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的迷失-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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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元洪不胜懊悔,他决心不再让步。当段祺瑞提议即时对德国宣战时,他一口拒绝了。段祺瑞并不是一个轻易放弃主张的人,他几乎立即就通知各省督军晋京,这意味着他要用军人来干预中央政治了。
督军与清代的巡抚、元代的中书省,一脉相承,辛亥革命后的起义省份,成立军政府,一律用“都督”名称。袁世凯死后,南北双方为了这个名字,你争我闹,最后改称“督军”。督军是一省的土霸王、土皇帝,和黑社会的龙头大哥无异。陈独秀在1918年为这些人下了一个定义:“毫无知识,毫无功能,专门干预政治破坏国法马贼式的恶丐式的军阀”, 用词虽然刻薄,但大体没错,督军与土匪的区别,只是一个领了合法经营牌照,一个是无牌经营而已。有了督军,中央陆军、参谋两部,都可以裁撤了,因为没有督军同意,它们连一兵一卒都调动不了。
4月25日,福建、江西、湖北、河南、吉林、直隶、山西、山东八省督军,以及察哈尔和绥远两个区的都统、安徽省长都来到了北京。黎元洪几乎每天都接到有关地方军阀到京的消息,他目瞪口呆了。这个庞大的“督军团”,使首都空气变得骤然紧张。
督军们不少在倒了台的旧王朝担任过一定的官职,除山西督军阎锡山曾留学日本之外,其余均足不出国门,他们出身于贩夫走卒、市井流氓、绿林好汉,和江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当年连袁世凯的儿子袁克文,也是上海青帮的大字辈大老。他们深信,所谓“民主政治”,就是让他们为所欲为。
4月29日,督军们在国务院开会,段祺瑞拿出一块白缎,上书“赞成总理外交政策”八个大字,请督军们签名。这个场面可笑复可悲,督军们当真以为他们的签字会比法律更有效力。
伍廷芳完全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作为一名法学家,他马上果断地和军方分手了。他曾经试图阻止军人们的胡作非为,但没有用,他是对牛弹琴。
在一次督军团会议上,陆军部的高级官员直截了当地说:“不赶走黎元洪是没有办法的了!”国务院秘书长张国淦大惊失色:“这是非常举动,本人不敢与闻。”文人比武官更能清楚地看到这种叫嚣的严重性,而且张国淦又是黎元洪的同乡。这种危险使张国淦和伍廷芳一齐递交了辞呈。
这时,狂热的督军们不合时宜地对粤籍财政总长陈锦涛发起攻击。据说一名商人曾向财政部行贿开办炼钢厂,被陈锦涛揭发。该商人反告陈利用职权令商人借垫私人股本,并威逼商人写字据证明总长并未受贿。
军人们借题发挥,把陈锦涛赶了下台。另一名西南派阁员交通总长许世英也因贿案被罢免。堂堂中华民国的内阁,罢的罢,辞的辞,在5月2日的内阁会议上,只剩下段祺瑞和海军、农商、司法三部总长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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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大国的迷失(59)
在外面等候消息的督军们,早已不耐烦,他们公然闯进去捣乱国务会议,总长们气得瞠目结舌。眼前的情景,有如戏班开锣,军官们粗鲁地坐到了会议桌上,用手拍着桌子,大喊大叫。在这种情形之下,总长们的最后武器只有沉默。
身为国家元首,段祺瑞对代议制度,实际上既不了解,也无好感。5月2日,他把未经内阁通过的对德宣战案送交国会讨论,并非尊重国会,而是他根本不相信国会敢跟他作对。
当天晚上,他和芮恩施晤谈,在谈到国会开会的事情时,段祺瑞傲慢地说:“如果国会顽固不化的话,我就把它解散。”
芮恩施大吃一惊,他提醒对方,如果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无视国会,肯定将在美国和其它西方国家造成恶劣印象。
段祺瑞的回答十分简单明了:“日本人向我保证,如果我继续实行强硬政策,就可以指望得到他们的支持。”
在国会中,反对派的势力也在形成。大部分南方籍议员都强烈反对中国参战。在这些反对派议员中,不少人都在西方或者南洋生活过。
5月10日,国会爆发了相当激烈的辩论。段祺瑞在他的寓所里等候消息,芮恩施也在等候消息,日本公使林权助和德国公使欣策都在等候消息。但他们都没有料到,在国会外面竟出现一个戏剧性场面,使整个形势为之改观。
心急如焚的督军们,已经没有耐心等候国会的辩论了,在陆军部官员的嗾使下,一群地痞流氓(其中也不乏换了便装的士兵),打着公民团的旗号,把国会围得水泄不通。几个迟到议员被他们痛殴一顿。在远处看好戏的陆军部官员得意忘形,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的“民主政治”。
国会立即中止辩论,议长打电话请段祺瑞速到国会。段祺瑞怒火中烧,他没有立即前去,直到傍晚时分,才在警察总监的陪同下,进入被围了半天的国会。饥肠轱辘的议员们一拥而上,质问、谩骂、尖声乱叫,甚至拳打脚踢,秩序乱作一团。段拙于言辞,却有个毛病,一生气鼻子就歪,故有“歪鼻子”绰号。这时他的鼻子早歪到一边去了。
军方组织公民团,原想恫吓一下国会,不料弄巧成拙,反对派大兴问罪之师。5月19日,国会议决缓议对德宣战案。内阁海军、司法、农商三部总长宣布联袂辞职。
内阁濒临垮台。张国淦劝段祺瑞,干脆宣布引退。段祺瑞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他以强硬的态度反问:“我一旦引退,宣战案岂不功败垂成?”
