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十八年作者:大醉大睡-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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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俊文两眼发红,终于做出决定,带着葛兴礼等人后撤,远远发誓:“舒流,听好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自杀跟你赔罪!”
季舒流大惊:“你不懂别乱搀和!”只有追随情侣而去,哪有追随朋友而去的道理。可是王贵铜招招紧逼,迫得他再说不出话来。
泰山穷追不舍,随着刘俊文等人而去。待他们去远,王贵铜连出三招全部刺中季舒流左腕,趁季舒流武器脱手,滑溜溜地贴身绕到他背后,一掌推在他后心上。
※
季舒流吐出一口血,眼前发黑,再无抵抗之力,隐约知道王贵铜拿出一副镣铐锁住他双手。锁簧轻响,他微一咬牙,还好这只是寻常镣铐,并无尖刺扎进手腕。王贵铜又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蒙住他眼睛,将他扛在肩上,不知去往什么方向。很快,泰山也同他们会合,却没有白道中人追来。
“绕个路,把华山的尸体带回去?”王贵铜提议。
“别了,带回去也没用,”泰山语气颇为冷淡,“活着就整天没个笑模样,死了脸比阎王还阴沉。那么多弟兄都没埋,哪有空埋他一个。倒是这姓季的叛徒,是留着交给老大还是干脆一刀解决?”
“你敢杀?”王贵铜呵呵笑道,“反正我是不敢。”
“你都不敢,我怎么敢。”
王贵铜叹道:“他可是老大唯一的亲传徒弟,尚通天连曲老五都陷害,也没敢把心思动到这小子身上。”
泰山的声音变冷:“你怎么还管他叫曲老五?就因为咱们不杀曲泽,才纵容得那么多叛徒一见势头不对就当了缩头乌龟,有的还去投靠咱们的对头!”
“鼠目寸光。”王贵铜不悦,“曲泽跟咱们相安无事,哪能叫叛徒,你要是连他都不放过,以后才没人敢跟着咱们干。”
“一派胡言。跟着你干,图的是你的钱、你的势,图情义的那是白道。黑道上只要势头强,绝对缺不了人!老大什么都好,就是对叛徒太讲义气。”
“呵呵,你先拿钱拿势招来一个赶得上曲泽的高手,再褒贬老大的过失。”王贵铜针锋相对,“别看尚通天名声在外,真刀真枪相比,连他也比不上曲老五。”
“呵呵。”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同时闭嘴,默默赶路,季舒流能听见的只剩雨声和泰山粗重的喘息。他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
记忆中的文如意还是两年前身量没长成的样子,满脸倔强,一门心思扑在他和几个小兄弟混迹街头称王称霸的“大业”上。季舒流曾以为他那些都是小孩子的游戏,不能当真,但他最终赔上性命,证实他顾念的义气并非说说而已。
刺进秦颂风四肢关节的那些尖刺,依然好像扎在季舒流心头。漫漫长路,他一直默然。
不知过了多久,他隔着布条察觉眼前一暗,王贵铜脚步慢下来,似乎走进一个山洞里,将他放下。
外面的风不断吹进来,吹在被雨水湿透的衣服上,季舒流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身上的伤口越来越疼,右腿尤甚,令他全身僵硬。
休息片刻,泰山沉重的脚步踏到他面前,蒙在他眼前的布条被解开了。
季舒流睁开眼,神色平静。
“醒了?”泰山单手抓住季舒流两只腕子拖出洞外,用绳索穿过腕上镣铐,将他挂在附近一棵大树的粗壮枝条上,只剩半个脚掌能着地,随后砍下另一根树枝,狠狠往他身上抽下去。
王贵铜不紧不慢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就算不敢杀,也得出口气。”
“你平时跟华山话都懒得说,替他出气,谁信啊?”
