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红色之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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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利用。南下部队只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凭借着一双铁脚板跋山涉水,徒步前进。
叶飞司令员亲自率领的这路大军,由我父亲所在的28军和31军在前,兵团总部机关及辎重部队居中,青年干部大队等后勤非战斗人员随后。整个队伍成一字蛇形,化为三个相对独立的部分,各距百余里,首尾相顾,遥相呼应,沿着被炸得坑坑洼洼的公路日夜兼程地向南疾行。
母亲他们由于走在部队的最后,所经地区已没有战斗场面。但沿途依旧硝烟未散,满地狼籍,到处可见敌人死尸和丢弃的枪炮弹药,不少国民党军官太太,携幼扶杖,蓬头垢面,且泣且走,状甚狼狈。公路两旁的山坡上或躺或蹲着成群的散兵游勇,等待着我军的收容。只要有一名战士押着几名俘虏走过,刹时便会有一长列俘虏纷纷自动跟上,而且排列整齐,秩序井然,如此场面,可称得上是现代战争史上的奇观。
尤为可喜的是,一路上母亲他们不管行进到哪里,只要枪声一停,当地的老百姓就会蜂拥而上,放鞭炮,送茶水,热烈欢迎,就是路过一个三五户人家的小庄,群众也会自动地走出家门热情迎接。母亲经过长途跋涉,虽然早已两腿麻木,但一看到路边欢迎人群那热切的目光,一想到前面还有更多的劳苦大众在等待着解放,于是疲劳顿时消失了,马上又精神抖搂、昂首阔步地向前奔去!
行军的第二天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天未亮便下起了倾盆大雨。江南的土路一遭雨,马上变得象粘面团,学员们走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如同扭秧歌。但大家依旧情绪高涨,兴致盎然,大雨中欢笑声、歌唱声、跌跤声混成一片。到了中午时分,突然大雨骤停,火炉般的骄阳挂在头顶,原本坑坑洼洼的泥泞路面被太阳一晒,立刻变成梆梆硬的坎坎椤椤,能扎透鞋底,走不多远,学员们满脚都磨起了大血泡。
母亲的布鞋很快就破烂的帮不连底、底不粘帮,走起路来踢踢踏踏,反而成了累赘。便干脆仍了破鞋,赤脚赶路,走着走着,水里泡,路上磨,脚上一连起了十几个水泡,血水拌泥浆,疼得钻心冒汗,实在疼得受不了,便从路旁拣起国民党遗弃的破旗,撕下几块裹在脚上,咬着牙继续赶路。一个月后,当我母亲翻越了闽东北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高山峻岭到达福州时,一双令人羡慕的走在荆棘碎石山路上健步如飞、如履平地的铁脚板也就应运而生了。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母亲养成了赤脚走路的习惯。这种光脚行走的习惯虽然在部队受到一定的束缚,但毕竟在福建沿海司空见惯,不足为怪。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我的全家迁回山东老家定居,到了炎热的夏季,母亲仍然喜欢光着脚丫到处走路。这可就成了新闻,在封闭保守的北方小城,谁也没有见过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光天化日之下光着脚大摇大摆地走路,一时传为奇谈。
母亲他们翻越的第一座大山是仙霞岭。
