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阳春-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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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收拢了渤耶部众存活的战马,镇北军二人一骑之下绰绰有余,不多时便列队齐整。
怀舟上马后自亲卫手中接过怀风,拿披风裹紧了抱在身前。齐光祖恐他不便,请示道:「还是末将来带二世子吧?」
怀舟低头看看怀里不安的睡脸,心道:这样一个弟弟,如何放心交给外人。
摇了摇头:「我自己抱着就好。」
眼见士兵都上了马,武城一骑当先前面开路,千余骑往哀牢关驰行,因每匹马上多载了一人,较之来时的风驰电掣不免慢上许多。
行了近一个时辰,方才见到点点火光,正是狼口余生的兵士点起来取暖的篝火,几百个浑身血污的士兵神情疲惫恐惧,待看清靠近的军队是己方同袍,放松之余竟有不少人止不住痛哭流涕。
行到跟前,武城勒住了马,指着前方,「世子您看,就是这些野狼咬死我们的人马。」
时近卯末,天际已些微发白,极目四望,一草一物清晰可辨,一众人等顺武城所指看去,只见数千匹战马倒卧地上,大团大团血糊糊的肠子脾胃等内脏从腹部淌出铺了满地,间中夹杂着数百士兵的尸体,或残了手脚,或断了喉咙,各个血肉模糊成一团,然更多却是密密麻麻的狼尸,大的小的胖的瘦的,粗粗一数已有三四千之数,僵直尸身上犹自龇出森森白牙,狰狞可怖,方圆不足两里的草场上,人尸马尸狼尸混杂堆叠,宛如修罗狱场,饶是一众将领百经杀戮,亦不禁骇然变色,待浓重的血腥气随风扑鼻而入,更是各个脸色发青,恶心欲呕。
「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狼,敢情全北燕的狼都聚到这儿来打咱们镇北军的秋风,真他娘的邪性。」
死一般的沉寂中,不知是谁嘟哝出这么一句,听者无不心有戚戚,登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马绍武等人先还道武城领兵无能,这时也不言语了,只咋着舌头倒抽冷气。
压下胸腹间翻江倒海般的一阵恶心,怀舟皱眉不语。他这一仗本是算无遗策,原该大胜而归,却不料让群半途而出的野畜坏了好事,心中自是不豫,但看这等场面,也知绝非人力可以挽回,武城能带着一千来人保住性命,实已是万幸,除了徒叹一声人算不如天算,竟是不能再行苛责。
「今年怎的冒出这么一大群狼来,怪道渤耶牲畜死的那样多。」
「要这么说,渤耶人和咱们这些弟兄都得算是死在这群狼上。」
「直娘贼,原来是这群畜生为祸。」
……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渐成嗡嗡一片,昏沉中的怀风被吵醒,迷迷蒙蒙一张眼间,血腥场面闯入眼帘。他年纪尚小,几曾见过这等景象,登时浑身一颤,唇上血色退得一干二净。
怀舟不提防他这时醒来,只觉怀中身子微微发抖,低头一看,便见怀风一双眼睛睁得大大,死死盯住那片尸群,一脸惊恐。
「别看。」
低喝一声,怀舟伸手捂住弟弟双眼,顺势扭过他面孔埋进自己胸前。手掌下的眼睛眨了几眨,长长睫毛刷过掌心,带来一阵湿意,不知是凝结的露珠亦或未干的泪水,柔软得令人心悸。