“谁说是替华山出气。我自己出气,再替你们曲泽出口气,不行?听说白道也是这么对付曲泽的。”
“行啊,干得好。”王贵铜另捡起一根树枝也凑过去帮忙抽了几下,“这是报你刺我一剑之仇。”再抽几下,“这是教训你,好好蹲在镜平园,谁叫你出来找死?”说完悠悠然回到山洞里,坐在避风避雨的地方看热闹。
泰山和另外几个醉日堡门徒围成一团,兴致勃勃地殴打俘虏。他们纯为出气取乐,出手的力度方向拿捏得恰到好处,造成的伤都在表面,不会伤筋动骨,只是疼痛异常。
雨还没下完,季舒流全身湿冷,右腿伤口更被不时触动,紧紧咬牙,抗住无休无止无边无际的痛楚。良久,他心中生出异感,猛地睁开眼睛。周围的人除了泰山都已经停手,仅剩泰山挑衅般地继续。
厉霄大概厮杀方回,全身衣物染满鲜血,正站在季舒流面前两丈开外,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神里既没有关心怜悯,也没有仇恨暴戾,就像在看一座山、一棵树。
季舒流从没见过厉霄这样淡漠的眼神。从催促刘俊文等人先走的时候起,他早已抱有必死之心,此刻却生出一股莫名恐惧,再次闭上眼睛,又忍不住张开一道缝隙。
泰山终于慢慢停止,抛开树枝。
厉霄走过去亲切地拍拍泰山的肩膀:“辛苦了。华山没带回来?”
王贵铜走出山洞:“没有。”
厉霄转身面对空处,叹道:“华山,一路走好,我没空送你了。”停一下却摇着头补充,“我早就说过,别惹尺素门,你偏不听,怪不得谁。舒流是我教出来的,能差到哪去?要是你认出他就放人,或者至少别当着他的面滥杀,哪有现在之事。”
王贵铜在他身后道:“算了,华山仗着脑子活络,一直托大,就算这回不死,也不一定撑得到最后。小舒流脑子也挺活络,没准是卫开山的功劳?”
“开山的坟,二弟的坟,我都没来得及去看一眼,真对不起他们。”
王贵铜苦笑:“老大,咱们现在军情吃紧,再这么下去,就能直接到地底下去看他们了。”
“别说丧气话。”厉霄转过身问泰山,“气出完没有?”
泰山无奈道:“出完了。”
“正好我也舍不得了。人我带走,你再歇一会,下一步干什么听贵铜的命令。”
“行!”
厉霄一剑挑断系在树枝上的绳索,收剑回鞘,抱起季舒流往旁边的山坡上走去。
※
山坡上新踩出一条一人宽的小径,顺着它向上前行片刻,守卫越来越森严。厉霄一过,人人微笑着打招呼。
临近坡顶有个不小的山洞,里面靠门的地方烧了一堆火,厉霄径直向那里走去。季舒流一抬眼,忽然看见了秦颂风,大吃一惊。他还是困在那个铁笼子里,置于山洞上方的坡顶,附近有三人严密看守。带着尖刺的镣铐锁住他四肢多处关节,只有左臂不知被谁解开了,此刻他苍白的左手抓着笼子上的一道铁条,左臂横着抵住笼壁,额头靠在臂上,一动不动,雨水顺着湿透的衣服和头发成股流下。
厉霄抱着季舒流走进山洞,往深处打量一眼,回头叮嘱端坐在洞口的人:“我给他换件衣服,要是有女的来了你叫她先在外头等会,可别看着不该看的。”
那人愣了片刻,微笑:“知道!”季舒流听见声音才把目光拉回身边,赫然发现那人自己也认识。他叫阎二,三四十岁年纪,从自己刚记事起,一直在眠星院的藏书楼中管理书册,经常带着年幼的季舒流晒书,性子温吞,不爱出门。
季舒流心中微痛,阎二的性情一点都不江湖,他一直盼望阎二和这一切无关。
厉霄把季舒流放在山洞中部,手上微微用力,直接把他破烂的衣服撕成两半,露出满身纵横交错的伤痕。注视他片刻,厉霄提来一桶温水慢慢倒在他身上,另一只手就着水擦洗,尤其仔细地将粘在伤口处的污物除尽;又用剩下一点水和了一大瓶泛黄的药粉,涂遍他全身伤口。
药粉很快就止住伤口中缓慢渗出的血,剧烈的疼痛却自伤口蔓延开。厉霄涂得很仔细,小伤涂完,又涂刀剑划痕,最后把剩下的药粉全都按在季舒流右腿缺了碗口大小一块皮肉的伤口上。季舒流痛不可当,咬牙蜷起身体。
