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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不胜人生一场醉沉虞-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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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慢悠悠道来:“儿臣为父皇分忧,在所不辞,瘦点也没什么。倒是贵妃娘娘,病体未愈,千万要保重身子,为一个奴才气坏了自己,值得么?”
  
  贵妃一下子明白了我异常的举动,哀婉叹气,失落都写在脸上。
  
  “我知道太子宅心仁厚,但翠烟可是个野心不小的妖精祸害!上个月皇上来我这里小坐,我犯病卧床,那个贱婢就想背着我勾引皇上!后来勾引不成,反被我训斥一顿,她就把目光转到了你身上,哼!一个小小的奴婢,也敢巴望太子?故意打碎我的珍品,不过是她的苦肉计,想引你怜香惜玉罢了!”
  
  对这番说辞,我虽半信半疑,可怜悯之心也有所消减。
  
  我道:“既然如此,眼不见为净,将她逐出宫去好了,何必给这深宫增添一缕幽魂呢?”
  
  万贵妃闭上眼睛,生生咽下一口怒气,说:“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跟着贵妃走出殿外,一瞧杖责的情景,心道不好。只见行刑的太监把棍子高高地举起,却是轻轻地落在翠烟的屁股上,意在保全她的性命。
  
  万贵妃也不是瞎子,刚灭下去的怒火复又升窜,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她猛然挣脱我的手,快步走上前一把夺过太监手里的棍子,怒骂道:“狗奴才,竟敢在本宫眼皮底下徇私情?待会儿本宫再收拾你!”
  
  说着,贵妃亲自动手用力抽打翠烟,沉重的棍子像密集的雨点般落在翠烟的身上,这回是实打实的杖刑,“啪、啪”的声音比刚才有分量得多,直打得翠烟皮开肉绽七孔流血。
  
  贵妃在气头上,连我也不敢轻易过去劝解。
  
  翠烟的惨叫渐渐微弱,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气息全无,一缕芳魂归了离恨天。我握紧拳头,偏过头去不忍卒视。
  
  我救不了翠烟,在这人命如草芥的地方,我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宫女和贵妃翻脸。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逼迫自己习惯,习惯漠视生命,习惯冷对死亡。
  
  万贵妃年近六十,体胖气虚,夙婴疾病,奋力责打宫女半天又动了怒气,站在玉阶下气喘吁吁。
  
  我想走过去,双腿却怎么也迈不动。
  
  我还在原地别扭着,那边万贵妃忽地捂住喉咙昏倒在地。事出突然,众人一惊,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太监宫女大呼小叫慌做一团,赶紧把她抬到凤榻上。
  
  “不好,娘娘昏过去了,快传太医!传太医!”
  
  万贵妃偏着头,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望着我,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瞧她的模样像是中了痰厥,我大步走过去,将她扶坐起来,运功一掌轻击在她后心,让她一口吐出堵在喉间的浓痰,又用力咳嗽了一阵,才稍稍缓过劲儿来。其间我不停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万贵妃倚在我怀里,声音苍凉:“太子,本宫大限已到了。”
  
  “别说傻话,这不是顺过气来了?”我低喃。
  
  万贵妃自嘲一笑,摇摇头,“这些年,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无时无刻不透着杀意,今天,我总算知道了。”
  
  我默然。
  
  贵妃话锋一转:“太子,你至今还在恨我,对么?”
  
  我无言以对,继续沉默。
  
  “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恨意总会消散,”贵妃两眼放空,呆呆看着远处,“到今天才知道,真正要我命的,不是潜伏在暗处的那个人,而是你的默许。你早就发现他了,却从来不曾出手阻止……因为你恨我,恨不得我死,是不是?”
  