收整了伤兵的队伍行进间更加缓慢,劫后余生的人向同袍讲述着与狼群殊死相搏的经过,惊恐绝望过后虽也为葬身狼口的几百兄弟伤心,但更多还是生还的安心与庆幸。
天色渐渐亮起来,守军站在哀牢关高耸的城墙上,远远望见自家这一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利落地打开大门迎接入关。
副将陈英在经过半夜厮杀后全歼渤耶残余,早已回返,等了许久不见怀舟回来,已是心焦,这时才算松一口气,一面遣人飞奔去帅府报信,一面悄悄将齐光祖拉过一旁询问情形。
怀舟这一仗打得极是窝火,不愿多提,只淡淡吩咐陈英撒善后,带着亲兵先行回了府。
怀风伤口疼痛,醒来后便再睡不过去,咬着牙蜷在怀舟胸前一声不吭,偶尔忍耐不住,也只闷哼一记,怀舟怕马背颠簸害他疼得厉害,不敢过分奔驰,回府路上只控着缰一溜小跑,进了府门便将抱他下马来。
府中周管家一早得了信儿在门口候着,见着怀风一身血污半死不活让大世子抱进来,先就白了一张橘皮老脸,一面领着怀舟往后院卧房走,一面哀哀叫,「我的世子爷,这可遭了大罪了,还不叫王爷心疼死。」
说着说着红了眼圈,倒像伤的是自己亲孙子。
「又不是什么重伤,老周就爱大惊小怪。」
回了家,怀风心头一松,身上虽难受,精神倒比方才好些,强笑着安慰老管家,「我不过流了点血,养两天便好,哪里就把你唬得这样。」
又嘱咐,「爹爹问起,只说是小伤,莫让他担心。」
说是这样说,可一出口声音又低又弱,哪个肯信,越发惹得老管家提提溜溜直抽鼻子。
第五章
这帅府是王府规制,前后几重院落,层层叠叠,怀舟跟着周管家一阵七拐八绕进了后边的东跨院。
院子甚小,只一溜三间正房,正是怀风居处。
一进屋,桌子上热水巾帕白布伤药等疗伤之物已摆得满满当当,一个花白胡子七十开外的矮胖老头儿坐着,见着三人进来方才站起,略施一礼后指着内屋道:「劳驾大世子将二世子放到床上。」
怀舟将怀风放下后环视一圈,不见一个丫头小厮在屋里侍候,浑不似寻常府第伺候主子的模样,不禁皱眉,正要责问,却听那老头儿又道:「王爷牵挂两位世子,在书房中等足一夜,大世子不妨先去问安,二世子这里自有老头儿照看。」
怀舟不知这老头儿什么路数,行止间非但傲不为礼,又拿安王名头儿来赶他出去,大是恚怒。他初回王府,不明其中纠葛,不便发作,但眼神却止不住冷了下来。
「哥哥,这位是爹爹专门请来为我看病的胡太医,有他在便好,你先去见爹爹吧,他一宿没睡等咱们,心中不定怎样惦。我这边没甚要紧,你莫担心。」
怀风躺在床上,见哥哥不说话,以为他担心自己伤势不愿便即离开,于是扯了扯怀舟袖子,轻声安慰。
怀舟垂下眼帘,再抬起时已是平静无波,冲怀风点点头,迈步出门。
他前脚走,周管家后脚跟着,待出了东跨院便将院门掩上,叫了两个小厮站门口候着。怀舟看了心中一凛,问道:「平日里都是谁伺候怀风,怎的不过来听差,只一个人在里头照看,出了事怎生是好?」
周管家哈着腰赔笑,「大世子不知,二世子是向来不要下人进屋伺候的,一干丫头小厮历来只在院子外头听唤,生病时尤其如此,除了胡太医,莫说进屋,其余人等便是连院子也进不得的。」
一边说一边觑着怀舟脸色,「大世子放心,这胡太医原是太医院的掌院,医术最是高明,二世子生病从来都是他给诊治,再没出过差错的,莫看他年纪比我还老,手脚却利落,一个人尽对付得了。万一忙不过来,只扬声一叫便是,小的便在外头候着,随时遣人进去也是来得及的。」
怀舟听完,默然无语,半晌,眼神闪了几闪,转身去了。
