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喜-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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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治清明律法严明的刑部官差岂会将寻常财物放入眼中,当下便要直接拒绝,途经一只大火把,火光顿时耀亮小元宝,金光四射,灿然生辉,前路尽在元宝光芒下,满室亮堂。官差愣怔的工夫不妨碍他将金元宝纳入袖中,袖内光芒却也经久不灭。
于是,我们就被安顿在了左边是灭门案疑犯右边是连环变态杀手的煞气宝地。姜冕被牢里地上肆虐的虫鼠逼到了死角,以扇捂脸道:“元宝儿,你再掏第三个耗子洞,回去就给我抄书加五遍!不,十遍!”
我只好叹口气,失望地扔了伸进鼠洞里的稻草根。
姜冕深吸口气,手里扇子都在颤动,“你再往身后藏幼鼠试试!不准放手里!扔了!也不准放衣服里!拿出来!也不准丢到为师脚边嗷!你不要过来……”
……
扒着栅栏奄奄一息仍然不忘将抄书加到五十遍无上限的少傅,青丝凌乱神态凄楚,我决定放过他,将他周身附近的小鼠都给收回到鼠洞里去了。
我坐到他身边,手指戳了戳他心口:“少傅。”
他转动着凄然的目光,“穆元宝儿,你欺师灭祖会遭报应的。”
突然,左边墙内传出一声大笑:“报应?哈哈哈哈!老子给人灭门,他们才是遭了老子的报应!”
右边墙内响应道:“没错,都是他们罪有应得的报应!”
接着,多处邻居回应,取人性命乃是别人遭的报应,与己无关。唯有对面一处狭小幽暗的牢房内,一个单薄的人影寂然无声。
姜冕倚在栅栏边,痛声道:“可是在下是冤枉的,在下不曾害过人性命,却遭人诬陷,一身功名尽被剥夺,连累亲族坐及上司。”
有人不屑道:“我呸!落到这处重刑监狱区的就没有干净的,做了就做了,谁不是一条汉子,喊冤个鸟,还指望给青天大老爷听呢?”
众人附和。对面孤寂的人影忽然动了动,似乎略显激动。
姜冕将那边望了望,重振精神,接着喊冤:“在下实在是冤呐!在下不过就看上一个花魁,想替她赎了身,谁知她根本就是玩弄在下一片痴情,在下生气,与她吵了一顿,可在下当真没有想过害她性命呐,她莫名死去,在下却成了杀人凶手,实在是冤呐!”
对面牢内人影终于浑身一震,转过身来,昏暗光线中可见其衣衫凌乱,蓬头垢面,难见真容,两手激动地握住栅栏,不停颤动。
我打开小扇子,脑袋凑到姜冕跟前,低沉道:“看来,那就是舅舅了。”
姜冕给我脑袋推出去,嫌弃道:“玩过老鼠的离我远点。这么机灵知道那是舅舅了,你有办法救他出去?”
我眨眨眼,摇摇头。
姜冕继续趴栅栏上喊冤:“在下所犯的案子疑点重重,所以在下相信定会水落石出,还在下一个清白。听说刑部刑具众多,但今上早已禁止刑讯逼供,那刑部尚书顶多会将刑具拿出来恐吓一番,绝不敢将在下屈打成招。何况此案已由圣上过问,只要在下坚持在下是冤枉的,料想他们也不能空口直断将在下定罪。”
对面蓬头垢面的舅舅使劲点头。
余众牢友全不信姜冕所说,纷纷报以唾弃。
有一阵急促脚步声往牢狱深处赶来,姜冕起身整理发丝衣襟,对我道:“准备走了。”
“去哪里?”
