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杆子1949-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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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襄樊到宜昌,行军半个多月,每天百八十里。这在东北算不得什么,冰天雪地,刮风下雨,都不大碍事,这南方就难了。没几个晴天,净是山路,一跐一滑像抹了油似的。好歹有段平坦点的,人踩马踏又像烂泥塘似的,那鞋也不知道陷掉多少双了。步兵光脚走更轻快,那炮兵就不行了,都扔在后边了。步兵连的60炮弹打在那钢筋水泥碉堡上,就像弹个脑门儿,什么事不顶。部队往上冲,敌人火力猛,前面或侧后暗堡再突然开火,倒下一大片。开头是415团主攻,1连打剩十几个人了,参谋长都牺牲了,又换上我们团。先是1营主攻,又换上2营,这个连不行了,再拉上一个连。
初到南方,敌情不熟,气候条件不适应,这仗就这么打上了。
师长、团长都是老红军,身经百战,能打硬仗的角色。见仗打成这样子,师长急了,团长火了,都说不能这么打了,得想个法子。
天黑了,团长丁振俞喊我过去,让我从上游摸过河去,看看能不能迂回到山侧后去。
团长见我脖子上负伤了,说行不行,不行换个人去吧。我说没事,只要活着回来,保证完成任务。
我当兵先在连里当通信员,不久调到团侦察排当侦察兵。在东北干这行容易,换上便衣就是老百姓了,到南方难度就大了。南方人说东北人说话满嘴高粱米、大■子味儿,一张嘴就露馅了。不过,这回这任务没这难度。
我把背着的装文件的皮包放下,就留一个木头盒子驳壳枪。黑灯瞎火,深草没(mò)棵,走出两里来远,觉得差不多了,就下河了。那些日子雨大,涨水,长江也涨大水。那河白天黄汤子似的,夜里水面发亮,炮火一闪红亮亮的。水流不算急,却不知深浅。我右手举着驳壳枪,越走水越深,过了河中心就没脖子了,只剩张嘴在水面上。心里寻思,可不能再深了,脚一够不着底就完了,我这个东北人连狗刨都不会呀。快到对岸了,心里一乐,脚下却一下子没底了。呛了两口水,心里还明白,眼看要四脚朝天了,拼命一猛劲,还好,胡乱中抓住一把伸过来的柳棵子,那人就顺河飘起来,靠岸了。现在想起来,也算福大命大造化大了。
上岸听听,没动静。往山上摸了100多米,还是没动静,就听见正面敌人还在打枪。我不大放心,又向上摸出100多米,快到半山腰了,还是没见任何反应。
正面打着,团长让我带个连从侧后摸上去,镇镜山一下子就打下来了。
离休前为兰州军区副政委的王志建,中上个头,有些拔顶,那身体和精神头儿,都可在现有年龄上减去10岁。
当时他是417团2营教导员。
老人说:
我们139师夺占镇镜山,140师打下古老背,141师占领南津关,160师与湖北军区的两个独立师,分别进至宜昌东北及以东的宝丰、山尝土门和茶店子地区。与此同时,38军114师控制了宜昌东南的云集寺、三元桥一带的江北阵地,151师在白沙脑渡江向南岸磨鸡山攻击前进。宋希濂的2军、124军及保安4旅等部,已被三面包围,只剩下渡江南逃一条路。
我们是下午到的,下着雨,那人都成泥猴了。我到山上团指挥所报告,团长让我们营做预备队,待命。回到营里,干部战士都在雨地里睡着了。我也找块平坦点的地方,把雨衣裹紧就倒下了——睡着了,别滚到沟里去呀。
