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当关系-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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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叔说,知道古人为什么总用头发来喻爱情吗?因为爱情和头发是一样的,掉一根不觉心疼,掉两根不知珍惜,一把一把往下落的时候方略略有点上心,等到满脑袋的头发都落光了,才想起来要放声大哭。只是现在的生发灵往往都不怎么灵。
严俨边扫边想,其实是因为两者都需要一个长久的积累过程吧?单看一缕头发不觉得怎样,等到一缕一缕聚到一起,看到满满一畚箕的碎发时就觉得触目惊心了。
眼前忽然一闪,严俨抬起头,下午那个被家长拖来找魏迟的小孩正站在玻璃门外,两只手掌贴在玻璃上,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严俨走过去拉开门:“你来剪头?我们打烊了,明天来吧。”
小孩抬眼看看严俨,又扭头往魏迟的店里看了看:“隔壁的店也打烊了?”
看到严俨点头,他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哦。那……谢谢。”
严俨说:“你找魏迟?”
小孩垂着头,沮丧地“嗯”了一声。
严俨认得他身上的校服,是路口那所中学的:“你爸爸呢?这么晚放你出来?”
“明天放长假,他打通宵麻将去了,不到天亮不会回来。”
“你妈呢?”
“上夜班。”小孩很瘦,身高只到严俨胸口,一身宽大的校服罩在身上像根豆芽菜。他小声地嘀咕,“我只有今晚有机会,以后就出不来了。”
严俨叹了口气,侧身把他让了进来:“在这里等吧,过一会儿他会来。”
小孩惊愕地仰起头,眼里写着质疑。严俨没理他,转过身继续收拾杂乱的桌子。
魏迟的店铺专营正规店里买不到的游戏机和电子游戏配件,贴膜、刷机、升级一条龙,兼职贩卖游戏光碟、水货手机。偶尔还能代理国外代购。市场定位既有大小白领又有中小学生。说穿了便是人们平时口中说的“奸商”。附近学校里的贪玩学生们却没有不认识他的,开口闭口“魏哥、魏哥”喊着,崇拜得一塌糊涂。
小孩说,同学都叫他豆芽。
严俨有点发笑。
小孩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挨着墙找了个凳子坐下,有些好奇地打量四周:“魏哥什么时候来?”
严俨收起笑容,把桌上的剪刀都放进工具箱里:“不知道。”
“真的会来?”
“会的。”
豆芽不信。严俨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长柄剪举到日光灯下看:“他今天不来,以后都别想来。”
话音刚落,厚重的玻璃门“咿呀”一声被推开,魏迟顶着一头刺猬似的发,大大咧咧地跨进来:“小弟,洗头!”亮晶晶的眼看也不看边上的豆芽,直接奔着严俨来。
严俨丢给豆芽一个“你看吧”的眼神,小孩呆呆坐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魏迟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到镜台上,顺着严俨的目光才看见边上的豆芽。顿时蹦起三丈高:“靠!这小鬼哪里来的?”
严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来找你的。”
豆芽怯怯地站起来:“魏哥,那个……”
话没说完就被魏迟一通抢白:“出去!看到你我鼻子痛。”
豆芽往里缩了一缩:“魏哥,那台PSP你帮我留几个月,好吗?等过年有了压岁钱,我再买回去。”
“滚!买的时候你就跟我讲是压岁钱。”
“压岁钱嘛,提前预支一下呀……”
“你预支你爸不知道的?”
“他现在知道了。”
“你还跟我讲,你高一了,中考考好了。”
“我总归会上高一的呀。”
严俨“扑哧”一声忍不住笑出来。
魏迟的头发直往上竖,一路拖着小鬼往外走:“走、走、走!不要讲了,瞎讲有什么好讲的?”
两个人扭扭缠缠到了理发店外,严俨抱着臂膀坐在帐台后看好戏。豆芽是打定主意死缠烂打,一声声“魏哥”叫着,揪着魏迟的手臂不肯放。
魏迟死命要躲,坐在店里都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哥你妹啊哥!还呕爸咧!”