仙霞岭绵亘在浙、闽茫茫群山之间,最高山峰为九龙山,海拔1724米,四周还有一千米以上的山峰100多座。一千多年前黄巢起义军入闽,沿仙霞岭开发伐道700里,成为当今著名的仙霞古道,并设有仙霞关、枫岭关等九处。其中仙霞关地处浙闽赣三省交通要冲,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最为险峻,被古人誉为“东南锁钥”、“八闽咽喉”。故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我后来从《东舆纪要》中看到过这样的记载:“仙霞天险,仅容一马。至关,岭益陡峻。拾级而升,驾阁凌虚。登临奇旷,蹊径回曲,步步皆险。函关剑阁,仿佛可拟,诚天设之雄关也。”险峻之势,跃然纸上。
我母亲他们是在翻越了鸡公山、老虎山和江郎山等多座峻岭之后,来到仙霞岭下的。为了争取顺利翻山,部队在山下休整了一夜,次日佛晓,沿着一条弯弯曲曲伸向云端的羊肠山道开始登山。
仙霞岭风光旖旎,景色清幽、峰蛮岩洞,秀拔奇伟。山谷两旁的绝壁悬崖如刀削斧劈般平坦,拔自绝壑的山峰直指青天,飞天之下的瀑布夺人心魄,幽寂深邃的溪水原始古朴。若是闲来无事,信步其中,必然会为这山之雄伟、之秀丽、之险峻、之幽冥所折服和迷恋。
然而,母亲他们半个世纪前的那次登岭并非前来游玩,而是一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战斗。战士们顶着40多度的烈日,穿着整齐的军装,背负着沉重的枪支弹药,忍着饥饿疲倦,一登一陟一回顾,我脚高时他更高,爬上一个山岭,才知前面还有更高的山岭在向他们招手,于是,咬咬牙,继续向上攀登。途经的各处要塞关口,虽都已被野战部队攻下,但激战留下的痕迹仍然处处清晰可见。那极富诗情画意的美景在母亲看来,无疑是一次惊险万分的死亡旅行。
到了晚上更是要命。最令人讨厌的是山上的蚊子,个头比苍蝇还大,它们成群结队,无孔不入,贪婪地攻击着疲惫不堪的学员们。虽然上山前每人都发了块纱布,以备睡觉时盖在头上防止蚊虫叮咬,但终究抵挡不住穷凶极恶蚊子的狠烈撕咬,学员们身上被咬得红斑点点,鲜血直流,直搅得大家坐卧不安,无法入眠。
翻越仙霞岭之后,青干大队的学员们元气大伤,行军速度明显减慢,虽然焦急的教导员一再下令,不准休息,跑步前进!但距离前方的兵团总部还是越来越远了。更加令人担心的是,由于天气炎热,水土不服,伙食又差,这些城市长大的学生兵开始生病,中暑的、腹泻的、发高烧的、打摆子的越来越多,短短几天时间,病号竟然超过半数。有位身体弱小的女学员走着走着,扑通摔倒在地,就再也没有起来。这是位出身书香的苏州女孩,尚未高中毕业,军龄不过两个月,母亲现在已经想不起她的姓氏和名字,只记得圆圆的脸盘,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走到哪里,就会将银铃般的笑声带到哪里,翻越仙霞岭时她刚刚过完16岁的生日。一位对新中国充满着火一般热情和憧憬的花季少女就这样长眠在了大军南下途中。
由于青干大队病号实在太多,根本无法继续行军。教导员请示兵团政治部得到批准,在浦城临时休整了10天,等到大部分病号稍有好转,青干大队又在教导员的带领下,踏上了追赶大部队的征途。
母亲当时并不知道,前面有一座比仙霞岭更险峻的大山横在面前,正等待着年轻的勇士们去征服。这座大山便是举世闻名的闽北第一奇山………武夷山。
武夷山座落在闽、浙、赣三省结合部,位于福建南平地区境内,方圆近六百公里,海拔1000米以上的山峰有377座,其中1500米以上的就有112座,2000米以上的有7座,主峰黄岗山魏峨挺拔,高达2158米。这里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亚热带林区之一,自然和生态景观神奇秀丽,以“碧水丹山”、“奇秀甲东南”蜚声海内外,是“蛇的王国”、“鸟的天堂”、“昆虫的世界”、“角怪的故乡”,同时还保存着大量古老和珍稀的植物物种,号称“世界生物之窗”,它又蕴藏着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和纵横交错的河流小溪,素称“南方林海”、“中国竹乡”。由于武夷山群峰林立,山势陡峭,因此终年雨水不断,云雾缭绕,再加上毒蛇出没,野兽凶猛,山上是一片神秘的无人踏足的莽莽原始森林。
