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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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这位慕小姐自然便是慕紫菀了,怀风听父亲说起与母亲相识经过,好奇之心大起,却不敢打断阴七弦回忆,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阴七弦望着烛火,恍似又回到当日慕家庄,悠然出神,怔愣好一会儿才又接着道:「我当日年轻识浅,并不知紫菀便是常州府赫赫有名的女神医,医术已然不在二老之下,只是听她说愿随我走一趟,想着有医生总比没有好,便有些愿意,且我那时心中还存了个念头,想她是慕氏夫妇掌珠,便不会医术,将她带回阁中扣为人质,也不怕慕氏夫妇不来与我大哥治病。于是我满口称谢,将紫菀带来了厉冤阁总坛,便是这霜叶山庄。」
厉冤阁之名阴惨凄厉,不料总坛所在却有这样一个别致的名字,怀风暗暗称奇,然突地灵机一闪,想到当年神机侯名字便是枫染二字,正是应了「晓来谁染霜林醉」一诗,也便释然。
「那慕家庄距这里路途不短,我们快马加鞭一路急赶回来,几无休息,便连我也觉疲累,紫菀自然更加不用提,进庄时便已脸色苍白脚步踉跄,我担心大哥病势,哪里有心去顾忌紫菀身子不适,见她走路甚慢,也不理会男女大防,一把抱起她送去大哥病榻前。」
「那时大哥已卧床十余日,阁中虽有大夫,却均束手无策,每日里全靠人参吊命。紫菀见到大哥病况,不顾自己身体不适,当即便施银针救治。她医术不仅有父母亲授,更得自姜神医亲传,一番针灸之后大哥竟能开口说话,我欣喜异常,以为大哥从此有救。谁知紫菀却对我说,她针灸之术不过保得大哥一时无虞,却终究保不住性命,大哥内力反噬经脉俱断,实是救无可救,便针药齐施,也不过稍解苦痛,饶是如此,亦拖不过一年。且这一年中,病人需日日施针服药,忍受诸般痛苦,倒不如死了的痛快。我如何肯见大哥就此送命,不免苦苦哀求紫菀设法医治,紫菀医术称神,性子亦是慈悲仁厚,虽觉为难,仍是答应尽心救治。偏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怕她明里答应却暗中逃离此地,于是命人严守门户,不准她随意出去,将她软禁在这听风楼中。」
怀风这才知晓此楼原是母亲昔日居所,怪道有些物事瞧来与王府中母亲所住之处甚为相仿,想是母亲怀念旧日时光,将王府中居室与此处布置得一样。
一段懊恼之色自阴七弦眉目中流淌而出,缓缓道:「那一段时日中,紫菀想方设法为大哥诊治,有时一日之内甚至三换药方,当真是尽心竭力,且丝毫不提回家之事,我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不免四处搜罗些奇珍异宝送来这里,聊表心意。后来得知她喜爱花草,便叫人寻来各种名花异卉栽种楼畔以供观赏。一天我寻来一盆白兰,很是稀罕,亲自送到这楼上,当日紫菀正自古籍中寻找药方,见了那白兰十分喜欢,冲着我嫣然一笑。她性子淡淡的,平日里甚少言笑,忽地这么展颜一笑,便似名花初绽秀美异常,我当时便想,若能日日见着这笑容,便叫我拿性命来换也是甘愿。唉,我恣意妄为惯了,既喜欢上紫菀,便使出浑身解数搏她欢心,时日一久,紫菀抵挡不住,终于也喜欢上我,那一段时日,可说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想是那段时光甜蜜异常,阴七弦连叹息中都满是缠绵。
