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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朝衣作者:子言获麟-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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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早已不记得它的阴晴圆缺。
  鲤的啜泣声依然在淡淡地从身后传来。
  沉音良久,宣于宴终于淡然开了口。
  “你以后依旧是我的门客,我依然以上客之礼待之,但假如你不愿屈身于此,我绝不挽留。”
  鲤忽而眼睫一碰,哽住了声音。
  “公子……?”他难以置信地唇齿颤抖地说。
  “我对你没兴趣了。”宣于宴泠然地回过眼,斜睨身后躺在卧榻上,衣褶凌乱而面色惊骇的少年。
  然后四目相对,宣于宴凉得恍如月色地笑了起来,冰刻般的生冷。
  “从此以后,除去主仆应酬,你我两不相干。”
  鲤睁大了霎时变得空洞的双眼。
  有些事,晃似水中游荡的红鲤,捉不住,便顺着水流,逆着掌中崎岖的手纹径自去了。
  也不知此生,是否还能游得回来。
  
  
  
  第46章 落羽(一)
  他出生的那个时候,穷苦却美丽的母亲正挺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在桑树林中独自采桑。
  俄然天空中有一片鸟羽坠下,滑过了她如画的眼眉。
  她突然感到腹中一阵巨痛。
  她怀胎不过七个月。
  但她已经生育过两个孩子,她知道,那时,第三个孩子要出生了。
  身边没有人,她也几乎没有力气去唤。
  她只得靠着那株桑树坐下。
  光很烈,树影婆娑。
  远处隐隐传来了那家的主人,幽兰一般湛远的琴声。
  他从小就生得干净,与其他兄弟姊妹相比,意外的漂亮。
  而且,异常聪明。
  但他从来不受父亲的喜欢。
  多少次父亲醉酒打他,都是母亲跪在他身前拦住他,叫他快跑。
  他面中无色地逃开了,却未远离,然后,便听得残破的屋内,传出了双亲这样的对话。
  父亲厉声说:你总这么护着他,他到底是不是你和那家那个病得快死了的少爷生的野种?!
  母亲大声反诘:你胡说什么呢?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啊!
  那他为什么一点也不像我?!
  母亲带着发狂般的哭声叫道:那难道他长得像少主人吗?你别乱猜了好吗?他是你亲生的儿子啊!是你的儿子啊!
  他每每听着这话,眼神都渐次黯淡下去。
  然后,会从唇角抽出一抹有些凄厉,却又过早成熟了的笑。
  后来他再长大了些,便随着母亲一起去帮佣,到那个大户人家的桑树林里采桑。
  桑树太高,他完全够不到。母亲带着他,只是为了让他少受父亲的毒打而已。
  有一次小小的他昂头看着光影分明的繁茂枝叶,光线却突然被一个陌生人的身影遮住。
  出现在视野中的长发男人身材高挑,五官俊朗,然而神态虚弱。
  那人望着年幼的他,温和地笑着问身边的女子道:这是你的儿子?
  母亲赶紧屈身行礼,微微面红,垂首回道:是的,少主人。这是奴婢的第三个儿子。
  他见母亲屈身,便随着那模样,欠身躬道:见过少主人。
  那男子倏忽笑了起来。
  倒是聪明,可曾识字?
  母亲无奈地笑着说:如我们这般家境下的孩子,怎可能识字呢?
  字总是要识的,对孩子好。 他说着,转而俯下身子问他道:你若愿意,平日来我这里,我教你识字读书,如何?
  母亲受宠若惊,连忙说道:怎能劳少主人大驾?不可不可。
  男子却不在意,依然温和地笑着问那孩子:你说如何?
  他愣住,望了望母亲,又望了望那男子。
  半晌之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年,他九岁。
  他识字识得很快,学任何的东西,都比同龄人快得多。
  那家的少主人顿生惊诧,却又十分喜欢这个天生聪慧的孩子。
  而他,也非常钦佩那个时常病弱地咳个不住,却满目谦和而博学的男人。
  后来有一天,少主人突然说:你的名字,我本也是喜欢的,却总觉得不太适合你。
  他奇怪地扬眼看他,然后男人说:你小小年纪,就已懂得隐藏。你不是外表上那种温和有礼的模样,你本应夺目而出众,奈何出身卑微。而且,你心里有火。
  他似懂非懂,安静地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言辞。
  主人说:我给你改个名字可好?单名一个“焕”字,如何?
  焕?他奇怪地重复了一遍。
  少主人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说:焕乎,其有文章。
  那一天,他难得地兴高采烈地跑回摇摇欲坠的屋子里,想告诉母亲,少主人给自己改了名字,然而方进屋,就发现父亲在烂醉如泥地叫骂着,间或大笑,而母亲,正跪坐在墙角痛哭流涕。
  他发觉家中少了一人。
  他问:娘,弟弟呢?弟弟在哪里?
  那哭泣着的母亲说:你弟弟……昨日花灯节我和你爹带他去玩,他走丢了,就没能找回来……
  说完,她便又埋头痛哭。
  他的心跳突然顿了一下。
  两年前,他听母亲说,年仅三岁的妹妹,在井边坐着,片刻就不见了,怕是被人抱走了。
  那一日,父亲不知从哪里拿来了钱,交了田赋,其余统统换了酒吃。
  今日,他又听闻,弟弟也走丢了。
  父亲这一日所饮的酒,气味与以往都不同,分明,醇香了不少。
  他边喝边骂,说着些胡乱的话,然后又恶狠狠地盯住了站在门口的他。
  他眼神发直,缓缓后退了步伐,木然而忐忑地退出了屋子。
  他知道,下一个就是他。
  家里太穷,维持不了生计,父亲酗酒成瘾,如何也戒不掉,母亲终日只能以泪洗面。
  他连怨,都不知该从何怨起。
