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喜-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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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傅应该感受到了我的纠结,将我嘴巴捂得密不透风,简直是要捂死我的节奏。
虽然少傅迫切想要不受干扰听到宫廷秘闻的心情可以想见,但置他唯一的徒弟幼小元宝儿的生命于不顾,实在不能让我苟同。
于是我抬腿踢了他一脚,他岿然不动,还将我腿压下来,免得踢到松树,产生声响,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我拿两手把他捂我嘴的一只手牢牢按住,再一口咬下……
世界顿时开阔。
我深深呼吸,同时发现少傅被咬后动静略大,即将发出声音,我眼疾手快,赶紧从袖里掏出一块羊腿肉塞进了他嘴里。
——偷藏干粮这种事,我是跟小太监米饭学的。
但是事后,我就后悔了,我今日唯一的干粮就这样赠给了少傅。
忽然有肉吃的少傅,自然就不再跟我计较咬手之仇了,顿时就美食不问出处地吃了起来。
我心碎了一地。
蹲在松树后,收拾一下破碎的心,继续偷窥外面的情形。
母妃举止自然,就如同平日在宫里一般,完全不似有私会旧情人的兴奋与激动之情。我不由打叠精神,难道母妃已对我父皇彻底死心塌地,对待晋阳侯这位旧情人已然古井无波?
可是既然古井无波,为什么又要瞒着我父皇跑出宫跟晋阳侯相会?
大人这情情爱爱的世界好复杂,机智的元宝儿也想不明白了。
我惆怅地叹口气,扒着松木继续偷窥。
晋阳侯的表现却是令人生疑,与母妃相对而坐,却并不饮茶,也不看母妃,眼神比较空,视线似乎是对着不远处的佛殿侧门。
我顺着族叔的视线,又扒开了松木一条缝隙,望向佛殿侧门。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很寻常的佛殿,很普通的侧门,有什么期待价值能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旧情人更大的呢?
这二人的一场幽会,一个喝茶,一个望向别处,完全没有视线交集。
果然是对怨偶。我又为他们叹了口气。
又观察片刻,只见母妃优雅地搁了茶杯到石桌上,抬起眼,非常云淡风轻地落了视线到对面人的身上。
正行偷窥的我,心口扑通扑通。
就在这时,一道从未听闻过的清泠幽泉碎玉流泻般的声音传导在古刹佛院中,未着力却仿佛掷地有声,未有痕却仿佛入木三分,感染了佛院中一草一木,以及此时完全呆愣住的元宝儿我。
“老侯爷忌日,难得却邪小侯爷年年来此祭拜,小侯爷一片诚心,老侯爷在天有灵定感欣慰。不过,小侯爷心意到了,也足够了,不必再执着过多。从前的事,是非真相如何,我其实已并无兴趣知晓,并不想再深究,陛下也是一样。否则,又将牵扯旧事,旧情,于你我她三人未必有益。过去了的,就让它都过去吧。”
我听得呆了,难道是羊肉吃多了出现了幻觉,还是说,此刻我正处在一个天马行空的梦境中?
这番话,这道声音,竟然,居然,出自母妃之口?!
身边少傅似乎同我一般,被一道无形之力禁锢住了,呼吸都彻底屏住了。
我们二人蹲在这草地里,完全呆了,傻了,懵了。
哑巴母妃说话了?
嗓音是男声?
