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上龙庭-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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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眦睚必报
自从凌越被接回来,褚云重几乎是一瞬间就与他熟悉起来。毕竟是双生兄弟,面貌相同心意相通,无需多费言语,两位少年一下就能够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同桌吃饭,同床睡觉,便是连皇帝龙椅,也可以轮流坐。
就是这样从来没红过脸的两个人,竟为着傅川的事,差点闹得不欢而散。
“哥哥要赐死傅川,为何不先与我商量?玉川他究竟是犯了怎样十恶不赦的大罪,你非得要逼他死?”在看过抄录出来的脉案之后,凌越几乎可以断定傅川绝非因病而亡。
就这件事而言,褚云重心里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地道,委实难以面对凌越。因此,对于他的愤怒,皇帝亦无话可说。
凌越见他连一字半语的解释也没有,更觉心寒,冷冷的自嘲道:“也罢,左右我只是无关紧要的人,皇帝哥哥自然不用考虑弟弟的心情,赐死一个侍郎,更不必与我商量,倒是我僭越了。”
褚云重知他此刻说的是气话,便也着意抚慰道:“不过是一个侍郎,值得你这样!这次算是哥哥的不是,没替你看顾好玉川,哥哥向你陪个不是。回头,再替你另寻个好的!你瞧暴雪阁的秀贤如何?活泼泼的,又是极可爱的性子!亚父也一直在我耳边提及,瀛州归顺不久,伊藤家族还需好好笼络……”
凌越心中不住冷笑,缓缓的道“哥哥专宠世显,顾不及别的侍郎,又想施以笼络,便要弟弟代为加以宠幸?这等‘美差’,哥哥心里必定想着弟弟自然应该感激涕零,欢喜不尽吧?”
褚云重觑着凌越这不寻常的神情,这才蓦然发觉原来傅川在他心里分量已是那般的重,但事已至此,已是无可挽回,只好安慰道:“我不过是想着秀贤温柔倒有几分似玉川,如果越儿不喜欢他,我当然不会强求。后阁这么多侍郎,还有宝文宫二百多个太学生,你喜欢哪个,做哥哥的自然应允了你。”
“再议吧。”凌越淡淡的揭过了,傅川刚去,他心情尚未平复,又哪来这样心思。而他心底,更是下意识的不愿成为皇帝笼络政治势力的工具。
见天色已晚,凌越便问褚云重今晚是否睡在府里?见他笑着点头,凌越也不免奇怪,“今夜你倒不去云图阁?”
褚云重却是知道今夜宗赫不在云图阁,便漫不经心的道:“明儿你要早朝,一起睡吧。”
凌越便让褚云重先歇息,而他自己却穿戴起来,预备出门:“我去外头散散心。”
“这么晚了,你还去哪儿?”褚云重知道他心里为着傅川之事不快,正想着是否要陪他散散心,却被婉拒了。
“我去去就回。”说罢,凌越便带着自己的几个贴身侍卫,也并不抛头露面,坐了一辆驮车,在月色下悄悄离开了凌太阁府。
凌越知道傅川的灵柩暂厝在宫外的三清观,择日便要葬入皇家陵园,是以今夜他便要去送傅川一程,方不负了与他缘份一场。
老天好似也窥探到了他心里的哀愁,一路的夜色阴霾沉重,微褐色的流云掩盖了藏蓝色的夜幕,只有一轮冷月,孤零零的悬在天际。
龙虎山下的三清观本是皇家子孙庙,有福份进皇家陵园的,均要在此处寄做法事超度亡灵。
凌越此前早就问清了路,到了三清观,便穿过四柱三间的琉璃瓦柏木牌楼,径直来到停着灵柩的灵宫殿前。
月色如霜,覆盖住大殿内这仿佛脱离了尘世般的空寂与凄冷,便连吹来的风也带着一丝山中特有的寒冷和阴沉。一片幽冥飘浮的灯光烛影中,殿内一概灵幔灵台不是凝重压抑的黑,便是触目惊心的白,香烛燃起的轻烟似重重浓雾,更是平添了几许悲凄沉闷的气息。
忙碌的法事早已过去,殿内已是一片沉寂。守灵的几个小道却依旧尽职尽责,带着抽咽声气的啜泣声,在这空旷的大殿内不断回荡,令人听了不由得黯然神伤。
穿过殿内飞扑飘舞的雪白灵幡,凌越在灵柩前上了一柱香。看那香烟飘渺淡去,便如同那鲜活的生命逝不可追,他的心中自是悲怆难抑。
正在凌越哀思之时,他的贴身侍卫钟乙和汤寅却匆匆闯了进来,钟乙那煞白的脸色活似见了鬼一般,喉咙里咯咯作响,却是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
倒还是汤寅略沉得住气,压低了声音张惶道:“少主,这回真是遇见鬼了,我与钟乙刚才见后头青莲山房这么晚了还亮着灯,便去查看,谁料傅中令竟活生生的坐在里头呢!”