严俨低头一个劲地闷笑。后来也不知豆芽又说了什么,魏迟的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初秋的习习凉风里,男人穿了件宽松的短袖汗衫,松松垮垮的中裤下头趿着双人字拖,歪着头叼着烟,手指上的银戒指螺丝帽一样的粗,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正经人,偏偏说话倒是一本正经:“说好了,考完试让你爸带着你一起来。否则,那台限量版的机子我回头就给你转掉。”
豆芽连连点头,魏迟表情很得意,大模大样地朝着小孩的头顶拍了又拍:“回去嘛,好好跟你爸认错。平时多听听话,功课搞搞好,懂吗?不要跟老头子板面孔,没有他你哪里来啊?笨,这个都不知道。”
他看到严俨在摇头,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严俨只管往手心里倒洗发水,等着他进来洗头。魏迟推开门,半边却站在门外:“严俨。”
严俨候在唯一一个还没有收拾的镜台边:“嗯?”
魏迟指了指方才放在镜台上的袋子,里面是一个饭盒:“宵夜,给你的。”
严俨有点傻。
魏迟也看到了严俨边上的台子,梳子、剃刀、剪刀都还端端正正地摆着。再看看地上,扫帚和畚箕整整齐齐摆在座位边,一口白牙就露了出来:“嘿嘿,你真的等我?”
严俨扭头往里间走:“不是。”
魏迟长长地“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倚着半扇玻璃门,冷不防拉长嗓子追着他喊:“严俨啊,那我的纸巾钱是不是可以抵掉了?”
里头把水龙头开得“哗啦哗啦”响,魏迟吸吸鼻子,悄悄把嘴角咧到耳朵根。
第2章
魏迟的店是去年五月初开的,开张的时候锣鼓喧天花篮遍地,鞭炮放得没完没了。路人驻足围观,小得不能再小的门面下,孤单单只站着个长头发大眼睛的小姑娘,捂着耳朵缩着头,被震天响的鞭炮吓得一动不敢动。
伙计们丢下客人跑出去看热闹,宽叔急得在屋子里跳脚。严俨很乖地为他端上一杯水,趁他低头喝水的功夫,飞快地往外瞟几眼,没看到他们说的小姑娘,却看到满满一地的炮仗,一根根竖在那儿,地雷阵一般。最周边是一圈首尾相接的满地红,“劈里啪啦”炸起厚厚一股烟尘,足足半小时也不见消散。
一个穿大红T恤的年轻男人在鞭炮阵里耗子似地蹿来蹿去,点得不亦乐乎。他不时被猛然蹦起的炮仗惊得“哇哇”乱叫,配合着手舞足蹈的动作,一张还算俊朗的面孔跟恶作剧的小孩一般兴奋,闪躲之间差点被脚上的拖鞋绊一跤。
严俨看着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愿望,等长大了,有好多好多钱,买好多好多鞭炮堆在家门口,然后特地空下一天的时间来,蹲在地上从早放到晚,狠狠地过一重播鞭炮的瘾。
这种事,等到人真正长大了,回头想想就会觉得幼稚。就像人穷的时候,作孽到连杯豆浆都喝不起。于是在心底发狠起誓,等老子有钱了,豆浆一买买两杯,喝一杯,倒一杯!可都是口头说说,从没见过谁真的这么做。毕竟,太幼稚了。
那天的魏迟倒是真的做到了。在那个迎奥运保安全促和谐的年月里,为了那批炮仗,魏迟不知托了多少门路通了多少关节,花费的心思一点不下于再开一个鞭炮专营店。震耳欲聋的炮仗放到周围居民一致开窗骂娘才罢手。如果不是有人打了电话报警,这鞭炮声能响到半夜严俨他们歇业打烊。
魏迟才不在乎上电视台曝光,以他的脸皮,绝对干得出找电视台要出场费的事。但他在乎他那个做居委会主任的外婆。鞭炮声过后,闻讯而来的老太太带着一众气愤填膺的退休阿姨,当众把外孙子骂得狗血淋头,一口糯软婉转的吴侬软语“笃笃”仿佛机关枪,言辞之华丽气场之震撼丝毫不下于魏迟那几挂据说特别订制的豪华加长版满地红。
平素温柔亲切的老太太劈手大喝一句:“魏迟,你作死啊!”