我脑子里嗡嗡响作一片,丝毫没有了思索的能力。
晋阳侯望着佛殿侧门的视线起了些波动,面上浮起寂寥的笑意,勉强开口:“时至今日,你们也依旧以为,我是因为良心难安,或者作戏人前,或者为了求得原谅,才年年来此祭拜老侯爷?我是为了牵扯旧情,或者追求真相,或者洗清罪名,才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你们跟前,污了你们的眼?谢公子是世家出身,不似我无根无土,无脉无源,若非被老侯爷收留,焉有日后,所以谢公子永远也不懂一介草民的心思。飘零之人唯有结草衔环以报故人之恩情,岂敢再有奢求。”
母妃重新看了看他,不是审视,也不是居高临下,更不是同情,似是看陌生人,又似是看多年故人,“小侯爷言重了。我说过,因果是非我谢庭芝并不在意,往事已去,不如着眼今时,不是我谢庭芝不信你,也谈不上谅解不谅解。小侯爷多年来思虑过甚,焉知不是作茧自缚?阿夜待你多有苛责,兴许也多有误会,但她性情如此,想必你比我更加明白。未必她便当真恨你,只是,一桩桩的事,涉及她生父,又涉及元宝儿,你叫她如何过去这道坎?她因你,元宝儿险些不保,这是我同她的第一个孩子,对我们有多重要,对大殷江山有多重要,岂是寻常情义可比拟?她这样待你,你觉委屈,可当年阿夜早产,险些滑胎,当年太医要保阿夜,但若此,阿夜此生大约再不能有孩子。阿夜执意要元宝儿,宁愿拿命来换,也愿意此后再无所出,方有今日元宝儿。可我们为了自己考虑,将元宝儿养成这般模样,难道就不是亏欠了元宝儿?”
晋阳侯眼中晶莹闪亮,仿佛有泪滴凝聚,映出树叶间投射下日光的华彩,也映出半世的哀伤。
人世的辛酸悲凉,总是以过错或错过作注解。
“谢公子所言一桩桩,却邪自知罪无可恕,从未奢求原谅。阿夜所赐廷杖,却邪亦甘愿受罚。但若叫我不再思虑过重,不再作茧自缚,怕是难以做到。”晋阳侯微微仰头,不令泪滴落下,青丝凌乱了一缕在风中,光与风却都在他身上,“我这残生,并无所求,若能恕罪,若阿夜愿意,不防赐我一死……”
母妃忽然转头看向另一端,亦即方才晋阳侯一直盯着的佛殿侧门。
佛香袅袅中,出现了一个身影,便装素服,煌煌威严,修身玉立,气度沉凝,卸冠束发,眉宇安宁,轻启淡唇:“朕若赐你死,何必至今日。”
一听此言,晋阳侯身形颤了一颤,一回首,定定看住佛香中那道身影,千回百转自彷徨,撇不下多情数桩。
他起身,敬君尊上,永远不会太过失礼,兴许觉得罪臣便应有罪臣的样子。
苍柏古松后,险些僵成石头人的少傅同我,又在偷窥中见到了我父皇,震惊又加一层。
为什么此时此地,还会有个父皇?难道说广化寺外的精致马车就是我爹娘微服私访特用的?可是微服私访为什么要来古寺?我父皇母妃以及晋阳侯三人同时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预谋?
不对!母妃——还能叫母妃么?不是母妃,又究竟是谁?
养了我十几年的母妃,是个男人。
装哑了十几年的母妃,会说话,嗓音还极其动听。
晋阳侯,我以为是我亲爹的族叔,是造成我早产甚至险些这世间根本不曾有过元宝儿的罪魁祸首。
晋阳侯未能送出的诀别书的信笺里的阿夜,是我的生母。
阿夜是谁?难道是……
我不敢想。
父皇径自走到石桌边,择了方石凳坐了,“母妃”给父皇倒了茶,递过去。父皇接过喝了一口,赞了一句,便又接着品茶了。
放佛局外人的晋阳侯早已收了视线,施了一礼,“陛下保重,罪臣告退。”便要寂然离去。
“慢着!”父皇手执茶杯依旧停在唇边,两眼也没往晋阳侯那边多看,“你不是一直想见朕么?不是一直要当着朕的面洗脱你多年来蒙受的冤屈么?不是方才还要朕赐你一死么?不是一直在这里等了朕许久么?”