“刑部食堂。”
一队持火把的狱卒涌入,分列两边,正道上疾步行来一众衣冠楚楚的官员,最前头一位面目黝黑且面无表情,在与他颇为神似又形似的正是那位押解我们入狱的官差指引下,来到我们牢门前。
亮堂火把将我们一照,面目黝黑的官员带头跪地,“刑部尚书撒正浩领刑部众员接迎太子殿下,臣等失职,陷太子殿下入此污秽之所,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牢门被打开,狱卒们十分希望我与姜冕快点离开。我想去看看舅舅,被姜冕不动声色阻止。我只好来看看传说中的刑部尚书,抬头看他许久,直看得他一溜汗自额头滑下,却依旧是面无表情。
他将一物捧出,双手间正是我佩戴脖子上的赤金小元宝:“殿下出生所衔之宝,臣等岂敢不识,请殿下速速戴回,以免陛下追究。”
姜冕从他手里取回,系回我颈间,覆以衣衫,赤金光华顿敛。我有些不解:“你是说,你们都知道这是我的?那他怎么不知道?”我手指黑亮小官差。
黑亮官差跪地上就没起来过。刑部尚书撒正浩滴着汗面目表情替他回答道:“他读书少。”
姜冕解释道:“兰台史馆有记载,殿下衔宝而生,乃是储君异象,故当立为太子。殿下你多读点书就知道,否则与他一般容易被骗。”
此后,我们果然如愿以偿吃遍了刑部食堂各色菜系,还是我与姜冕坐着,他们全站着的吃法。我尤其喜欢边吃少傅夹来的菜边望着刑部尚书,随后,便能瞧见他黝黑脑门上一溜溜的瀑布滑下,颇有意趣。
第10章 少傅一定是饥渴得紧()
在我扒饭途中,少傅他非常挑食地选取了几个小菜品尝,又喝了几口汤,这才面向刑部尚书解释了我们这一行混吃混喝的个中曲折缘由。
“是这样的,在下身为太子少傅,对太子的成长以及教育肩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殿下既为储君,自然应当了解上京百姓民生。”
刑部尚书面无表情道:“这与撕毁刑部封条有什么关系?”
我暂停扒饭,从饭盆里抬起脸,望着刑部尚书,忽然理解了一个叫喜怒不形于色的成语。撒尚书的色之黑黝,自然是不可能看得出喜怒的。虽然撒尚书被我望出了一脑门的汗水,却毫不妨碍他表达心中对于干扰刑部办案的权贵的不满。
姜冕盛了一碗蘑菇汤推给我,才又正色向尚书道:“自然关系极大。太子殿下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无贫贱之分,无富贵之见,与商贩平等交易,与百姓同甘共苦,亲自品尝民间果腹之粮。听闻卿月楼发生命案,太子殿下当即登临卿月楼,亲临命案现场。难道撒尚书觉得太子殿下如此一番苦心都是狗拿耗子?”
刑部尚书木然道:“下官岂敢。”
我把碗里的蘑菇都吃掉后,抬手一指食桶,道:“撒尚书,你们刑部的蘑菇很好吃,我想把这几桶赏赐给刑部大牢里的囚犯,尤其是重刑犯,也许吃完后,他们就会感动而愧悔,从而反省自己的人生,撒尚书,你觉得怎么样?”
未等撒正浩回应,姜冕已露出悠然神往之情,并拊掌讴歌:“殿下宅心仁厚,实在是社稷之幸,撒尚书,你不这样以为么?”
