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城驻马店-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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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江边有一座老城，名叫土城。土城的街道是用卵石间或青石板铺的不规则的路面，石板的岩质很好，呈厚重的蓝色，亮而不滑。从卵石和青石板的光滑程度就知道这条街很有些历史了，走在街上有一种沧桑的感觉。狭窄的街道两边的店铺参差错落，招牌是镏金的，是那种带着岁月尘封的黯金色。店铺都是穿逗式木结构青砖或土墙粉刷白灰的小青瓦屋面的二层铺面房屋，厚重的木板门幽幽地洞开着，店堂一角摆着曲尺形的柜台，木柜台的油漆早已班驳，店堂中摆着几张木方桌，桌边搁着木条凳。
土城驻马店在所有的店铺中规模最大，属于老字号。店主姓起，是一把杀羊烹制全羊汤锅的好手。每个街子天他都要买一大群膻羊圈养着，因他煮的全羊汤锅不但方圆百里为人称道，还被马锅头传到了云南，整个土城的居民都爱吃他烹制的全羊汤锅，以至于远方的客商都慕名前来品赏，一时声名鹊起。起掌柜人缘很好，公平交易老少不欺，很受居民的信赖，在土城街上是最受尊敬的人。他平时每天都只宰杀两头羊子，几十年都是如此，已经形成雷打不动的惯例。他把羊肉和头蹄内脏杂烩，制作成全羊汤锅，天刚放亮时就有居民前来吃全羊汤米线，有的还端着盆买好端回家慢慢享用，来晚了还买不着，只好第二天赶早。
天刚见亮，大铁锅里的羊肉就飘出一阵阵膻香。起掌柜端起烟筒，咕噜噜地吸着，徒弟胡三开始下铺板，他的小女翠花摆放桌凳。刚下完铺板，街长李贵就进了店说，老起，跟我搞个大碗。起掌柜说，看你急慌慌的今天又要出去公干？李贵说昨天才办完公差，漏掉了听书，遗憾得很，今天要早点去。
说书？起掌柜心里一愣，说那样书，我怎么没有听说？李贵说，你一天只晓得赚钱，外面的事你从不过问，说给你听，成都来了个说书的，在街上的诸葛庙前开书堂，专讲诸葛亮，讲得好得很，满城的人都去听他说书，前天讲到诸葛亮渡金沙江中了瘴疠，幸亏一个在岸边崖壁采药的郎中指点，因他早已知晓诸葛亮的英名，告知诸葛亮半夜过江才不会中瘴气，蜀军依嘱顺利过江，他又把疲惫的蜀军领到他们的山寨，用全羊汤锅炖萝卜招待蜀军。那知蜀军吃了全羊汤锅，大汗淋漓，瘴气祛除，诸葛亮感激万分，手书“美哉全羊汤”条幅，令军中工匠打造一铜鼓，把字铸在鼓腰，连同条幅和装满一铜鼓银子一起赠送给了郎中。
起掌柜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烟筒砰地掉在地上，一时失神失色。李贵说，你咋个了？他放下碗走上去摸摸起掌柜的额头说，没发烧没病的，不要装神弄鬼的吓人哟！
起掌柜猛地醒过神来，歉意地笑笑说，没啥没啥，烟筒抽猛了点，被烟呛了。李贵兴致很高，话又回到他听来的书上，正讲在兴头上，学堂的张先生走进了店堂，接过话说，都是讲的野史，不足为凭，野史嘛都是道听途说，那说书人把野史和正史揉合在一起讲，只能忽悠你们这些人，只不过是在诸葛庙前讲诸葛亮，倒还有点意思，看来说书之意不在书哇。
李贵瞪着张先生说，说书先生讲得有板有眼的，那么吸引人哪还有假？张先生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给我来个小碗。李贵看着陆续进店吃汤锅的人说，怪头日脑的，说书人之意还能为啥，还不是为了几个大洋。张先生冷笑着说，庸人之见，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看来土城早晚要出事。李贵把碗砰地搁在方桌上，重重地拍着斜挎的盒子枪，满脸怒色说，我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我那几十个弟兄手里拿的也不是烧火棍，要是哪个敢在老子的地盘上闹事，老子叫他走着进城，抬着出城！