雍祁钧此刻正闭目养神,他头次将两个儿子一同遣去杀敌,一夜间提心吊胆不能成眠,索性也不回卧房,便在书房中等候消息,直至辰初接到军报,两个儿子率军回返,这才松一口气。稍后得知幼子受伤,不免一颗心又提上半空,便要前去探视,他本熬了一夜,此时精神不济,一站起来便即头晕目眩,幸得被下仆扶住才未倒下,如此一来,便只得靠在罗汉榻的大迎枕上休息。怀舟进来时正见到父亲端着碗药汁啜饮,脸色灰白,神态较之昨日更显得苍老了几分。
「儿子率兵失利,请父亲责罚。」
怀舟站到跟前,单膝跪下低头请罪。
雍祁钧吞下口中药汁,咳了两声,劝慰道:「也不算失利,毕竟是胜了,北燕狼灾今年如此之重,谁也没能料到,原不是你的错,换做是我带兵,也不过便是这般。起来吧。」
怀舟回返府中不过移时,便是趁着安置怀风的功夫,陈英已将一战情形报与安王知晓。
于长子统军之法杀伐之断,雍祁钧从头到尾听的仔细,又听说怀风伤势不甚严重,怀舟已然亲手施疗,更是欣慰,言语中颇为嘉许。
便在这时,仆役端了早膳进来,竹节馒首细粳米粥,各式酱菜摆了一桌。雍祁钧久病之中早已没了胃口,吃不得荤腻之物,饮食上尽是些清淡口味,这时看了却直摇头,脸带不悦。
「怎么尽是些素的,世子征战一宿,吃这些能填得饱肚子。我近日没精神过问家务,底下便这般不经心了。」
那仆役也是个机灵的,忙陪笑道:「这早膳是给王爷您预备的,哪儿敢有油腻之物,两位世子的饭菜却是厨房单做的,新鲜獐子肉蒸的大包子,才出锅,怕味道熏了您没敢往这儿端,正要请王爷示下在哪儿用膳呢。」
顿了顿又忙补上两句,「二世子那儿得了胡太医吩咐,还单有一味人参鸡粥,已经着人送过去了。」
雍祁钧这才点点头,「便摆这儿吧,快些端来。」
又命怀舟坐下,「先吃些粥暖暖胃。」
怀舟此刻方知父亲竟是连荤腥也进不得了,诧异中一阵黯然。
「父亲闻不得荤腥气,儿子还是去外面用饭罢。」
雍祁钧淡淡一笑,「听他们瞎说,哪儿那么邪乎,你只管吃你的。」
又一叹,「咱们父子多久没一起吃顿饭了。」
怀舟听了便不再言语,趋前几步扶安王落座,自有下仆为两人盛粥布菜。
怀舟忙碌一宿,早饿过了头,一碗白粥下肚才觉出饥火中烧,不一时包子端进来,一气连进五六个方觉出七八分饱。待又吃了几口粥,便撂了筷子端茶漱口。
「王爷,胡太医请见。」
一顿饭堪堪吃完,仆役来报,雍祁钧忙放下茶盏,「快叫进来。」
不一时,胡太医进来,略一施礼,禀道:「好叫王爷放心,二世子伤得不重,将养些日子也便好了,只伤得不是地方,行动颇有不便,须得小心伺候。」
说着瞟一眼怀舟,「大世子倒像是通晓疗伤之术的,伤口包得极好。唉,老头儿年纪大了,一人照看二世子力有不逮,底下仆役各个笨手笨脚,竟没个顶事的,说不得要劳动大世子帮着照看几日。」
雍祁钧听闻幼子无碍,心先放下一半,但听要长子前去照应,不免踌躇,暗恐怀舟不悦,正自沉吟,已听怀舟道:「既如此,怀风那屋里再加张床我睡,倒方便看顾。」
雍祁钧不料儿子这般好说话,一愣之后随即微笑,频频颔首,「我儿于孝悌一道上颇得事理。」
胡太医是老的成了精的,眼见他二人一副父慈子孝,便不动声色的附和称赞两句,听得雍祁钧越发喜动颜色,连带着精神也健旺几分,怀舟看在眼里,心中有数,只做出一副恭顺之态。
用罢饭,雍祁钧让下人搀着回房安歇,怀舟名人备下热水,将一身血污洗刷干净,换过衣衫往东跨院而来。
怀风经胡太医重新包扎一番,此刻盖了床厚被,正让小厮扶着喝药,一见怀舟进来,眼里顿时一亮,「哥哥。」
他这卧房极是宽敞,除了自睡的一张雕花架子床,靠窗又放了张罗汉榻,是才从别屋搬来的,上面铺着簇新锦褥秀衾。
怀舟见这屋里生着地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