记一件事,那就是杀人是他的营生,他以此谋生,就像厨师做菜,渔夫打渔一样。今天这件事,他即便不动手,也有别人动手。
刘虎顽强地不肯哭,眼中直欲喷出火来,用尽全部力气去瞪萧平。这孩子,竟有几分骨气,萧平想,如果他爹死了,他会不会变成第二个萧平?这个孩子的人生,就算要毁,也不能毁在自己手里。一愣神的功夫,刘虎挣脱了萧平,跑向刘文秀。
萧平看着儿子扑在父亲身上,大声呼唤着父亲,眼神柔和下来,将剑插回鞘内,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又回头,纵身飞至孩童身旁,将他从昏迷的父亲身上拽起,正色道:“我现在说的话你必须记住,我走后还会有人来杀你父亲,若我没猜错,来者定是陈皮,此人擅毒,最大缺点是好赌,你们可从这一点上想办法对付他。”
交代了这番话,才真的走了。
萧平没跑。
萧平回了暗卫营领罚。
天大地大,除了暗卫营,无处可去。
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在这世上生存的技能,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甚至连一个正常的男人都算不上,娶妻生子都不可能,这样的萧平想不出自己还能去什么地方。
萧平不怕暗卫营头领杨明远杀了自己,他从来不怕死。
杨明远大发雷霆,却不能杀萧平。不是不忍心,是因为杀了萧平,太便宜他,也不能对萧平有身体上的严重伤害,伤了要休养,耽误出任务,这是赔钱买卖,做不得。
杨明远与暗卫营领头的几个老头子商量后,将萧平之事上报给云家家主云城。很快云城的吩咐就下来了:萧平毕竟是暗卫营里最好的刺客,人才难得,不可妄杀,关几日禁闭算了。
杨明远自然同意,他们认为,萧平错就错在太有思想了,一个刺客,是不应该具有自己的思想的,应该罚萧平一个人住进监牢,面壁思过。
云家数十家仆齐动手建造关押萧平的监/牢,萧平被蒙住眼,带过去,耳听暗卫营统领杨明远说道:“这次格外开恩,只关你四十天,你好好反省吧。”
萧平被推了一下,向前一倒,顺着台阶滚下去,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件事是扒下眼罩。
扒下眼罩的萧平差点以为自己眼前还蒙了黑布。
用手捏了捏眼罩,没错,摘下来了。
眨了眨眼,还是那样,一片黑暗。
一点光都没有。
即便是黑夜,眼前也不能这么黑。
萧平向前走,走了很久,没有碰到任何物体,看来这里相当大,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在绝对的黑暗中,萧平无法走直线,所以才走不到头。
萧平走累了,随地坐下休息。不觉气闷,不知什么地方有通气孔,按理说有通气孔便会有光线漏进来,这个地方建造得还真匪夷所思,颇具匠心。
嘴角溢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这绝不是寻常的囚牢,更不是寻常的监/禁。
他们是想逼疯他。
“呵呵。”萧平笑出了声。他是真觉得好笑,如果这样就能让他屈服,那他便不是他了。
但萧平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绝对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绝对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瞎了聋了一样,眼睛耳朵都成了摆设,这种环境下,没有人能保持正常的心态。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
萧平在失败无数次之后,成功摸到了墙壁,下一刻他就发现墙壁是用厚半尺的巨石垒成,绝无出去的可能。
萧平利用仆役送饭并顺便拿走尿壶的机会,制住来者,下一刻他马上发现来者是聋哑人,并不知道出口。
渐渐的,不觉时光流逝,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不知道是饿还是饱,半梦半醒,昏昏沉沉,他从送饭的频率来推测时间流逝,是一天送一次饭呢,还是两天送一次?或者是,一天送三次?最后一种情况萧平不敢细想,如果时光过得这么慢,他要怎么熬剩下的日子?