如此骇人听闻不可思议的事简直让凌越目定口呆,狐疑的看了两位侍卫一眼,他们脸上的神情又不似作伪。
“事不宜迟,还请少主亲去一看便知。”
心乱如麻的凌越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悄声来到后院外。此刻,青莲山房内还点着灯,远远的透过玻璃窗依稀可以看到三个人影,赫然便是已是“暴病死去”的傅川,以及后阁另二位与他素来交好的侍郎,晏南山与宗赫。
如同被闷雷劈过,凌越怔怔的再也挪不动半步,煎熬的心如浸在浊油中,黏黏糊糊混混沌沌的翻腾,不知是何滋味。
隔着窗,宗赫清朗的声音随风飘来,时断时续的,但依旧能听得明白。
“叶琛虽被贬去皖州……我已写了信命皖州牧守、都督加以关照……你随了他去……不必挂念……只是不得轻易去见皖州你老家亲人……这是性命交关的大事……”
晏南山亦温言安慰道:“所有事世显都已安排妥当……再候片刻叶琛便会派人来接你……愿你们俩此去能得幸福安稳……”
而傅川却已是泣不成声:“多谢世显哥哥和陛下成全……总是给你们添麻烦……恩德铭记在心……”
山里又刮来一阵阴飕飕的冷风,吹得凌越心头一激打了个冷颤,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自心口血淋淋的剥离开去,隐约猜到真相,只是无法相信。
钟乙却听得云里雾里,着实按捺不住,便悄声问道:“少主,此事大有蹊跷,是否要去和傅中令相见问个明白?”
他虽已是极力压低了声音,却依旧还是被屋里头的宗赫听到了。
“谁在外头?”宗赫沉着脸赶出来,不料见着皇帝,脸上的神情顿时轻松起来,含笑问道:“云重,半夜三更的,你怎么来了?”
凌越自然不会说破自己身份,只不动声色的道:“朕此来,原是要送玉川一程。”
“陛下!”傅川与晏南山惶恐惊悸的从屋里赶出来,尤其是傅川,只觉此番愧对皇帝,直直的跪倒在凌越的面前,已是哭得泪流满面。
凌越装作若无其事般,努力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就着疏朗的月光,凝视着这位自己心爱的、却又“死而复生”的侍郎,温言轻语的问道:“玉川,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傅川噙着泪,抬头望着皇帝,声声哽咽道:“陛下……所有的事,都是玉川的错,是玉川辜负了陛下!玉川罪该万死,陛下却如此宽宏大量……成全之恩,川永世难忘!”
风呼啸着掠林而过,吹得青莲山房院子里的各色松柏杂树如波涛起伏。凌越只觉浑身透凉,心里更是冰寒彻骨,下死眼盯住眼前这个自己曾用心喜欢过的少年,像是要把他的形容刻到骨里融进血里,四肢百骸的疼痛却将他的心狠狠揪住,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车轮轧过山石路面的声音,在这静夜中听来分外刺耳。宗赫忙将傅川搀扶起来,轻声对着凌越道:“云重,玉川不宜久留,接他的马车已是来了,我与南山先送他出京城。今晚你不必来云图阁等我,怕是要黎明时分才得回宫呢。”
傅川挣脱开宗赫的手,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多谢陛下成全川与叶琛,此去一别,料无再见之期……陛下对玉川的恩德,川只有来生再报……”
成全?看着少年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凌越几乎想要仰天大笑,好的很,原来,竟是朕成全了你们!
他本是极聪明的人,前因后果一串连,他便什么都明白了。顿时,被欺骗、被羞辱的怒火在他眼中熊熊燃烧,几乎要烧毁了他全部的神智。
哥哥!宗赫!你们瞒着我,成全了这双好事,我该拿什么来感谢你们的恩德呢?!
阴冷的山风呼啸而去,卷起他眼中萧杀之意,难以辨认的情绪,正在他眸中幽幽闪烁。天边,清冷的月光一倾而下,洒下一地斑驳的阴影。
次日,文华殿。
湛青的天际万里无云,这日子,就像冬日正午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宗赫昨晚一夜没睡,今日上午恰好没课,他便窝在花荫下小憩补眠。傅川叶琛的大事一了,他心里既松快又舒坦,很快便酣然入梦。睡得正香,皇帝却突然派人来传他去文华殿。
这可稀罕,只因褚云重以前曾在文华殿发落过少年,一直怕他有阴影,因此平时便是要带他学习政务,多半也会在政事堂,从不去文华殿。
因此听卫临传他去文华殿,宗赫心里也有些纳闷。其实以前发生在文华殿的那件事已经过去多时了,他并不会心存芥蒂,但不知为何,心底却有一丝微妙的感觉,总之挥之不去。
莫名的,竟会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11。 请君入瓮
六月的梅雨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宗赫在云图阁时还是万里晴空,到了资政宫这天突然就阴了下来。几片硕大的乌云迅疾的聚集在天顶,被残余的阳光镶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吹过的风也带着一丝湿润的气息。
文华殿前几株槐树都过了花期,雪白的花瓣洒了一地,正随着风翻卷飞舞,零落飘去了远处。少年仰望着开始变得阴暗的天空,看起来,倒似即将有场大雨。
“卫介,回云图阁取把伞来,怕是有一场急雨。”宗赫吩咐完,便转身踏进了文华殿。
大殿之内,皇帝正在硬木藤书案前伏案疾书,虽有五六位侍从侍立在旁,但人人都屏气敛息,若大的殿堂安静的鸦雀无声。
见宗赫进来,皇帝抬起头对他微笑了一下,随即便挥手命侍从们退了下去。
“云重,怎么今儿叫我到这里来?”少年回以灿眸一笑,见左右无人便放肆的坐在书桌上,随手捡案上的奏章来看。
“有一些往日的政务正要归档,朕想着既是准备让你早些出阁办差,这些资料难得,倒正好能让你学习了解一番。”
说罢,皇帝便起身从靠墙的一排红木书柜中取出一卷书册,递到少年手中。又含笑道:“也不能白白让你看去,今天日暮前,作一份笔记上来,朕亲自批阅。”
宗赫捧着那卷文册,有些奇怪怎么褚云重今天老是跟自己“朕”啊反的,以前在没人的时候,他可从来不摆这些皇帝架子啊。不过这样的思虑只在少年脑中一划而过,淡的如同屋角那只汉白玉兽首炉中燃起的袅袅轻烟。只一转眼,便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