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江湖行(我是谁,谁是我 第一部)-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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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知何小眼是沉默的百胜将军,少言、寡言,简直毫无一言,但儿子们都知道父亲很喜欢说话,很善于说话。
父亲长篇大论时必须符合两个条件:一是在至亲家人面前,父亲只在母亲或儿子们面前说;二是绝密,摒除、根除一切外来干扰,尤其是必须保证避开皇上的眼线。
这两个条件都符合的时候并不多。相对而言,何有家、何有衣、何有钱三个大儿子听父亲说得最多。这几年来,父亲陆陆续续把一些国事家事天下事剖析给他们听,也只有他们才真正理解父亲为什么沉默……
父亲何小眼有病,有大毛病。何小眼患有假话过激反应症。父亲厌恶说假话,说虚伪的话,说违心的话。万不得已,不得不说这类话后,父亲会深藏入密室中,如疯似狂,如痴似傻,难受得要死要活。虽然父亲告诫儿子千万不要过于拘泥不化,千万不能像自己这般憋屈,但父亲这毛病的确变态得让人目瞪口呆。
世人千言万语、万语千言,百分之九十九是废话,假话,违心话,虚伪的话。如果剔除这些话,地球肯定会比月球还安静。
——人人时时刻刻有意无意说着违心的话,虚伪的话,假话废话,大话套话,臭话屁话,甚至可以说,世人离开了这些话就活不下去,生活中少了这些话就会寡淡无趣,这道理我懂,我理解。只不过理解归理解,让我接受万无可能。我不能改变世界,不能改变世人,只能改变自己。竭尽全力少说话,甚至不说话,只是嗓子憋得难受,习惯了就无所谓了,但让我说不愿说的话,我的心会炸开,还不如死了算了啦——父亲何小眼这样能释道。
——我这辈子肯定改不了这毛病了,下辈子一定求阎王老爷让我投胎去做说书先生,将这辈子未说的话都说完,大说特说——父亲又解释说。
烛光下,何小眼握住小儿子何不可的小手,面对着三个大儿子说道:“皇上登基称帝后,心态就根本改变了。立国前,皇上与一班老兄弟同生共死,热血豪情,意气相投,大家慷慨赴义,气冲牛斗,力挫群雄,逆转乾坤。那时众人视皇上为兄长,皇上视大家为兄弟。”
“为父马僮出身,出道稍晚,却也见识过多少慷慨悲歌,豪气干气!众家豪杰用鲜血与热情让大明从无到有,由弱到强,终于拥有四海,一统天下,创万世基业。千杯烈酒,直让人荡气回肠;万里干戈,直叫人生死相许!”
“大明立国后,特别是胡惟庸奸党案以来,杀戒大开,抄灭功臣宿将、重臣权贵千余家,杀戮三万余人,流放不计其算,赫赫功臣,熠熠将星,一扫而空!这些年京城中百官上早朝前皆先与家人诀别,不知还有没有命回家。一旦留得命在,归家必定喝酒庆贺,庆幸又得一日生。惶恐如此,朝堂尊严何在!大臣脸面何存!朝廷体面又在哪里!”
何小眼小眼放光,越说越激愤。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平静一下情绪,问道:“儿子们,你们说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在哪里?”
何有衣抢先道:“皇上猜忌之心太重,刻薄寡恩,狡兔死走狗烹,这原是历代君王心性!”