闭上眼睛是黑暗,睁开眼睛还是黑暗。
他连梦都没有一个,严重失眠。
太静了,静得他大喊大叫,制造出一些声响,才能确定自己没聋。
一个人在牢房里胡乱唱着不知哪里听来的山歌:“爷爷生在那天地间,快意恩仇斩流年,妹子你千万莫着急,功成身退在明天……”唱着唱着忽然停下,断得突兀,闭上嘴,一动不动,呆呆地坐着。坐了半晌,突然又张嘴唱:“爷爷生在那天地间,快意恩仇……”
他唱给自己听。
他一定要唱。
以此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地牢里不分白天黑夜,浓重的黑暗一点一点侵蚀他的灵魂。他双手抱膝,把头埋进腿间,尽量缩成一团。
他开始出现幻觉,杀过的每一个人都出现在眼前,向他索命。
他对着那些幻影喊得声嘶力竭:
“有种你就过来!过来啊!”
“你活着我都不怕你,你死了我更不怕!滚!”
“我杀了这么多人,每一个都要我还命,我还给谁?那便索性谁都不还了!干/你娘的!”
思绪前所未有的混乱,平日里强压着不去想的那些问题涌进脑海。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他用尽全力去想一生中美好的事情,于是便想到了母亲,这辈子,只有母亲对他好。他想到母亲的那一刻,脑海里便闪过一幅画面,美丽的母亲被男人压在身下玩/弄的画面。
他蹲在地上,用一只手捂住双眼,一只手垂下,感觉到母亲拉着他的手叫他儿子、儿子……
猛地睁开眼,什么都没了。
他在黑暗中大睁着双眼,望着虚无,就像当年那个幼小的萧平一样大睁着双眼,眼睁睁看着母亲在泥淖里慢慢枯萎。与小时候同样无能为力的感觉深深抓住了已经长大的他,让他浑身颤抖。
他又看见病榻上骨瘦如柴的母亲拿出一块玉佩,戴在他的脖颈上,对他说,这块玉是你爹送给娘的,上面刻了你爹家族的图腾,本是一对,一模一样的,另一块,在你爹那里,你爹是一个大英雄,在江湖中很有势力,你戴着这块玉,就好像爹娘陪在你身边一样。儿子,你知道吗?娘从来没有后悔过生下你。你要是去洛阳找到你爹,要听爹的话,跟他学武,长大了保护他……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对于年幼的萧平来讲,很多话他都不明白什么意思,更不用谈记住了。他连他爹的名字都忘了,只记得娘说爹在洛阳,身上戴着一块跟他这个一样的玉佩。
母亲死后,萧平去了洛阳,没等找到他爹,就被抓进洛阳云家的暗卫营,被训练成刺客。
萧平本来很久不去想他的娘亲了。
暗卫营要求每一个加入者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忘记自己,忘记过去。
记忆是一种残忍,当故事里的人都死了,只剩自己活着的时候,回忆就会凝成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在岁月里腐烂发臭。
萧平本以为自己可以忘记。没想到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母亲的音容笑貌重现于脑海,清晰得一如昨日,任凭时光变换,亦没有褪色。
萧平紧紧握着脖颈上的玉佩,站了起来。
为了母亲,也要活下去!
他答应过母亲一定会活下去!他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暗卫营的王八蛋想让他精神失常变成没有思维的听话的杀人工具,门都没有。
撑得住,或撑不住,这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站在岔路口的萧平,从八岁被抓进暗卫营那一天开始,就没有了选择撑不住的权力。他只能站起来,往前走,走得满身伤痕,却必须勇往直前。
萧平沿着墙壁摸索,寻找石缝。
除了吃饭出恭,一刻不停地摸着。
困了就睡,醒来后继续找缝隙。
只要找到一道缝隙,他就有可能出去。
他不知道找了多久,他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他没有找到。
暗卫营特意为他建造的地牢,怎会有缝隙?萧平太了解暗卫营的手段了。他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以证明自己还能思考,还没有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