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民国)-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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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下次吧,老师……”李敏成深呼出一口气,重又拿笑脸对上聂远征。“今天打扰了。”
终于,一干人接次离开,大门重新拴上的声音传来,宪兵队又继续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
过了很长时间,当巷子里回复安静,一个压低的声音在院子里轻轻响起:
“他们走远了,您出来吧。”
沈青明听着这声音耳熟,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强撑着打开门一看,果然是熟人。
那个声音犹犹豫豫:“是……沈先生?”
沈青明点了点头,心里长叹口气,聂远征,你还真真是阴魂不散啊。
算来二人虽常常偶遇,但并没有熟识到何种程度。沈青明不愿多麻烦他,想起身走到门外,无奈身上一阵阵的乏力,伴随着发热的症状,实在让他迈不出步子。沈青明抬起头来,见聂远征有些呆愣地站那儿不动,不由得叹了口气,客气道:“麻烦您……过来扶我一下可以么?”
聂远征这才发现沈青明虚弱地压根要站不稳,忙道:“你受伤了?”
沈青明疲惫满身,只想大喝一声“废话”,但想到自己这会儿不着天不着地只能依靠这个愣小子,硬生生又把这两个字憋了回去,发泄似的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到了对方身上。
聂远征的手犹豫了半天。还是环到沈青明的腋下,掺着沈青明进到正屋。
沈青明的衣服都是黑色的,在院子里时看不出来,灯光下却见被血濡湿了一片。聂远征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擦药时手都有些抖。沈青明被他时轻时重的动作弄得更疼,叹口气接过药自己涂抹。
聂远征满面愧疚地看沈青明费力地涂完药,见他又要自己绑绷带,急忙拿过来:“你右手受伤了不方便,还是我来吧,”他顿了顿,保证一般说道:“我一定会轻一点儿的。”
沈青明见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委屈,不由得失笑。刚才靠在聂远征身上时感觉他肌肉紧实,还以为是个硬汉样的人物,现在他的眼神里带了些委屈却丝毫不限突兀,表情像个孩子。好奇心作祟,他不禁冲口而出:“你多大了?”问完才觉唐突。
聂远征却老老实实回答:“二十二。你呢?”
“二十一。”话音刚落沈青明就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好歹已有了多年的江湖经验,就快要成精的人物,怎么就这样交代出了实话。虽然问答个年龄没什么特别大的干系,但习惯了什么话都先在嘴里转一圈,这么随性的时候实在五个手指就能数完,也不知道这个一再巧遇的傻小子有没有问题。
走神期间聂远征就将绷带包扎好了,沈青明看了看,竟然还说得过去。
他知道这位估计是没照顾过什么人,也不和他客气:“帮我拿件干净的衣服可以么?我实在有些冷。”
聂远征便取了件过冬用的厚实棉衣给他披着,又想了一下:“已经这么晚了,你又有伤在身,要不先在我这儿住一晚?”
“……也好。”沈青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大被同眠
这个院子说来还是安易文帮聂远征找的,离学校很近又很隐蔽,可惜不大。两间正屋一间书房一间卧室,卧室里又是张单人床。
聂远征的意思其实是让伤员住床,自己去书房的躺椅上凑合一晚便可,却不妨沈青明问道:“你睡觉老实么?”
聂远征有些摸不着头脑。“睡下时什么姿势醒来还是什么姿势。”
沈青明于是点了点头。“那就一起睡床吧,天这么冷。两个人挤挤暖和。”
聂远征看他神色如常,自己心里却不知怎的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见沈青明实在落落大方,推拒反倒显得自己不够光明磊落,也就另拿了床被子放在床上。平时因为都只有一个人在住,所以并没有多余的枕头。沈青明拍拍床:“这枕头也够长,凑合睡吧。”
他苍白着脸色收拾了一遍,也不顾胳膊上的伤,又将聂远征拿的那床被子盖到原有的被子上,探寻似地看了他一眼。“我冷,盖两床被子吧。”
聂远征有些愣怔,想起他此时身上必然难受,忙不迭点了点头,却见沈青明把身上披的棉衣也盖到了被子上,蜷成一团躺到里侧里侧,显是冷极的样子,活像只受不得冻的猫,哪里还有平时的一丝倔强劲儿,不由得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久久不见人来,沈青明睁开露在外头的两眼望他。
“就来。”聂远征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晚间剩下的残茶,又摸了摸整理得规规矩矩的的书案,自己也分辨不清到底在磨蹭些什么,见沈青明仍注意着他,索性回到床边,拉起被子便躺了进去。
沈青明因为失血,又困又冷。捂着被子很快就昏昏欲睡。聂远征听着他呼吸渐沉,月光下长长的眼睫在那张只剩下了惨淡的白的脸上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越发显得弱质清瘦。他兀自打量着,咬了咬牙,心绪不知为何烦乱不定。
忽然,就听身边人在静夜中问道:“我深更半夜爬墙到你家,又受了伤,你就全不怀疑我的身份,反而帮我?”