撒尚书默然片刻,向后指挥属下搬走食桶,送往牢狱重刑犯囚禁区。
我鼓着吃撑的肚子,往椅子里一躺,觉得硬木椅略咯骨头,便又蠕动几下,蹭到了少傅腿上,便也不甚嫌弃,暂作软枕,侧躺下了。姿势舒服了以后,我问道:“撒尚书,那个什么楼的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我回去好跟父皇说。”
原本一干刑部官员都挂着被吃霸王餐还赖着不走的辛酸表情,听闻我末一句后,纷纷打叠精神,上品饭后茶点旋即送到,撒正浩肃然与我汇报:“回殿下,刑部经过多方取证,人证物证俱全,卿月楼花魁卿歌阙之死,嫌犯便是大理寺丞常毓,不日便可结案。”
我欲爬起来反驳,却被一枚扇柄横压住了肚子。整个人被按住后,姜冕赞誉道:“刑部办事果然奇速,此案结后,刑部在陛下心中,一定非寻常司法譬如什么大理寺可比肩。可喜可贺,姜冕在此预祝撒尚书为政理想即将实现。”
尚书脸膛终于由黑转红了一些:“姜少傅过誉了。”
姜冕一抬腿,膝盖将我踢出去后,起身将撒正浩悄悄拉往一边,扇面打开遮在两个脑袋之间,开始当众私语:“撒尚书,姜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是否合适。”
撒正浩无法推辞,只好木着脸道:“姜少傅请说。”
“那个……姜某年轻时候求学颇染了些纨绔习气,此生没有什么其他爱好,唯好酒色,每到一处总要打听当地名酒美人,不尝个鲜不开心。”少傅眼神顿时缠绵,将刑部尚书望着。
木脸尚书终于木不下去,兴许以为面前这位太子少傅口味独特,从他漆黑的脸膛里看出了绝色,顿时别扭地呆不住:“何、何必跟下官讲……”
刑部僚属站得近的,也都颇吃惊,完全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于是纷纷投向我。我从椅子上爬起坐直后,就看着食案上的一只猪头,觉得这只黄灿灿油闪闪的猪头都比他们刑部尚书要美貌几分,少傅一定是饥渴得紧。
姜冕丝毫没有自觉,兀自叙述着缠绵悱恻的语调:“姜某怎能不同撒尚书说呢,姜某就是要告诉尚书大人你啊。”
几个从属官没抗住,扭头表示十分煎熬。我很理解,我开始趴案上啃猪头了,如此美貌的猪头一定不能辜负。
撒正浩这个时候还是很好地体现了作为刑部首脑的定力:“姜少傅的心意下官已经知道了……”
姜冕奇道:“你知道什么了?姜某还没说呢。”
“……”还没有说都到这个地步了,众属官全不顾威仪了,提着官袍一溜儿跑光了。
可惜我跑不了,舌头被猪头嘴卡住了,拔不出来,只好保持一亲猪泽的姿态。
只听姜冕强行按着刑部尚书诉说衷情:“所以,姜某自西京到上京后,便去了一趟卿月楼,品了美酒,自然,也见了美人,只是可恨呐,姜某为人迂腐了些,总要与美人谈谈歌舞艺术再升华至情爱,可是,还未待我升华,美人便香消玉殒,哎。撒尚书如此吃惊的表情,一定猜到了,没错,此美人正是身故花魁卿歌阙。姜某一腔深情,尽付流水。”说罢,开扇掩面。
“喔……啊……哦……”刑部尚书发完感叹词,长吁口气,“姜少傅节哀,那花魁既无缘分,便可作罢。其实世间未必没有值得你一腔深情付出之人,兴许就在身边,只是你未曾发觉。”
姜冕挪开扇子,神色复杂将身边尚书扫视,不由侧让了一步:“唔撒尚书美意,姜某心领了,但世俗不容之事,还是免了吧。”
撒正浩咳嗽一声:“姜少傅误会了,其实下官心意是……”
“撒尚书,姜某说了,你的心意,姜某只能拒绝了。”少傅义正言辞,随即诧异道,“方才不是满堂人么,此际怎一个不剩,太子殿下尊驾在此,实在太无礼了。”
撒正浩替自己属下辩解道:“刑部掌大殷律法,自然事情多,事无巨细,均耽搁不得。伴驾太子殿下,下官一人亦可尽全力。”
终于提到我了,我抱着猪头已嘴麻,既然要尽全力,那一定可以将我拔出,我便等着。
既然四下无人,姜冕便又拉着刑部尚书并坐,“太子殿下在吃东西,我们不要打扰他。其实姜某想恳求撒尚书一件事,可否让姜某见一见卿歌阙最后一面,让姜某亲手去埋葬这一片深情。”
被少傅这样诗歌一般的语言风格一激,我又深入猪头三分。
刑部尚书犹豫踌躇许久,终耐不过东宫少傅那一双深情桃花眼:“那好,下官陪你去停尸房,但不可过多耽误。”
“实在不知如何言谢。”姜冕款款道。
二人达成共识后,来请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