厉霄沉默片刻,冷冰冰地嘲讽道:“不肯说话?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何时。”
季舒流心里一阵恐惧,再次闭上眼睛不敢睁开。他并非不肯说话,只是不知从何说起,可厉霄撂下这一句,他真的无话可说了。
身上沾的温水已经变冷,被风一吹更添寒意,药粉之力却迟迟不过。季舒流越来越冷,无法抑制地打颤。
厉霄似乎凑近了些,淡淡地道:“你杀了醉日堡的人,难道不该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季舒流觉得疼痛从皮肤沁入,寒冷却从脏腑深处,仿佛已经看见厉霄剖出自己心肺撕裂的样子,拼命合紧双眼生怕不小心睁开。全身的剧痛不顾情势危急,愈加猛烈地消磨他的意志,他好几次几乎抑制不住,双手拼命握紧,用力抓着掌心,却已经感受不到掌心的痛。
一切仿佛凝滞。
忽然,厉霄扳开他的拳头,另一只手很轻地拍他的脸:“停,再憋憋坏了!”见他没反应,无奈地加上一句,“算你赢了还不行?”
季舒流小心翼翼地把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厉霄露出自己最熟悉的神色,才慢慢睁眼直视他。厉霄解开他的镣铐,拿来一条干爽的手巾大致擦干他身上的水珠,然后找出一套中衣,很自然地扶着他坐起来,亲自帮他穿上。
两人动作配合得异常默契,一如醉日堡战败以前无忧无虑的岁月。季舒流心中触动,低低叫了一声:“大哥。”
厉霄抱起他,站立不动片刻,才放到山洞深处的地铺上,轻轻给他盖上被,犹豫一下,重新把镣铐锁在他伤痕累累的手腕上,叹了口气:“瘦了,但是比以前结实了。你小时候动不动就哭,长大了怎么拼命也非得死撑?谁把你折磨成这样的。”
季舒流依然蜷缩着,却笑出来:“我不爱哭,是你爱看我哭,我才哭来哄你玩。”
“我爱看你哭?”
“当然。以前我一哭,你就千方百计地逗我,看上去比我兴奋多了。”
厉霄失笑,回头对阎二道:“你听听,这小子,把咱们当猴耍了这么多年,咱们还不知道呢。”边说边解开季舒流的头巾,帮他擦干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季舒流愣愣看着他,仿佛身在梦中,可是秦颂风受困的身影总是刺在心头,一次次把他拉回现实。
他身体还是有些发抖,厉霄坐在他旁边给他擦汗,低声安慰:“这个药好得快,再过一会就没事了。”隔了一会又道,“舒流真长成男子汉了,但是你尿的裤子我都给你洗过,你跟我逞什么英雄啊。”
洞外似有人走过来,坐在洞口的阎二拿腔作势地道:“老大带了个男人在里头脱衣服,叫你——”他说着换成厉霄的低沉语气,“先等会再进来,免得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别使坏,早换完了。”厉霄马上发话。
“就算没换完,怕什么。”洞口传来一个略略沙哑的女音,“别忘了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该看的不该看的,我早就看过一万遍。”
她大步走进洞口,季舒流先看见她染血的裙摆,才看见整个人。她约摸三十左右年纪,眉目间颇有几分风情,全身被雨水湿透,衬出既矫健又婀娜的身材。
厉霄关心道:“没伤着?”
“没有。你等等,我也换套衣服。”她好像故意挑衅,从山洞另一边找出一套衣服来藏进一个不算隐蔽的角落。
阎二急忙背过身去,厉霄哭笑不得,用被子蒙住季舒流的头:“你别教坏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