“总理就算不引退,宣战案目前也行不通了。”
“我就是不走,看总统奈我何?”
“总统有罢免总理之权。”
军官们起哄:“如果出此,我们就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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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大国的迷失(60)
总统批准了海军、司法、农商三部总长的辞职,只留下外交总长伍廷芳,不予批准。他已经打算让伍廷芳代阁了。段祺瑞怒发冲冠,鼻子一歪再歪。他接到日本政府传来的信息,他们对他是否维持总理职务相当留意,因此他已没有办法正常思考了。他选择了一条危险的道路:和总统决裂。
军人们就如何把最后决裂的责任推给总统,互相交换了意见。第二天,他们推举了一位年老的督军领衔,联名呈请修改宪法,他们指责宪法对内阁和内阁总理的地位没有确实的保障。
由于受到内阁垮台的鼓舞,黎元洪对这份呈文不屑一顾。他知道美国公使已经向军方施加压力,如果他们发动任何推翻国会的运动,将得不到美国的同情。因此,总统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了。
5月21日,督军团突然离开了北京。
事先没有任何人得到消息,然而,当事情发生以后,却人人都能意识到,这不是好戏的收场,而是刚刚开幕。只有黎元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当满载军人的火车刚一驶离前门车站,总统便下令罢免段氏的职务。人们十分纳闷,总统哪来的把握呢?5月22日,黎元洪在为他的美籍法律顾问饯行时,心情愉快地对芮恩施说:“一切危险都过去了,我要免段将军的职,组织一个新内阁,并且让国会在不受强迫的情况下决定参战问题。”
芮恩施觉得很奇怪,他问:“不和段将军合作,政府能够维持下去吗?”
“哦,我想是可能的,”黎元洪说,“一切都已安排好了。”
芮恩施追问,总统准备依靠什么人来渡过目前的难关?黎元洪悠然自得地回答:
“张勋将军会帮助我的。”
黎元洪曾被西方外交家认为对政府具有现代概念,但他生活在充满帝王色彩的北京,在遗老遗少的包围之下,他真的理解现代政治的意义吗?仅仅一年多以前,他对袁世凯的帝制运动采取了不合作态度,但现在他却主动把复辟的危险引入庙堂之上,铜驼之侧。帝国的梦想:1917年7月1日,北京人纷纷燃放鞭炮,挂起龙旗,狂热地欢迎皇帝回来。中国的官僚都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私臣意识,他们对“忠”的伦理判断,完全基于君臣“不贰”的私人关系,而非国家的利益。早在战国时期,这种君臣关系就高度官僚化了。
在被迫与共和制度妥协的前清官僚集团里,差不多人人都有某种程度的复辟倾向,只不过谁也没有张勋来得那么公开和强烈而已。这位长江巡阅使兼安徽督军的脑后,至今还挂着一条大辫子。他和北洋集团的头面人物不仅保持着密切来往,而且有着相同抱负。这些帝制分子包括前国务卿徐世昌、安徽省长倪嗣冲、山东督军张怀芝、直隶督军曹锟、福建督军李厚基,甚至还有副总统冯国璋。他们和张勋的区别,仅仅在于一个要绕大圈子,一个要直截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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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大国的迷失(61)
北洋集团的复辟梦想,可以一直追溯到它的创始人袁世凯那里。这位以“八十三天皇帝”闻名的独裁者,从不相信共和制度的合理性与必然性。即使在他承认共和政体的时期,他还是坚信,一般人民是极端保守的,拥护帝制的。
他的观点代表着北方官僚集团的普遍看法,这些人(乃至广大的平民百姓)从未受过真正的民主政治训练,他们在现代的代议制度面前显得茫然无措。什么民有、民治和民享,完全一窍不通。
离开北京只有几里地的乡下,人们就已经把总统的官衔和皇帝的新年号混为一谈了。拥护帝制的人常常把这作为例子,证明共和制度不曾引起一般民众的兴趣,中国没有真正懂得法治的人,所谓民主政治,言之过早,“不合中国国情”,恒为朝野最常听到的理由之一。中国人喜谈“以人为本”,然则在政治上一味强调以人为本、德治天下,最终必然导致人治,也就是君明臣良的理想国,而不是一个现代法治社会。
袁世凯乃两千年专制文化培养出来的权力狂,别说他有六镇劲旅,就算他手下只有六个排的大兵,也不会甘心屈从于墨写的法律。正如老子所说:“法令滋彰,而盗贼多有”,那些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像霉菌一样遍布中华大地的土匪,还有大大小小的巡阅使、军务督办、督军、师长、旅长,谁说不是一个个小袁世凯呢?自从民国成立以来,复辟的阴谋就一直没有中止过。最初人们相信袁世凯会还政清室,自己做个摄政王。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袁世凯的野心比人们的想象大得多。他竟要学王莽、曹操,这就使他自己即使在北洋集团之中,也失去了道德的立足点。
袁世凯死后,效忠于清室的复辟势力重新抬头。
督军团离开北京以后,并没有回到各自的省区,而是云集徐州。这里是张勋的大本营,军人们几乎所有关于复辟的密谋,都是在这里酝酿的。现在,督军们又向张勋许诺,只要他能把黎元洪赶下台,他想干什么都可以。坐镇南京的冯国璋,在前清时是禁卫军统领,又曾督办贵胄学堂,与许多皇族亲贵都有密切关系,武昌首义后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