能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魏老板立马低头弯腰两手贴裤缝,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外婆,我就随便放了两个玩玩……”口气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惶恐得好像是那只上了油台下不来的小老鼠,狼狈尴尬清清楚楚写在脸上,隐隐约约,混杂着一丝丝意犹未尽。
围观群众笑得嘻嘻哈哈,蹄膀勾着阿三的肩膀,双双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魏迟悄悄侧过头,拿眼角往这边瞄。严俨立在玻璃门后拿着抹布擦玻璃,居高临下地看到他微勾的嘴角和脸上那一点点小小的无奈和不甘心。
这样一副不算太好的痞子形像自此就定格在了严俨心里。往后,不管魏迟再怎么在懵懂无知的中小学生面前充大佬,看着那张天不怕地不怕的飞扬面孔,严俨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中气十足的老太太和老太太跟前那个低头哈腰的乖孙子。然后,莞尔一笑。
开张大吉,客似云来。严俨有时站在店外看街景,生煎铺前热腾腾的大锅,服装店里各色的衣衫。十字路口的海鲜酒楼前总有川流不息的旅游大巴,隔壁屋里总有一副不算难听的嗓音常常响起:“一百?你自己回去拿塑胶做一个吧。哥卖的是正品!从里到外日本原装,飞机票也没这么便宜。”
“砖头了?这年头还会有刷机刷成砖头的事情的啊?跟你讲不懂就找哥,你不听,非要说自己可以。现在看看……什么?怎么办?你问我我去问谁?难道还去找SONY客服投诉啊?”
“喂喂,你们两个!今天星期三,学校不上课的吗?滚,不要讲这种话。学校运动会这种借口我上学的时候就会编……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FIFA都打不过我?我靠,英文字母都还没认全你也敢来打原版游戏?先去找你们老师把萤幕上那些单词学会了再来。”
魏迟很快就和宽叔店里的伙计们混得很熟。他在店里摆了套PS2,不要钱免费玩。都是差不多二十啷当岁的年纪,出来打工的和坐在学校里听课的没什么区别,“玩”字都还放在“钱”字前头。每次宽叔和老板娘前脚一走,蹄膀带着阿三阿四们后脚跟一滑就猫进魏迟的店里。严俨被他们拉着去了几次,每次都安安静静地站在边上看。魏迟总挨过来跟他说话:“帅哥,下次我去你们店里剪头,你帮我剪吧。”
严俨用手指蹄膀:“你找他,他剪得比我好。”
男客找蹄膀,女客找严俨。常来店里的阿姨们一直这么说。
“是吗?”魏迟若有所思地打量他,眸光一闪一闪地,最后坚决地摇头,“不要,我就找你。”
说完,不由分说抢过蹄膀手里的手柄抛给严俨,自己夺过阿三的:“帅哥,我们来一局?”
严俨受不了他调侃的眼神,两眼牢牢盯着萤幕:“我叫严俨。”
“我知道,开店第一天就知道了。”魏迟也看着前方,手中熟练地调着游戏模式,“我天天坐在这里听到别人喊你的名字。对了,我叫魏迟,迟到的迟。”
那一局严俨输得很惨。用阿四的话来说就是:“惨不忍睹啊……严哥,看到你,我终于有了自信。”
严俨恼得满脸通红,抓着手柄不肯放:“再来!”
又是一败涂地。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直到宽叔恼羞成怒地来喊人:“人呢?兔崽子,一个个跑得比老子还快!严俨,你看店看到哪里去了?”
小助理小学徒们赶紧夹着尾巴溜。
魏迟等其他人都走了,才叫住落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