哼，不信就走着看！张先生驳了李贵的面子，让李贵着实难堪，但张先生在土城执教多年，很有威望，他也莫奈何，只好悻悻地扫了众人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起掌柜回味着张先生的话，越想越觉得他话里有话，他仔细盯着他，像在看一本厚重的历史书，要把他看透还很费劲。张先生品完最后一口羊汤，掏出方小帕子抹抹嘴，撩起长衫摸出钱满脸笑意地放在起掌柜手上，拍拍他的肩头，走了。
起掌柜觉得他的笑有点别致，那一拍又是意味深长，起掌柜难以琢磨透他的用意。他叫过正在收拾碗筷的胡三说，你跟我去听说书，店里的事让翠花和她妈干。起掌柜抱着烟筒出了店。起掌柜和胡三说着话走进这条狭窄弯曲长街道，到处都是人流，起掌柜和胡三在人流中穿行着。他知道土城街上午是集市的喧闹，方圆百里的乡民都在土城的集市里进行互卖物资，互换物资，远道赶来的商贩们就住在客栈，每天就上集市收购山货，再找马帮驮运到昆明的货栈，从中赚钱。
街上熟识的人见了起掌柜都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起掌柜应付地微笑着边回应边赶路。走到诸葛庙前，高大如伞的黄桷树下的小坝子尽是听书的人，闹闹嚷嚷的，那情形跟赶庙会差不多。庙前的台阶上摆着一张条桌，一把木椅。日头渐渐升高，诸葛庙里走出个小和尚敲响了黄桷树桠枝上挂着的那口大铁钟。钟声刚停，起掌柜就看见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着长衫的人带着两个随从出现在众人面前。坝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说书先生走到木桌前，随从站立两边。
这三个人的出现刺痛了起掌柜的眼球。
起掌柜看到这么个阵势顿时心里一咯噔，以前到土城来说书的都是一个人，他怎么还带着跟班的？从那两个随从的站姿就晓得会拳脚功夫，看来这几个人决不是什么善良之辈，难道真象张先生说的那样，土城早晚要出事？自己一定得小心提防。
就在起掌柜还在沉思时，只听惊堂木啪地一拍，起掌柜蓦地一惊，手里的烟筒掉在地上。胡三连忙捡起递给他说，师傅，你没事吧？起掌柜勉强笑了下说，没有事，手上出汗，打滑了，快听说书。
说书先生已从开场白进入正题，起掌柜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无心听书，他正要离开时，突然听到“美哉全羊汤”的条幅和诸葛铜鼓就保存在土城时，全场立时哗然。仔细听他的话味，心里不禁暗自吃惊，没有想到他们的嗅觉是这样的灵敏，这事过了多少年了他们还不放过，说书之意真的是不在书啊！起掌柜产生了一种预感，他感到他的驻马店要出事，出事是早晚的事，没有想到竟来得这么突然，使人猝不及防，不由忧心忡忡。同时，他又感到欣慰，看来他们目的明确，目标还不准确，才缓过气来，心里才感到有些释然，不由以手抚额，额上冷汗直冒，他抹了把虚汗，长长地吁了口气。
起掌柜皱了皱眉头，心里就有了主张。象起掌柜这样在江湖上混的人，那样场合都见识过，具有见多识广，遇事不惊的自控能力，心里一琢磨就有了主意。他略一思索，立即向伙计胡三使了个眼色。胡三虽说跟起掌柜才一年多，可他通过对起掌柜言行的观察，每次都能领会起掌柜的意图，不折不扣地按掌柜的意思办事，很受起掌柜的赏识。遇到今天这种事，他早已心知肚明，心领神会，马上跟着起掌柜来到一边，听从他的安排。起掌柜朝那几个陌生人望去说，你暗中观察那几个人，打听他们的来历和目的。其实，起掌柜早就从他们的说书里就晓得了，但他还是要把他们的来龙去脉弄个详细，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条经典的名言成了他做生意的指南。