何有家答道:“主要是皇上担心君权旁落,大将拥兵自重,文臣结党自利,自古君权神授,神权容不得臣下有一丝邪念。皇上用雷霆手段镇住骠悍的百战功臣的野心、异心与不敬之心,削平皇帝权杖的刺头,为皇太子登基扫平障碍。”
何有钱不紧不慢答道:“两位哥哥说得有理,我认为惹皇上暴力大杀,胡惟庸等功臣宿将也有责任。许多与皇上一同起事的草莽英雄,仗着自己百战成功,轻视大明礼制,藐视大明律法,鄙视治国文臣及皇家贵戚。”
“他们在朝中粗鲁不文,进退失礼,在外面抢男欺女,侵压百姓,还有的结党营私,侵压君权,这些都是必死之罪。骂天怨命不如怪自己不长进,不知进退。而且皇上确也斩杀了大批欺压百姓的旧勋新贵,贪官污吏,豪强恶霸,赢得民心,促成大明尽快走向稳定。”
第六节、保种留后大任
【作客江湖按语:12日小书报审,13日通过。作客江湖谢过新浪编辑大人。本书力图呈现人性深层的东西,楔子部分的何小眼,是走过独特生命历程的人物,他身上凝聚着无可言说的伤痛。他是本书书主生活环境的缩影,希望诸位喜欢】
第六节、保种留后大任
何小眼点点头,道:“你们三个说得都有一定道理。但根本原因在于皇上对待臣下的看法改变了。立国前,众家兄弟浴血奋战,拼死争锋,那是在帮大明扩大版图,打下的每一座城池,攻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大明朝的国土。这时候的众家兄弟是收获者,贡献者,是缔造者,也就是说将士的每一条生命,每一滴鲜血都使大明朝的天空更辽远!这时候的皇上必然敞开胸怀接纳。”
“大明立国后,天下已囊括进皇上的夹袋,皇上最大的心愿,变成守住夹袋中的大明王朝了。谁人拥有分割大明领地的力量?就是那些功臣重臣,宿将大将!皇上的猜忌岂能不生!皇上眼中的众家兄弟已从贡献者变成了怀有野心的觊觎者,拥有实力的威胁者,皇上不杀你杀谁?”
“一句话,兔死狗烹的关键原因是皇上无限膨胀的私欲,皇上要世世代代,千年万年完全占有,支配大明王朝,容不得任何人分享,更不要说染指……”何小眼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朱家世代佣耕,卓越如皇上者,毕竟从头到脚流的是农民的血,他是一个彻头彻尾彻彻底底的农民。农民的思维方式很有特点,他们不太关注可以得到,可能得到,将要得到的东西,他们只关注正在得到,已经得到,拿到手里的东西。皇上将大明朝视作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旁人多看两眼都可能让其疑忌而暴杀……”
何氏三兄弟有不少的机会聆听父亲何小眼的高谈妙论,每一次议论都会让他们心脏如遭重椎,呼吸紧张,父亲的话叛逆而背道,直接而深刻,但像今晚这样针对当今皇上,这样大逆不道,欺君犯上,还是让他们如遭雷击。
何小眼看了看张口结舌的三个儿子,锐利的小眼睛变得温情慈爱,他话锋一转:“这几年你们三个心底里,私下里怨恨为父了吧?为父暗中裁抑你们的军功,压制你们的提拔,每逢战阵,容易得功封赏的肥差总是派给外人,留给你们的都是只见骨头不见肉,费力卖命不讨好的差使,你们一定在私下里骂过我不少次吧?而且为父四方征战,时时将你们带在身边,让你等不能像众多勋臣子弟一样,走马章台,飞鹰猎场,安享尊荣,反而风餐露宿,刀头舔血,裤带上挂头壳——为父也十分不忍。”
“不敢不敢,孩儿不敢怨怪父亲!”三人忙分辨。何小眼哈哈一乐,大帐中冷冽的气氛为之一松:“好!这一点你们倒是胜过为父不少,违心的话说起来不用打草稿,顺溜之极,有出息!”