  多年来包裹心脏的硬壳,随着万贵妃声声泣血的话语开始崩裂,沿着裂纹碎成一片一片,露出里面最为柔软的部分,那是脆弱到触着空气都会刺痛的嫩肉。
  
  我终于不忍,低唤道:“贵妃娘娘。”
  
  她不理。
  
  顿了顿,又唤:“母妃。”
  
  还是不理。
  
  深吸一口气,轻缓呼出,再吸一口,慢慢呼出……如此反复,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底气,说出那个埋藏于心底千百个日日夜夜的字——
  
  “娘。”
  
  谁知依旧是,毫无反应。
  
  颤抖着抬手探去,指腹所触皆是冰凉,鼻息全无,脉动也已平寂。
  
  闻讯而来的太医们跪了一地,其中黄太医狼狈扑到脚下,急切的想要替贵妃问诊。我怀抱着软弱无骨的贵妃,挡住他伸过来的手,视线冷冷扫过众位太医,面无表情道:
  
  “你们,来晚了。”
  
  …………
  
  成化二十三年,万贵妃薨于昭德宫,紫禁城内大雾弥漫。
  
  皇帝下诏:贵妃薨逝,按皇后礼仪治丧,辍朝七日,举国致哀。加谥万氏为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暂将灵柩厝于大永昌寺中,待朕大行后,再行合葬。
  
  是年八月,皇帝思念贵妃成疾,悄然驾崩于乾清宫,享年四十一岁。庙谥号:宪宗继天凝道诚明仁敬崇文肃武宏德圣孝纯皇帝。
  
  太子主持国葬,遵照父皇生前遗愿,将宪宗与万贵妃合葬于茂陵。
  
  同年,太子即位,改元弘治。追谥生母纪淑妃为孝穆皇太后,并将其坟茔迁至茂陵与父皇合葬,另立奉慈殿祭祀。
  
  新帝登基后整顿吏治,斥逐奸佞。内阁首辅万安、僧人继晓等,或杀或贬,逐出京师,流放边地。新帝大量起用正直贤能之士,同时更定律制,复议盐法,革废一应弊政,政治清明,朝野称颂,人称弘治中兴。
  
  【廿玖故人】
  
  我着一身明黄龙袍,拥着皇后走过九曲小桥,信步登上水面中央的一块陆地。阵阵清风拂面而来,湖边依依绿柳随风舞动,与汉白玉砌成的十七孔金鳌玉蝀桥相映成趣。
  
  北台岸上的乾佑阁富丽奢华,碧水边的水云榭清雅幽静。远处的琼华岛,奇形怪状的太湖石点缀其中,岛上的广寒殿金碧辉煌,在烈日照耀下熠熠生辉。太液池碧玉般的水面上,一群白色的水鸟自由自在地飞翔。站在柳树荫里,面对波光潋滟的湖面,欣赏着满目的粉白莲花,享受着迎面吹来的怡人凉风,令人身心俱醉。
  
  “如何,这西苑是不是比以前更美了?”我低头问。
  
  成化十四年那一场大火烧毁了西内废后吴氏的居所,此后本就荒败的冷宫更加萧索。直到我登基,下令重新修缮西内,才有三年后今天的好光景。在雍容华贵的皇家苑囿中,惟独这处园景一洗铅华,显得清新质朴。
  
  姒锦靠在我怀里,呼吸着微风送来的馥郁花香,声音带上几分醉意,“美,美得我都舍不得挪步了,要不我们在这里住些时日,闲云野鹤一番?”
  
  “得你一句夸赞,也不枉费我耗时三年重修西苑了。”
  
  夫妻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无须顾忌礼数,不用敬称,亦没有尊卑。多年夫妻养成的默契,令姒锦懂得收放自如,她没有接话,只是心满意足地挽住我。
  
  身处美不胜收的湖光山色中,又佳人在怀,可我所想的与这些都没有关系。
  
  熟悉的风跨越了时空,将我送回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月下树前,三人酌饮,以天为幕,以地为席,把酒临风,谈笑如歌,不问缘聚缘散缘如水。
  
  孰料而今,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
  
  阿冉,混蛋师叔,你们如今在哪里呢?
  