「我们既两情相悦,便想厮守终身,我当即遣人去慕家庄递送婚书,可下人回来后禀报,说慕氏夫妇仍未回府,我不肯等待,磨得紫菀点头后,便在大哥主持下完婚。成亲当日,紫菀得知我亦修习了那断阳经,大惊失色,当即告知我不可再练,否则将重蹈大哥覆辙。这其中凶险我自然知晓,然当日大哥病重,阁中危机四伏我若无断阳经傍身,便压制不住其余三派人马,大哥大嫂连同寒儿与紫菀皆难逃一死。紫菀得知其中利害后,绞尽脑汁想了个方子出来,配成丸药与我服用,用以调和我体内阴阳失衡。此后不久,大哥终于不治,大嫂亦殉情而亡,我伤心万分之下安葬了他们,待葬仪一毕,却发现那三派皆已厉兵秣马,便要冲我下手了。」
「当日阁中大乱将起,偏紫菀又在这时怀了身孕,无奈之下,我便将她送回慕家庄待产,想着岳父岳母总能护她周全,谁知到了慕家庄才知,当年常州瘟疫横行,慕氏夫妇游方回来后便前往常州府各处治病救人,历时数月,救得无数人性命,怎知他们自己却因疲累过度,染病不治,我与紫菀到时,正是他二老下葬之日。当地百姓感念他们恩德,下葬之日前来拜祭的几有千余人,至今还有在家中供奉他两位老人家牌位的。」
阴寒生与怀风听了皆肃然起敬。
「紫菀的两个兄长为人悭吝凉薄,两老一死,我便已无人可托,只得带紫菀回返总坛,途径苏州,却遇上了雍祁钧。」
阴七弦微微眯起眼睛,口气中无尽伤心怨毒。
「雍祁钧与我年龄仿佛,在神兵谷时也最为相得,他那时奉旨督办漕银,需在江南驻守,我跟他说起自身窘况,求他代为照看妻子一段时日,他便一口答应下来,我自然也极高兴,当即请出紫菀与他相见。谁知他一见之下便即大惊失色,还一口叫出紫菀闺名,我不知他两人竟是认识的,也是吃惊不已。随后雍祁钧解释道,紫菀乃他救命恩人,两人原是旧识,他不知我娶得便是慕家小姐,这才惊讶万分。我自然深信不疑。待酒席过后到了无人之处,紫菀讲起他二人结识经过,说道雍祁钧昔日中毒被她救起,随后还曾上门提亲,被她婉拒,故此不愿到雍祁钧行辕中待产,恐增尴尬,我却不以为意,想我们二人数年同门之谊,我这位三师兄定然不会以此为嫌。变乱将至,我实无把握保得紫菀平安,终于将她送到雍祁钧身边去。」
阴七弦说了这半天,时辰已近三更,三人均毫无睡意,阴寒生约略知道些旧事,也还罢了,怀风却是心潮澎湃难以自制,问道:「后来呢?」
阴七弦嘿嘿冷笑,「后来雍祁钧骗我你娘已死,我悲伤过度之下内息失调,断阳经反噬之力当即发作,险些便要如大哥一般一命归阴,幸得你娘调配的那些药丸才保住武功性命。饶是如此,亦大病一场。何不归便趁此机会再掀内乱,我无力压制,只得叫出断阳经让出总坛,带寒儿避居他方,蛰伏廿余年,方将此地夺了回来。」
「这二十年中,我怕寒儿步我后尘,不准他再练断阳经,只教了他神兵谷功夫,我自己却仍是勤练不辍,便是怕不敌何不归。这何不归倒也不负我望,将阁中事务打理得一派兴旺,那断阳经也练得不错,竟是练丢了自己性命,白白将基业返还于我。」
说罢,哈哈大笑,然笑声中却藏了无尽凄楚愤怒。
待笑够了,阴七弦收起狂态,仍是一派雍容淡雅,温言嘱咐怀风,「何不归送你那幅断阳经乃是祖上传下来的原本,你好生收着吧,只是千万不可习练。」
怀风早已将经上功夫练熟,因修习得法,现下一身内力虽尚不及阴七弦浑厚,但以精纯而言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陡然间听到这样一句,脸上神色便有些不自在。
这等细微之处如何瞒得过阴七弦之眼,想起方才与怀风对掌时竟没能占得丝毫便宜,疑心大起,一惊之下一把抓住怀风手臂,问道:「你实话与爹爹说,那经上功夫你练了没有?」
他担忧亲儿,以至面色大变,怀风看在眼中,又怎忍心欺瞒,嗫嚅半晌,只得实言相告。