母亲他们上山不久,就领略了什么叫做原始森林。脚下根本没有路,全凭走在前面的男学员挥舞着砍刀劈开缠绕在一起的乱藤,摸索着向前,稍不留意,就会走到野草掩盖着的万丈峭壁边缘。抬头望去,到处是茂密的毛竹林,以及银杏、鹅掌秋、南方铁杉、香榧等数也数不清的珍稀树木,树木蔽日,根本透不进一丝阳光,大白天眼前一片昏暗,就象黑夜一般。树杆上不时有猕猴、短尾猴和大、小灵猫跳跃着,它们躲在高高的树稍上,好奇地注视着这群从未见过的不速之客。脚下的灌木草丛有半人多高,偶尔有地蜥、竹鼠和穿山甲爬过。云豹、豪猪和华南虎瞪着饥饿的绿眼,躲在树丛中不时发出吓人的嚎叫,最终慑于人多,不敢靠近。最可怕的要数山上的毒蛇,漫山遍野的五步蛇防不胜防,稍不留神它就会从草丛中、叶缝里钻出来咬你一口。治疗稍一迟缓,就会昏迷过去,甚至死亡。
母亲他们就这样毫无时间概念地机械地走着,过度的疲惫已经使他们的双腿没有了知觉,只有耳朵在寂静的森林中敏感的很,一听见前方吹起休息号,便会往地上一躺呼呼睡着,有的正端着碗想喝口水,碗没沾唇就掉了下来,人已经打上了呼噜。有的学员走着走着,打起了盹,后面的人一把没抓住,就从山崖上滚下去,跌进万丈深渊,战友们没有时间也没有任何办法去寻找他们,只能强忍着眼泪,继续前进。
凭心而论,母亲他们虽然不在前线作战,但行军途中的劳累程度一点不次于野战部队。青干队文艺人才多,因此还担负着宣传队、工作队的任务,一路上只要遇到村寨,就要演出、宣讲,为群众担水扫地,以实际行动传播执行我军的光荣传统,打消老百姓对这支陌生军队的戒备和疑虑。
母亲当时22岁,年龄在队里偏大,所以不久就被任命为班长。每日里除了和同志们一样行军、宣传,一到驻地,别人休息了,她还要编排文艺节目,为班里的姐妹烧水洗脚,挑脚板上的水泡,晚上替年纪小的学员站岗放哨。班里的姑娘们来自五湖四海,年龄学历参差不齐,有的本科大学已经毕业,还有的初中尚未读完,年龄都比她小,母亲就象大姐姐一样呵护照顾着她们,完全忘记了自己不久前还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当时我母亲的想法很单纯,就是要在艰苦的工作中磨练自己、克服身上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和习气,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革命战士。
母亲说;南下途中所经历的艰苦是一辈子也难以忘怀的。每当行军了一天,浑身象散了架一样的时候,母亲就会在心里默默背诵着托尔斯泰在《苦难的历程》里为改造知识分子开出的药方: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母亲虔诚的坚信,唐僧取经尚且要经受九九八十一难,一个富豪家庭出身的知识分子要想脱胎换骨成为一名真正的革命者,就更加需要经过浴火重生、凤凰涅盘的磨练,想到这里,母亲浑身就马上充满了力量,精神抖擞地踏上新的征程。
当部队翻过武夷山,来到建阳县城稍事休息时,母亲默默记住了教导员统计出来的非战斗减员数字:跌入山崖摔死3人,摔伤15人;蛇咬死4人,咬伤20人;因病死亡1人,因病无法行军8人。这就是翻越武夷山留给母亲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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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南下
父亲晚年身患癌症之后,尤其是生命的最后岁月里,经常躺在病床上回忆战争年代的经历。
多少个寂静的深夜,当癌细胞折磨得父亲疼痛难忍、大汗淋漓时,守在病床边的我就会有意识地提起枪林弹雨的峥嵘岁月,以分散他的注意力,这时候父亲两眼便会放出炯炯的神采,断断续续地一遍又一遍地讲述起当年浴血孟良崮,围歼黄伯滔,掩护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以及攻克济南、强渡长江、激战上海、闽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