  我天天数着日子,转眼十二年了啊,你们竟一次也没有回来看过我。
  
  重水当皇帝了,也还是重水啊……你们,不会不认我了吧?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抚上我的脸颊,光洁的指腹在我眼角轻轻一拭,我恍然回神,低头,对上一双莫名的眼眸。
  
  “阿佑,你哭了?”
  
  语气里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只有无意间流露的心疼。
  
  我定了定神,握住她那沾了泪的手指,郑重道:“锦儿,我们要个孩子吧。”
  
  该来的早晚要来。我登基的第一年,御马监左少监郭镛请预选秀女,等我除服后在其中选两名女子为妃。当时翰林院侍读谢迁上言替我解了围,他说先皇的陵墓尚未完工,皇上居丧的草庐还是新的呢,怎么就谈起选妃的事来了?我以孝治天下,曾经定下了为先皇守孝三年之制——三年不鸣钟鼓,不受朝贺,朔望宫中素服。因此,谢迁既有这么一说,择秀女以备嫔妃之选的事就搁置下来了。
  
  我答应过姒锦,此生独卿一人,绝不纳妃。可是,没有子嗣的皇后始终是站不稳脚的。
  
  如今我已除丧脱孝,子嗣问题,再也没有拖延的理由。
  
  下定决心后,我让姒锦先回坤宁宫,接下来的日子假装怀孕,安心候着。我承诺,十个月后从宗族里抱一个新生儿回来,替掉她的假肚子。
  
  我自己则称病到西苑静养,政务暂且交与内阁大臣打理,遇到实在不能决断的折子,再差人送到西苑来。
  
  在姒锦面前我是胸有成竹的,躲进西苑后,苦闷愁绪才泛上心头。
  
  在宫外活动的暗卫早就回来禀报与我,目前皇亲宗族中,别说新生婴孩了,连个怀孕的都没有,十月之内想要得到皇家子嗣,除非派出一批花容月貌身体健康训练有素手腕高强又忠心耿耿的女人分别去勾引各个亲王。
  
  先不说这个办法有多猥琐,光说那一批神奇的女人,我上哪儿找去?
  
  在西苑太素殿里踱步二十余圈,揪掉自己好几缕头发之后,我终于作出一个惨绝人寰的决定。
  
  招来贴身太监何鼎,告之:“朕有一个秘密任务交给你。”
  
  何鼎扑通一下跪倒大拜谢恩。
  
  我把他拎起来,压低声音说:“去给朕进十几个没有净身的太监,送到这里来。”
  
  何鼎大惊失色,不确定地重复道:“没有……净身?”
  
  我恶狠狠地磨牙,“还要朕说第二遍?”
  
  “不用不用!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办!”何鼎惊恐了。
  
  “记住,要丰神俊朗、清逸出尘!再不济,也得是品貌端正!如果让我看到一群歪瓜裂枣……嗯哼!”
  
  何鼎领了差事滚爬出去,我独自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堂堂帝王,却不得不靠献出自己来稳固江山,何其可悲,何其可笑……阿冉,如果你知道了,大概会捞起鞭子抽我一顿吧?
  
  …………
  
  十五个新进的、还未净身的太监站成一排,我带着逛集市看猪肉的目光,从他们面前慢慢走过。有的人神色凄惶,就差在脸上刻“忍辱负重”四个血字;有的人面色绯红,偷偷斜眼瞧我,一看就是个断袖;有的人强装淡定,两条腿却不住打颤……
  
  一遍看下来,只有一个人姿态惬意,目不斜视,嘴角甚至挂着淡淡的笑,确是当得起“丰神俊朗、清逸出尘”八个字。
  
  我在他面前驻足良久,笑得颇为暧昧,十分引人遐思。何鼎于是屁颠屁颠地上来问我:“陛下,就是他了?”
  
  我抬起手,却偏了偏,指向他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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