“父亲不要取笑了,我们兄弟确实怨过父亲不近人情,心硬如铁,但听了大哥的劝慰后,我们都能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父亲是为了我们好……”何有衣满脸泛红,扭扭捏捏地说。
“哦,哦……”何小眼兴致满满地望着老大何有家,何有家张口道:“父亲,自从我们兄弟一降生,我们都能从一点一滴中感受到父亲那份深切入骨的关爱和期望。对父亲那些反常之举,起先我也想不通,但有一点我肯定,父亲是为我们好……我想父亲不希望孩儿们成为纨绔膏梁,让我们凭真刀真枪拼出自己的功名,重要的是父亲希望以此来向皇上表明忠心,打消皇上的疑心……”
“你说的这两条都有几分道理,只不过为父处心积虑这么做目的,只是为了保住你们兄弟的性命,为何家留根,为何家留后……”何小眼的语调又低沉下去,几分悲怆,几分忧郁,居然还有几分歉疚。
大帐中烛火似乎抽动了几下,一股彻骨的寒意由地底泛起,何家四兄弟恍然觉得颈脖边凉飕飕,冷冰冰的,不禁心惊胆战。
“我要尽自己最大能力保住你们的性命,为何家留种留后!你们的爷爷奶奶死于乱兵刀下,还有你们该叫大伯,大姑的,我的哥哥姐姐一大家人……乱兵杀到,到处是血与火……我的父亲母亲临终前拼尽最后力气两人头并头,肩挨肩,仄起身子,臂靠臂撘成一个小小窄窄的‘人’字形窝子,将我严严实实地包在里面……躲过了乱兵的刀枪……我趴在地上,身上父母的身体在变冷、变冷、变得冰凉……地上汩汩地淌血,我父母的血,血很热,很快地冷了、凝了……我怕得要命,欲哭无声……父亲咽气前断断续续嘱咐我……小眼……活下去……无论如何,想尽办法活下去……不能让何家绝后……要为何家留种留后……让何家开枝散叶……”
何小眼仰着头,眼光没入黑暗的上空,努力抑制哽咽,何家四兄弟第一次听到这么惨绝的故事,八行亮晶晶的泪水在烛光中闪烁,四兄弟低下头,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一百三十九口人啊……我们何家是地方望族……家大业大,遭乱兵抢杀……一百四十人,只剩下我一个……擦掉眼泪,何家人不哭,何家人不相信眼泪!”何小眼收回目光,语调恢复了平静。
四兄弟努力扬起脖子,抬起头,抹去泪珠,十二岁的何不可决绝地用袖子将滚滚的泪珠抹得满脸都是,扬起小脸,拼命止住哭。
“所以,我何小眼此生最大的目标就是为何家留住根留住后……那一年我十岁,从家乡跑出来,漫无目标地在江湖上飘,兵荒马乱,天下纷纷,我东躲西奔,忙忙如惊弓之鸟,丧家之犬。”
“战乱灾祸,让所有人都变得凶残狡诈,喋血吸髓,所有的人都是心怀叵测,在黑暗中磨牙叽叽,一有机会就扑上去咬下别人一块肉……为父小小年纪,见识过太多的血腥罪恶,见识过太多的黑暗勾当……当时我的心理崩溃了……”
“我自小被耳提面命的礼义廉耻,在人世间毫无踪影,我自小信奉的道德与秩序化为乌有……我崩溃了……也就是那时候我暗暗咬牙,既然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真善美,那就让我做最后一个真人吧,既然人世间容不下真善美,那就让我将‘真’封存在内心深处吧……从此我一生走不出这个病态的怪圈,我不再对世人说话,我沉默,也幸好我沉默,让我比别人容易躲过劫难,让我比别人多活了不少年……”
“讨饭,讨不到,到处都是饿死鬼,抢劫,没那个本事,偷盗,切不屑为,百般无奈,恰巧流落到采石矶,遇上皇上的队伍,投军求条生路……其实,十岁那年全家遭难后,我怕血,怕死尸,怕得发抖,怕得要命,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恰好皇上找马僮,我的这双小眼睛让皇上一见哈哈大笑,再加上为父整天不吐一字,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守着皇上的战马……那时皇上刚占据应天府,势力弱,军马珍贵,我这么认真,皇上非常喜欢……”
“连年战争最终逼得我无所遁形,我总不能永远做马僮吧,你死我活的残酷战争让我学会了战争,为父我躲在僻远之处偷看了数不清的拼杀,步兵,骑兵,轻骑兵,重骑兵,陆地飞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