砌下落梅如雪乱+番外-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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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群在身后动起来,越跑越快。
山坡在马蹄下起伏,一棵棵沙棘树和灌木丛迅速后退,那感觉像是飞了起来,然而那数百头狼遥遥缀在后面,却怎么也甩不脱。
眼看着有数匹狼追了上来,龙庭月一抖手腕,七颗流星飞出去,在狼颈上一绕,硕大的狼头竟然被绞断,狼身又窜出来丈余才扑倒在地。后面的狼嗅到血腥,立刻围上来,张嘴咬住死狼撕扯起来,片刻功夫将死狼撕咬成了白骨。
林俊南看得心惊胆颤,不由抱紧谢晓风的腰颤声说:“真不行的时候,你就一剑扎死我,千万别叫我受那个活罪。”
谢晓风深深看了他一眼,扭过他的脸狠狠地在那苍白的唇上吻了一下,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奔得更急。
马力毕竟有限,越来越多的狼群围上来。谢晓风和林俊南共剩一骑未免吃亏,但一个护住左边,一个护住右边,倒是防卫得更周全些,龙庭月只身一人对付群狼,渐渐吃力起来。
龙庭月刚绞杀了左边的一匹狼,肩头突然一阵剧痛,挥掌将咬住肩膀那头狼劈死,肩上的肉被撕去一片,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要昏过去。眼见得又一匹狼冲上来,左臂来不及收回,右臂痛楚难当,怎么也提不起来,就在这时,胯下的马被数匹狼咬住,悲鸣一声倒下地去,因祸得福竟使他避过一劫,然而失了马便要置身狼群中,这几乎是入了绝境。
龙庭月自忖必死,危急时刻,谢晓风砍开一头狼,提起龙庭月在空中几个折身,将龙庭月放到马上。林俊南扶住龙庭月,回头冲谢晓风急叫:“小谢!小谢!”
谢晓风顾不得回应他,一面仗着轻功随在马侧急奔,一面挥舞长剑猛砍追上来的狼。
龙庭月的七枚流星梭是以指套上的天蚕丝相连,他右臂伤重难动,将指套换到左手上,挥动流星梭继续绞杀恶狼。人在恐惧的时候往往会激发出极大的勇气,林俊南武功本来不算弱,此时手也不抖了,心也麻木了,和龙庭月、谢晓风并肩作战。
三人且战且退,交换着乘马而行,天色渐渐亮起来,三人或轻或重都挂了彩,满身是血。他们回头望去,只见来路上狼尸堆积,血色惨烈,可狼群的数目非但没有减少,随着一路上野狼的加入,竟然有越来越多的势头,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叫人胆战心惊。
正绝望时分,前面忽然传来呼啸声,三人惊喜交加,朝前望去,见是数百人的队伍,马骠人悍,看服饰气势似是某个部落小王的人马。对方发现狼群,立刻改变阵势,弓箭手守在外围,一面射杀紧紧跟随在林、谢三人身后的狼,一面掩护三人入阵。待三人入了阵,强弩劲箭满天飞羽般朝着狼群射落。
射了几通箭后,数百头野狼已死了十之七八,百人队的刀手纵马奔出,一番砍斫追杀,剩下的狼一哄而散,或被砍杀,或被乱箭射死,负伤逃走的不过几十匹。
三人身处险境时凭着求生的本能苦战,此时离却险境才发觉手脚酸软,全身无处不痛,连兵器都拿捏不住,强撑着向救他们的哈荪王子道谢。哈荪王子盛赞三人了得,命人扶他们下去休息。哈荪王子有事先行,留了一个帐篷和几匹马给他们,并留下足够几天饮用的清水、粮食和奶酪。
三人足足睡了一整天方才爬起来。
经历那一夜的同生共死,没了从前的敌意,双方难得的合睦起来。
龙庭月伤势最重,肩头被狼吻咬中,小腹遭了狼爪,看样子没个月余爬不起床。林俊南看了他的伤连连称奇,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人昨夜是怎么支持的。
龙庭月唯有苦笑。为了求生,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呢?