「孩儿已修炼两年有余。」
这下不止阴七弦,连阴寒生亦大惊失色,连叫糟糕。
事已至此,怀风也无意再行隐瞒,咬牙道:「爹爹、大哥不必担心,我本就身有残缺,算不得全人,正应了修习断阳经的法门,便是练了,亦绝无性命之忧。」
他一说完,阴七弦阴寒生尽皆愣了。
「你……你说什么?」
阴七弦隐约明白怀风之意,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怀风无法,只得将安王妃戕害自己一事从头到尾讲了,还未说完,阴七弦已是怒不可遏,双目赤红几欲滴出血来。
「雍祁钧,你抢我爱妻,连我的儿子也遭此毒手,你好,你好……」
他甫得亲儿,正是满心欢喜,却又闻此噩耗,不啻晴天霹雳,盛怒之下止不住浑身发抖。
怀风见了他怒发欲狂的样子,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扑地一下跪倒抱住了阴七弦道:「爹爹别气,那安王妃被囚多年,已得了报应,安王爷也早去了,这仇是报不得了,时时刻刻记在心中也不过徒增怨怼而已,孩儿这几年远离平京,过得很是安乐,如今寻到您和大哥,更是只有欢喜,待把娘的遗骸运回来,咱们一家日后便平安喜乐过日子,把那些旧事都忘了吧。」
怀风在平京长到十八岁,喜怒哀乐俱在王府之中,岂是说忘就能忘的,只是想到养父待他虽胜于亲生,却是害他父母离散的仇人,哥哥虽疼他爱他,偏又不是出自兄弟之情,一想起来心中便烦乱异常,宁可忘得一干二净。
阴七弦恼恨不已,怎肯善罢甘休,想那雍祁钧死了,尚有他的后人在世,总要去灭了他满门方才出了这口恶气,可见怀风含泪苦苦哀求,竟是不愿再与安王府有任何纠葛,衡量再三,终是疼爱儿子之心占了上风,虽满心不愿,仍是答应下来。
「好,便算雍祁钧走运,早死几年,咱们不去寻他安王府的晦气,从此快快活活过日子就是。」
嘴上如此说,然一想到儿子遭遇的重重折磨,心中便是一痛,不由将怀风紧紧抱住,一下下轻抚他头发暗道:上天怜鉴,叫我儿重回膝下,今后定要好生疼爱于他,叫他再不受半点委屈。
阴寒生站在一旁,见怀风双目红肿,泪水一滴滴滑落,一颗心便如刀绞般,只恨不能上前去抱住了他细细抚慰,却终究不能迈出一步。过了好一会儿,才抑住心绪,上前扶起怀风,向叔父道:「二叔,弟弟这一回来,咱们一家方算团圆,从今以后,是说什么也不分离了。」
第五十五章
三人这一日间经历了一场大悲大喜,人人均是心绪激荡不能自已,到了深夜犹无睡意。怀风与阴寒生劝着阴七弦喝下了安眠汤药,两人方离了楼上卧房。
阴寒生叮嘱楼下两个丫头仔细服侍,又叫了阁中的一名司药守夜,安排妥当,与怀风一道出了听风楼。
此际夜深,寒风入骨,两人却不急着回房安歇,只沿着青砖甬道缓步慢行,俱是默不作声。
待到了桂轩门口,怀风站住脚步,正犹豫要不要请阴寒生进去一坐,阴寒生已是先开了口。
「天色不早,兄弟早些安寝,为兄就不进去了。」
顿一顿,又道:「这轩临近水畔,冬日水汽湿重,住起来不甚舒适,明儿个我叫人把听风楼旁的落梅筑收拾出来,兄弟搬去那里住吧。离二叔也近些,方便照看。」
怀风既认祖归宗,自然不会再提要走之事,于此安排无甚异议,当即点头,「但凭大哥安排。」
轩中燃着灯火,绿云绮虹皆在屋中等候,听见屋外怀风说话,正要开门迎接,却从窗中瞥见少主也在,两人面对面说话,神色凝重,便不敢轻易出去,亦不敢再凭窗眺望,双双在屋中屏息站立,预备着外头一唤便即出去服侍。
轩中灯火自纱窗中透射出来,映出怀风轮廓,照见一双红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