  怨自己生在了这样的家中么?怨自己被钦定的命轮,逃不出注定凄艳的结局?
  后来那家的主人身体每况愈下,与他教书已是乏力,便只是任他在身边看书独自研读而已。那主人在一旁只是抚琴,有他的不解之处,才停指回答。
  那一日他尚未出言,主人的琴声却悠然停了下来。
  年轻的主人问:焕,你长大之后,想做什么?
  他须臾而停,然后黯淡地说:主人,我没有想做的事。我只是想好好地活下去,仅此而已。
  为何这样说?
  如焕这般的低贱之人,想要好好活着,处事安稳,便已是奢求,已是荣幸。
  那主人不禁笑了起来:真不像一个孩子说得出来的话。
  他却说:主人,你替我换了一个名字,再替我换一个姓氏,可好?
  男子不解,问道:为何要换姓氏?
  他说:恐怕我终有一日,是要换做他姓的。比起以后有可能强加在我名字前的姓氏,或者我本身的姓氏……我更希望能用主人为我起的名字活着。
  男人愣住。
  他小小年纪,说出这话,蓦地让人觉得苍凉。
  于是男子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既不愿意以父亲的姓氏为姓,那么,以我的姓氏为姓,如何?
  以主人的姓氏……?他倏地睁大了原本冷漠的眼。
  主人淡漠地笑:跟着我,姓辛垣……如何?
  漂亮的孩子暗自嗫嚅着唇角,缓缓念道:辛垣……?
  男子笑着点了点头:是的,辛垣。
  于是他默默地愣着望了眼前微笑的男人许久,犹自在心中缓缓了读出了一个这样的名字:辛垣焕。
  后有一年,那一日,落英缤纷。
  母亲忧伤地笑着,跪坐在他面前仔细抚摸着他的脸,替他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然后说:焕儿,娘给你找了个学塾,你可以去好好读书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去念些书的么?
  他瞳中一惊,而后神色却迅速回冷。
  他淡漠地问:娘,哪来的钱?
  母亲说:你爹租到块好地,今年收成不错,我一直劝他说你以后肯定是有出息的,要让你去学些东西,他好不容易答应了。
  他听了,笑着只说了一句:娘,我不信。
  母亲着急地说:是真的,你父亲已经答应了,虽说他平时经常打你,可心里还是……
  她还没说完,辛垣焕便直接抢过一句:娘,我回不来了吧?
  女人突然震住,生生惊在了原地。
  不知能换爹几日的酒喝。娘,那个男人不值得你守着,如今女子改嫁也是有的,娘拿了那钱,和二位兄长一起离开吧。那几个男人,娘别和他们见面了,娘不是那种女子,就算为了钱,也不该去做那样的事。
  女人霎时惊呆,不由得从慌乱中牵出错愕,又从错愕中抽出了悲痛。
  你……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胡扯些什么?!
  他看着母亲突然就漫上眼角的泪,平静地说:不知我会被卖到哪里去,但我会尽力活着。只是此一去,殊不知此生是否能与娘和兄长们重逢。我去了,却不知娘会如何。娘要让焕儿安心啊。离开他吧。
  死孩子……死孩子你在说什么呢?!谁要卖了你了?!娘才……娘才舍……! 
  女人的声音突然哽住,倏地死死抱住了他,呼天抢地,哭得一塌糊涂。
  他眼中有泪,却依然唇角含笑。
  直至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来到家中,要将他带走的时候,他依然在笑。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哭了,母亲会更舍不得。
  他不想让母亲更伤心。
  既然是不能改变的结果,又何必,不给彼此一个更好的结局。
  他强忍住眼中的泪,努力咬着唇角的笑,头也不回地跟着那个男人离开了那件昏暗的屋子。
  后来那人贩子冷冷地笑,睥睨着他: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孝顺的儿子。
  那时他重重地呼吸,将自己哽在咽喉中郁结不去的悲痛,竭力散去。
  然后他挂着眼角的泪,亦冷笑着回问身边的男子:先生是倒卖孩童之人,不知想将我卖到哪里去?
  男人愣住,看着这个出奇冷静的男孩,兀自笑道:以你的模样,理应能卖到不错的人家里,不过,谁知道呢?
  当人儿子,还是为人之奴?
  为奴。不少大户人家都喜欢容貌周正,又会读识些字的下人。你若命好,兴许还能做个陪读,命不好嘛,就……哈哈哈哈。
  孩子冷淡地笑了一下。
  甚好,我宁愿做别人的奴仆,也不愿做别人的儿子。
  哦?那人不解地看着他。
  那时,年仅十二岁的他说:做人之奴,也总有时机,能够攀爬其上。为人之子,还要改名换姓,唤人爹娘。
  他望着前方未明的道路,定定地说:我不必改名字了。我就叫辛垣焕……叫一辈子。
  那时,前途未卜,一切都不明晰,只有手中的掌纹,崎岖成无法平整的样子。
  既然生来就卑贱,又奈何非要有一双明白的眼,有一副清绝的傲骨。
  他不信此生便是如此。
  他从来没有什么野心,他只是,不甘命贱。
  若得一处安稳,谁又愿一世颠沛流离?
  所以要活下去。
  不论如何,只为了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而在这世上,所能依靠的,除了自己,别无他人。
  
  
  
  第47章 落羽(二)
  辛垣焕突然从梦中醒来。
  他睁大了眼,平缓了很长时间,才牵过手指拧了拧皱起的眉头。
  淡雅的熏香在屋中环绕,透过雕花的屏风一点点来回含吐。
  他起身,扶住额头,静默了许久。
  “好端端的,怎会梦到从前的事……”他自言自语地淡然笑着,声音冷若寒石。
  晨光熹微,日色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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