此时把龙庭月扔下来,他是必死无疑,谢晓风和林俊南只得编了副担架带他同行。本来打算遇到牧人将他托出去,一路上竟没遇到一个,若将他带回家去……谢晓风心里盘算了几次,终究觉得不妥。
这天晚上,吃过手抓羊肉,三人围在篝火旁,谢晓风向龙庭月道:“你们中原有这么一句话: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龙庭月点头道:“我来这里是要找一个人。”
谢晓风和林俊南相视一眼,林俊南道:“这个人和我们有关系?”
龙庭月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向谢晓风道:“他叫古天行。”
谢晓风道:“我不认识他。”
龙庭月闻言微一怔,看着谢晓风渐渐露出一种奇异的笑容。他举起手,尾三指微屈,做了几个擒拿的动作,手法干净伶落,狠辣沉稳,招势十分怪异。
谢晓风面色微变,良久无语。
“这折花手是他独创的武功,当年纵横南北十三省,所向披靡。他嫌招式太过霸道,一直不肯传人,我也只学了这几招。”龙庭月面上露出不自觉的温柔依恋之色,“那天刚下过雪,梅花开了一树,映着积雪真是好看。我去园子里想折几枝花插瓶,他看见了我,问我是哪家的孩子,我不认识他,质问他为什么在我家园子里,他听了大笑。后来,他传了几式折花手给我,说是送我的见面礼,他说……他说这武功在我手里就不是杀人的武功了,就成了艺术,是很好看的。”
龙庭月忽然笑了,自言自语道:“是啊,真好看。龙家六少爷身份尊贵,十指不沾阳春水,更不会沾到血迹,自然是好看的。但世事无常,后来的许多事谁又能料到……”他笑容凄苦,仿佛不胜记忆之沉重,看向谢晓风缓缓道:“你没听过古天行的名字,但应该认得这折花手。”
谢晓风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原来你是找他的。”
林俊南看这两人打哑谜,好奇心上来,问:“他要找的到底是谁?”
谢晓风道:“他要找的是我师父……原来师父姓古,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林俊南奇道:“你自己的师父,你不知道他姓名?”
谢晓风淡淡道:“师父不愿提起过往,连姓名都不愿意提。他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他的姓名。”
林俊南心思灵敏,看了看龙庭月,忽道:“你师父不愿提及过往,看来别人却不肯放开。”
谢晓风淡淡道:“他不肯放开又有什么用?”
龙庭月苦笑道:“我知道他不愿意见我,迫不得已只好拿你们逼他出来。却不想遭了这一群恶狼,险些把命送掉。天意……嘿嘿,天意高难测啊。”
谢晓风道:“不管你和师父有什么瓜葛,你从哪里来,仍回哪里去吧。”
龙庭月沉默良久,缓缓道:“我和他的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我找了他整整九年,只想再见他一面,问他一句话。”
“什么话?”