一是部队太累了,二是伤亡挺大,三是宜昌敌人工事坚固,易守难攻,上级命令监视敌人,等待炮兵。我们营紧靠长江,左侧3里外就是宜昌。半夜时分起来查哨,那人睡得呀,踢几脚都不会醒。江风挺大,哨兵还挺精神,我问有情况吗,哨兵说没有,我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我让前边3连派个班去看看,坏了,敌人撤退了。我赶紧给团里打电话,团里一边向师里报告,一边下令攻击前进,城里已经空了。赶到码头——其实也不用赶到码头了,老远就见对岸火光冲天,先过去的敌人开始烧船了。陆续过去的大船小船都被付之一炬,近10里江面被映得红通通的,让人联想到当年的火烧赤壁。
场面倒是很壮观,那心头却是一阵阵发凉,不是滋味儿。
宋希濂是准备固守宜昌、沙市间长江沿线的,他跑得那样快,是因为发现了我们的战略企图。
7月9日,47军右翼先头141师前卫团冒雨向宜昌挺进,到达当阳东北的观音寺时,进村子休息。好不容易碰上个晴天,大家换洗、晾晒衣服,也没派出警戒。宋希濂的2军9师就在那一带布防,突然发起袭击。前卫团仓促应战,伤亡、被俘百余人,暴露了战略企图。
离休前为广州军区政治部秘书长的邵云升老人,哈尔滨人,当时是49军147师侦察队指导员。
老人说:
宜沙战役后,我们从湖北进入湖南,乘船过洞庭湖向常德挺进。天亮了,船靠码头,我问船老大这是个什么镇子,他说叫牛鼻滩。大家都在睡觉,我这个人觉少,想去街里买点吃的,就上岸了。
镇子还未醒来,很静,就见个老太太蹲在路边刷马桶。突然,前边十字路口拐过来3个国民党军官,两个上尉,一个中尉。旁边有盘碾子,我闪身猫腰躲在后边。待他们走过去,我把加拿大手枪对准他们后背,让他们举起双手,朝码头上走。我们侦察队都穿便衣,有个上尉说我是土匪,我说你听我这口音,是土匪吗?
船上人还在睡大觉,我用脚踢船帮,让他们起来。我和队长王连珠审问俘虏,他们说镇子里只有一个班,是来征粮的,我们就信了。结果一打,敌人有180多,全是少尉以上军官,是宋希濂的一个屯垦大队,大队长是个上校。
一交火就知道上当了,一个班还有重机枪、小炮呀?先头班伤亡3个,好歹把伤员抢回来,就占领阵地打上了。我们侦察队行军通常都走在前边,这次是队部带个排走在最前边,只有一挺轻机枪。号兵赶紧用号音与后续部队联系,顶了两个来小时,师警卫营赶到了,才把敌人消灭了。
大军南下,那股气势,真是锐不可挡,轻敌麻痹思想也就来了。国民党没几天蹦跶头了,这是事实。可具体到战术和行动上,不把敌人当回事儿,就会吃亏、误事。
宜沙战役是这样子,湘赣战役是这样子,我们45军是这样子,我们135师是这样子,我们405团是这样子——韦统泰老人口说笔画,手中的红蓝铅笔不时变换颜色,一支支红色的箭头就掠过长江,呼啸着射向江南。老人画了10多张战役、战斗要图,从东北一直画到广西。
老人说:
宋希濂跑得快,白崇禧跑得更快。
东起江西高安,西至湖南岳阳,南到醴陵、萍乡,白崇禧摆下7个军。四野6个军30多万人,从江北、江南一起向南压;二野4兵团4个军10多万人,从江西中南部斜着向西南插,抄白崇禧后路。“小诸葛”见势不好,就往南撤,咱们跟着屁股就追。若在东北,他们就完蛋了,非叫咱们追垮了不可,南方这地方不行。咱们一天80里,他们一天100里,咱们100里,他们就120里。广西兵穿个大裤衩子,翻山越岭可快了,追不上。
追不上也追上了,追上个尾巴。
我们团是师前卫团,电台坏了,与师里无法联系,反正就是追,拼命追。追到铜鼓前边一个叫冷水滩的地方,前卫连报告发现敌人。
大雨瓢泼,脸上雨水流成河,两个人对面说话,得大声喊才能听见。我把雨衣拽到头前挡雨,15倍的望远镜模模糊糊看不出一里地去,黄乎乎的敌人也只能看到个后尾,在公路上走。也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估计也就一个团的样子。