聂远征以为他已然熟睡,闻声只觉得有细细密密的汗从额上渗了出来,也不知刚才被他察觉了没有。“那帮人抓的肯定是好人。”聂远征定了定神,犹豫地补了一句:“……再说,我相信你。”
沈青明动也不动沉默良久,聂远征以为他真正睡着了,也不敢再望向他打量,只得毫无睡意地闭上了双眼,却听得一句喃喃的低语:
“笨蛋。”
这一夜沈青明睡得无比舒爽,聂远征却受尽折磨。沈青明问了聂远征睡觉是否老实,可恨当时自己没有反问回去。那人大概是失血过多时冷,一个劲儿往聂远征身上凑。聂远征怕碰到他伤口,又不能把人直直推开,只好用胳膊将他禁锢在怀里。
仔细算来,聂远征从小到大并没有抱着什么睡过觉,所以这样一来非常别扭,一时竟睡不着了。怀里的人不愧是名扬梨园的武生,身量虽高挑,骨架却怎么都算不得大。隔着浅薄衬衫,聂远征可以感觉到温润结实的肌肉,虽跟自己没法比,但是也可以感到其中流转的力量。呼吸浅淡,不打鼾不磨牙不说梦话,如果再不乱动的话,一起睡倒也是很舒服的。
不知道他是哪方面的力量。上海秘密组织安易文介绍过,自己也有认真的记。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对敌经验很丰富了。可惜不能直接问,肯定不会告诉自己的。
很干净的人,头发淡淡的清香,抱起来也很舒服。
暖香中,不知过了多久,聂远征也终于睡着了。
沈青明似醒未醒,就觉得自己被什么紧紧裹住。挣扎着睁开眼睛,却看见自己对着个厚实的胸膛,愣了愣神抬起头来,果然是仍在熟睡中的聂远征。
好不容易摆脱禁锢自己的手臂,沈青明边伸手拍聂远征的脸边嘟囔:“喂,你不是说你老实么?这么大人了,睡觉还喜欢抱东西,真是长不大的小孩儿!”
聂远征刚一睁眼便听见沈青明的派遣话,一口气堵在嗓子里,但见他脸色依旧十分苍白,也颇有些无可奈何。他抬头看表,发现马上就要上课迟到了,忙起身自顾自去外间洗漱。
忙完看沈青明还裹着被子懒洋洋坐在床上,一副想起又不愿意起的架势。聂远征拿起教案一类物事夹在腋下,迟疑半晌道:“沈先生,我要去上班了,”他顿了顿,看沈青明依旧昏昏欲睡,略一犹豫,仿佛自言自语:“……你当然可以在我家住着。”
他说完,见沈青明抬起头睁大眼,忙道:“噢,我是说如果你没地方去的话,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我自然知道沈先生,不,是沈老板怎么会没地方住呢?所以就当我没说……”
“好啊。”
“什么?”
“我是说好啊……等你回来……”
“喔,那我走了。”
“远征?”
聂远征心里一动,回头看向沈青明。那个男子眼中犹带几分惺忪的睡意,远不如平时的机警,却让聂远征的脸也莫名地跟着发烫。
“如果不介意我喊你远征的话……你可以喊我的名字,如果觉得不吉利的话也可以叫我哥,”他说完,坏笑一下,“不过不要再叫我沈先生就是了,太生疏。我们都一个床上睡过了。”
聂远征浑浑噩噩答了声:“好……不过我记得昨日你说似乎比我要小上一岁,还是沈弟比较好……”他认真补充完,见那人已然躺倒,一副“随便你”的架势,又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出门上班,一路上都被沈青明的那句“等你回家”弄得回不过神来。
却说沈青明等聂远征出门了,在人家的床上抱着被子揉来揉去,无论如何不愿起床。刚才答应聂远征留下住固然有逗那孩子的意思,另外也有沈青明自己的思量。
如果回戏班住的话,且不说自有人会上门问罪,自己眼下的情况吃不吃得消还两说,便是被师兄弟们发现自己受伤,吴老板就难免不会知晓。想来他那里即使不问为何受伤,也必然会限制自己行动。沈湛那边还一堆事呢,怎么可以不出门?这个聂远征虽然出现的巧合多了一些,但眸正神清;沈青明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
被子上有股阳光般好闻的味道,沈青明又磨蹭了好一会儿,终于舍得起床,颇自觉得从聂远征的衣柜里翻衣服穿。这时他才不得不承认那人的身材还真是不错,衣服是欧洲人的标准尺寸,沈青明穿在身上都有些晃晃荡荡。沈青明早几年颇过过苦日子,有的穿了也不挑,找了差不多合适的就穿在身上出了门。
☆、逝水长东
街上几个紧要的十字路口处还有便装的宪兵警惕地把守着。沈青明想到沈湛那里并不好找,心下犹豫一路走去不知会不会另生枝节。事关重大,他颇踌躇了一番,又看了看现在的时间,便索性先坐电车去了徐先生的商行。
上次那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没有搞清楚,何况也不曾当面道谢,沈青明心里自是有些不安的。顾忌到徐先生商行恰好在闹市,沈青明特意从不为人所熟的后门处绕了过去。
“您怎么来了?”沈青明还未进主楼,闻声转头,却是在后院打点东西的司机老王。
“昨晚行动,”沈青明四处环顾了一圈,压低了声音,“我想还是亲自去沈大哥那里看看才放得下心。”
“街上到处都是宪兵队的人,明显是成了的,小沈你也真是,谁能说清谨慎太过会不会反而给人瞧出破绽?”老王扯着他劝道,语气有些发急。“你又不是不知道,眼下这当口,那么多人该冒的险都已大多全冒过了,你可不敢在不相干的地方跌上一跤,功败垂成!”
沈青明低下头,抿了抿嘴唇。“我只是心里担忧,躺床上也歇不踏实,再说……”
“想你也是关心则乱的缘故,”老王却拦下了他的话头,手在他臂上轻轻加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