晋阳侯返身,面容上有浅浅的哀伤,却不是随便给别人看的,也许只是对着眼前人,藏无可藏,避无可避,他嗓音微颤,却极力稳住:“罪臣不敢。陛下天颜,罪臣今日得以一见,只一眼便知足。往年今日,陛下不见罪臣,罪臣不敢奢求,亦不敢苦候。罪臣罪孽深重,若陛下愿意赐罪臣一死,罪臣甘之如饴,若陛下不愿污了金口,罪臣亦可苟延残生,以心恕罪。”
“母妃”就坐在一旁,不再言语,听了这番话,却是微微转了头,看向一旁的松柏,眼中意味亦讳莫如深。
父皇饮下残茶,冷冷一笑,瞥了眼晋阳侯,嘴角幽冷,“晋阳侯句句罪臣,字字恕罪,倒像是朕将你逼迫至今,你心中,是否恨朕入骨?”
晋阳侯一怔后,面上凄然,旋即撩衣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赶死了,终于赶上了!
大家猜一猜上一章被口口掉的是哪两个字~
第41章 姻缘要从娃娃抓起一()
晋阳侯跪地;深深俯首后,半直起身,头未抬,已是无法再碰触对方目光似的,亦无法承受其重量;“罪臣即便今时今日;也从未对陛下有过怨怼。”
父皇对这一切仿若不见,面色是罕见的冷峻,不近情面;面对纠葛颇深的故人;竟是一丝暖意都没有,冷冰冰开口道:“怨怼在心,不在口。你这一年又一年,不问世事,不论时政,寡居西山,万事皆不上心,就是你的赎罪之举么?年年我父亲的忌日,难为你倒记得,可他是怎么过世,你还记得么?”
“养父之恩,罪臣未有一日敢忘,罪臣之过,亦未有一日敢忘。”晋阳侯只身跪在佛院内幽冷青石上,身影孤寂哀凉,若孤雁独栖,“罪臣西山思过,罪过尚且无法赎清,岂有心思问世事辩朝政。若陛下不满罪臣所思所为,那罪臣斗胆请问陛下,究竟要罪臣怎么做。”
父皇将头转向一旁,只侧面朝着跪地的晋阳侯,眼角冷意似有若无,沉声道:“与其西山寡居虚掷年华,不如实实在在做些赎你罪过之事。”
“请陛下明示!”晋阳侯微微抬头,却仍是未将目光完全投于父皇,二人之间的阻隔,只怕远不是这咫尺数步间的距离,也不是君臣之间的距离。
“晋阳侯应知,如今朝中旧族势力根深蒂固,太师、宰辅、吏部、礼部、户部、兵部,但凡枢机之位,无不是被旧族尸位素餐,霸着要位,徇私枉法,利益牵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朕简直对他们莫可奈何。”论及朝事,父皇便自动脱离儿女情长恩怨纠葛,身为一个君王,只有国家,无家事了。
静静听着的晋阳侯半晌作答:“新朝初立,旧族根深,皇室为旧族所困,历来皆如此。”
“旧族以太师为首,满朝皆以他郑闲马首是瞻,虽有国君,却天下只知有太师,而不知有朕!”父皇说到激动处,语声也不由激昂了,握着茶杯的手更紧了,面色比方才凝重不知多少,“我穆氏一族虽立足不过百年,比不得绵延数百年之世家,但却是龙脉一系。十九年前,我朝战败,对南国大曜俯首称臣,去国号纳岁币。我堂堂龙裔皇族,却不得不向别国皇室低头,这份屈辱,但凡我大殷子孙,都不该遗忘。”
“母妃”在一旁静静聆听,晋阳侯亦跪在地上聆听,蹲在松柏后的我与少傅也不由跟着转了思维。尤其对于我来说,今日的偷窥偷听,获得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根本无法一桩桩来理解,在我即将精神错乱时,父皇谈起了国事。虽然作为父皇家事的一员,但我对父皇的家事完全无法厘清,退而求其次,跟父皇同步思考国事,兴许是此际唯一的解脱之法。因为至少,还有我可以听懂的东西,不至于让我灵魂错乱。
整个偷窥的过程中,在我经历好奇——震惊——错乱——再震惊——超脱——同步,这样一个链条后,我也注意到身边少傅的气息几乎与我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