若是能迂回到敌人前边去,那仗就漂亮了。一边是山,很陡,爬上去也不可能追上敌人。一边是河,山洪暴发,红乎乎的河水又急又深。我捡块石头投进去,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没影了。
敌人没想到我们速度那么快,按说这种天气行军也是最安全的。1营在前边,不用隐蔽,也不吭声,一鼓劲儿猛跑,越近越好,敌人不发现不开火。那雨打得人都难睁眼睛,山沟里雾气也挺大,10多米外那人就恍恍惚惚看不大清了。
枪一响就分不清个数了。后尾敌人乱了,也没怎么抵抗,前边敌人就拼命往前跑了。打死打伤一些,活捉80多,一问,是敌主力48军176师的一个团。
追到下关,又与175师的一个团打场遭遇战。上个小岭,双方谁也没有准备,快上岭头了,突然打个照面,稍一愣神,先头4连枪就响了。4连“三猛战术”,一口气追出3里多远,敌人主力就上来了。敌人从山里往外走,我们从平坦地里往山里进,地形对我们非常不利。我大喊3营抢占两侧山头,边喊边打马往前冲,部队就呼呼的跟上来了。敌人也往山上奔,要抢占制高点。广西兵战术素养挺高,打山地战在国民党军队中是一流的。不过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刚要爬上去就被我们打下去了。
第十一章 (三)“当年的红军回来了!”
翟文清老人说:
湘赣战役,我们40军翻越湘赣边界的九岭天险幕阜山,进入湘东。当年秋收暴动、平江暴动,就发生在那里,平江、浏阳及幕阜山一带,是苏区根据地。“打土豪,分田地!”“打倒土豪劣绅,贫雇农到红军里来!”“参加红军最光荣!”幕阜山的石壁上,20多年风吹雨打,依然能够辨识出当年红军留存的标语,看着让人心头好热、好激动。老百姓生活那个苦呀,不知道什么叫“解放军”,更不明白“四野”了,见军队来了就跑。我们说我们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军队,就是当年的红军。一提“红军”,老百姓明白了,那个高兴呀,奔走相告:“当年的红军回来了!”
宜沙、湘赣战役后,是赣西南追击战。48军从南昌地区出发,历时35天,解放了包括瑞金、兴国、宁都、于都、井冈山在内的赣西南地区。这些地名,过去从老红军嘴里不知听过多少次了,能亲自参加解放这些老区的战斗,官兵们的心情格外激动、自豪。而当地群众自然更是“当年的红军回来了”,“毛委员的队伍回来了”。
进入井冈山地区的48军142师,其前身曾是当年坚持井冈山斗争的红31团的老底子,师长欧致富当年是红15团的连长。有人算了算,算上欧致富,当年坚持井冈山斗争的老红军,全师只剩9个人了。
这个数字已经够多的了。
江西五次反“围剿”,谁能说得清红军伤亡的准确数字?
参加中央红军长征的老人都知道:湘江一战,损失过半。
三过草地的红四方面军,损失就更惨重了。
官勇老人说:
我们团司令部有个于副官(相当于现在的管理股长),湖北麻城人,1929年参军。南下路过家乡,回去看看,别说家了,村子都没影了,让白军烧光了。他还有个妹妹,好歹打听到个知情人,说你妹妹叫白狗子劈了。他一屁股坐地上,一滴眼泪没流出来,疯了。
12兵团副司令兼40军军长韩先楚,南下路过黄冈地区时,迫不及待要回趟黄安(今红安)老家,看看家中唯一的亲人,已经离别19年的姐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