“九年前,离开青城的时候,我心里有很多话想问他,千言万语,千头万绪。我恨过他,怨过他,甚至有过一剑杀了他一了百了的念头。可他决心退出江湖,连一点线索都不给我留下,我再恨,再怨,也找不到他。九年,时间可真长,也不恨了,也不怨了,我对他……只剩下思念……想要在有生之年再见他最后一面……我想问他,在他心里我究竟算是什么……他怎么能走得那么干脆……他可真狠,真狠啊……”龙庭月神态潇洒,微笑着,眼中有水光闪动起来。
夏夜的草原广阔、深遂,星星仿佛嵌在蓝色幕布上的宝石,闪亮、璀璨,星光如醉,却不及龙庭月眼中的浓情,那一份黯然情怀仿佛陈年的酒,他自己醉了,连谢晓风和林俊南都尝到了时间酿成的酒的苦涩醇厚。
谢晓风沉默了片刻,字斟句酌地说:“不是我不肯成全,而是,你来得太晚了。”
龙庭月脸色苍白起来,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谢晓风道:“我遇到师父的时候他受了重伤,将养了两年,外伤好得差不多了,内伤却一直不见好,又挨了三年,师父油尽灯枯而去。”
龙庭月脸色惨白,全身的精气神儿仿佛陡然间尽被抽去,躺在那里像个死人一般。
林俊南看得心头不忍,向谢晓风道:“不如带他回去。就算见不到人,也在墓前祭奠一番,也算不负这九年的奔波。”
谢晓风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林俊南一眼,垂下眼皮淡淡道:“也好。那么龙先生就随我们走一趟吧。”
明月照人来五 故人来
龙庭月本就清瘦,短短六天憔悴得仿佛换了个人。
谢晓风和林俊南的木屋建在半山的枫树下,夏季还不怎样,到了秋天,枫叶被霜打成艳红色,漫山斑斓,那才叫好看呢。离开十多天,桌子上生了薄薄的尘土,林俊南取了水里里外外洒扫,忙了小半天,放下袖子看去,窗明几净,空气清新,心里觉得快活极了。谢晓风弄好吃的东西端上来,不过是平常的稀粥,还有几样野味小菜。
三人坐下用饭。龙庭月看看林俊南眉眼间压都压不住的轻松快活,心里的苦一层层上涌,咬了一口馒头,哽在喉间再也咽不下去。
林俊南和谢晓风觉出他的异样,不动声色地收敛了面上的一切表情。
龙庭月勉强笑了笑,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出去走一走。”不待林俊南和谢晓风答话,他便已走了出去。
小腹上的伤还未曾好,每走一步仍是痛得厉害,汗意一层层地布上来,他咬牙坚持,只觉得脚步虚浮,心里一阵阵的发慌。
日色将晚,远山苍茫,夕阳斜照,这景致说不出的寥落。
龙庭月按着小腹在一方大石上坐下,看着那一轮血似的太阳慢慢沉没于远山云海中,彩霞散去,天色由绛色转为绛灰、薄灰,一轮弯月徐徐升起,将清辉洒向草原山岭,勾勒出远山的轮廓。
休息了一夜,第二日谢晓风和林俊南准备了酒水祭奠之物,仍以担架抬了龙庭月往山上行去。转到后山,沿一条狭斜的石缝往下走,越走越深,来到一方小小的山谷,只见一片青青翠柏之下一座矮坟,坟前连石碑都没有,只垒了几方白石做标记。林俊南跟着谢晓风在天山住了近一年,还是第一次到这个所在,不由好奇地四处张望。
谷中有一座石洞,洞中石床石几俱备,上面落满灰尘,显是久未使用。卧室的石床边有一座石架,摆满石雕,有山羊有羚鹿,无不活灵活现、小巧可爱。
林俊南看了,心想:这古天行竟是个妙人,可惜死得早。
他伸头往外面张望,见龙庭月跪坐在坟前,形容枯槁,一副梦游般的神色。谢晓风若有所思地站在龙庭月身后,脸色怪怪的。林俊南在石床上坐了片刻,想到古天行在这里也不知自己住了多久,想到龙庭月九年苦寻,只寻到一座孤坟,心里渐渐生出种深深的怅然来。
林俊南步出石洞,悄悄站到谢晓风身侧握住他的手。谢晓风略作回顾,见了林俊南眼中神色,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龙庭月忽道:“他死前可曾说什么?”
谢晓风道:“师父让我记得把风干的羊肉收起来。”
龙庭月怔了怔,笑起来,一面笑,手捂住了嘴,好一会儿张开手一看,手心里呕了口血,红殷殷的刺人眼目。
林俊南心肠软,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捏了捏谢晓风的手道:“你好好想想,你师父那时有没有说别的话?”一面说,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