他小心翼翼，有的放矢，真正作到了万无一失，几十年过去了，他在生意场上仍是处于只赚不输的常胜地位。胡三说师傅你放心，这事就交给我。起掌柜对胡三办事很放心，这伙子虽然十六岁，但办事机灵，人又很诚实，他在山寨收购皮货时遇见他，一眼就看中了胡三，他向亲戚提起，他的亲戚也说胡三人诚实可靠，精灵乖巧，山里人吃苦耐劳，是棵培养的苗子。听了亲戚的介绍，起掌柜就到胡三家去串门，向他爹说起让胡三到驻马店当徒弟，包吃包住每年十块大洋。对山里人来说，十块大洋是个不小的数目，那简直是一笔财富。胡三爹听了两眼爆出亮光，立时煨上罐罐茶，招呼起掌柜在火塘的上方就坐，边烤牛肉干巴边说感谢话，又叫胡三杀鸡叫老婆炖火腿还抬出杆杆酒招待起掌柜，一直喝到大醉。第二天就把胡三交给起掌柜带出了山。胡三到了起掌柜店里勤快得很，每天天刚放亮就把一座四合大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在起掌柜的训导下很快就学会了接人待物那一套，随喊随到，恰倒好处，很讨客商喜欢，在驻马店里干了一年从没出现过差错，起掌柜很高兴，过年还发个红包给他带回家。胡三的爹老倌隔了几个月来看儿子，胡三说，起掌柜对他胜过亲生儿子，胡三的爹老倌感激万分，半年后到土城看望儿子，从山寨里买几只大山羊来答谢起掌柜，可起掌柜仍按质论价，从不白要，更使胡三的爹老倌感激不已，吩咐胡三要死心塌地跟随起掌柜，以报答知遇之恩。
起掌柜心事重重回驻马店。胡三早已回店，见师傅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出来。起掌柜问胡三那是些啥子人？胡三说他们住在太升号客栈，来了好些天了，土城的街巷都被他们转遍了才开始说书的，我从伙计口中打探到，那中年男子是从成都来的，另两个是他的跟班，听伙计说，有天夜里他起来撒尿，看见两个黑影一闪，他还以为自己睡梦憧了，揉揉眼见是真的，他想到是贼，急忙追过去，那黑影步子轻快，一闪就进了客房，灯也亮了，他也没有再管这事又上床睡了，过后他把那晚的事忘了，当我问起他才想起，我告戒他不要跟任何人说，我俩还拉了勾的。
起掌柜心跳怦然，原先想到他们有目的无目标，现在看来他们已经有了目标，心里不由阵阵震颤，脑袋一阵晕眩，他的感觉告诉他，驻马店看来要出事了，真是应了那句俗话，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他只觉得一阵苦涩上涌，禁不住有些失态。
胡三看到起掌柜的神态，心里早就明白了几分，看来真的是无风不起浪，这场事故他真的能躲避脱么？这不仅是对着师傅的严峻考验，还针对着他，一旦师傅倒了霉，他也没有好日子过，一年十块大洋啊，他在山里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回，起早贪黑的一年还挣不到。爹临送他出门时他爹扯着他补丁重复着补丁的青布衣服的皱折说的那番话至今还在脑海里萦绕：你要听师傅的话，要尊敬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把师傅当做你的再生父母，学好本事才挣得到钱，有了本事饿不死，有了钱才能在社会上有立足之地，你以后还要娶妻生子，繁衍后代，路还很长，你一定要听从教诲！他当时流着泪使劲点着头答应他爹。他想他也是男子汉了，一定要同师傅齐心合力度过难关。这时，起掌柜见胡三发愣，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说，胡三，你发啥子呆，赶紧去做事！他回过神来说，师傅，你当真有古董嗦？起掌柜说哪里有啊，都是传言，你不要听信那些谣言！胡三说，无风不起浪，师傅，我信得过你，但谎话重复一百遍就成了真理，传言已经沸沸扬扬，都是有针对性的，你要把细点，看来来者不善哦！没有想到，这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