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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狱中笔记 by 艾奥莉拉-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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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反常的笔墨当中有一些残落的句子,它们放诸任何一章都会破坏前后文的线索,因而被作者圈了出来。这些句子是这本反常的笔记中最为反常的部分,绝不适合断章取义地引用,不过既然它们存在过,也就有了保留的价值。

  附录也包括了加兰与他的父亲和一位挚友的书信。对照日期可见书信和《狱中笔记》的关联,这是我把这些私人信件收录书中的原因。它们和整本笔记一样未经作者批准,不过它以更私密的方式表达了加兰先生的内心。

  历史便是由这些正反两面的吉光片羽组成的,它们需要人严刑逼供、扪心自问、反复推敲,在残酷与温存的字句之间看见万千世界,最终也无非求得一己内心的安宁。

  加兰先生真正的死亡时间是1956年冬天,对一些人而言姗姗来迟,对另一些人而言他从未离开。

  A

  时间过得真快。为何人们很少多时间致挽歌,至多铭记自己的岁月?因为后者是有内容的。客观流逝的时间与客观的距离一样都属于数理的范畴,从兰斯贝格到柏林的道路如果不参照于帝国的兴衰,对胜利者而言就毫无寓意。

  而如果参照于一代生于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在帝国时代度过人生鼎盛年华的人,它就凭空变成了生命的创伤。

  B

  人们以为我们是一群头脑僵化的人,缺乏幽默,不懂人生。有的人甚至说德意志没有近代化,没有走过威廉时代的开放,没有近世大学、最早的人文主义。我没什么想说的。

  眼下我只是啃着用腌黄瓜代替香肠的美国热狗,看着高架在墙壁顶端的小窗口上蓝色的小块天空,继而想起总参食堂的饭菜。猪肘子、酸菜汤、代用黄油。回想这些畸零的往事并不使人伤今悲昔。你怀着必死的信念奔赴前线时是豪迈的,你怀着必死的心情蹲在牢里,也理应把每天都过得轻松惬意。

  C

  和盟国在纽伦堡上营造“恶贯满盈的纳粹继承人”的形象不同,戈林一直是帝国的笑料。我在安全局实习时接待过一些告密者,他们喝着茶,把左邻右舍创作的政治笑话传授过来,我则把它们端端正正地抄录成册。真没想到局长还是个相声迷。这些笑话中,戈林的出场率是最高的,大约是位列第二三名的戈培尔和里宾特洛甫的总和。

  D

  我充任安全局对陆军东线外军处的联络人时和冯?施陶芬堡有过交集。这位贵公子与东线外军处处长盖伦过从甚密,其父是符腾堡国王的枢密大臣。他晋身于骑兵这个在战争初期就淘汰的兵种,在法兰西几乎兵不血刃的战场上得过铁十字勋章,此前最大功勋是用马匹给军队运面粉,可是早在二十年代德军就用装甲车来做后勤补给了。'1'他贴红边军裤的军旅生涯,始于一句“我父亲的朋友哈尔德”。

  '1' 这是个笑话。20年代古德里安向陆军部力陈装甲部队的优越,总参的人答复他,“真见鬼,这些装甲车只配用来运面包。”

  E

  这段时间我时常想起柏林的菩提树,遥远的地理成为切近的记忆,但不可踏进分毫。一扇无形的墙横在面前,带着他所有的善意,发自肺腑的温柔。他用啤酒和笑声卸去我倔然挺立时的无助。他的善不因爱而起,这是他最动人的地方。好几次我在他家门前走过,仅仅看着树形秀小的菩提后是那扇窗子,那是我们应有的距离。

  F

  而我的故乡呢?我在法兰克福出生,渡过少年时期,至今没学会它的精明。人们多半以为我本籍是北威州或埃森。那里有连片的城镇,年轻而焕发,后来我也干脆假装是明斯特人。我在那里第一次参与重要行动,获得第一枚铁十字,遇到一位亦敌亦友的人,我今天的路都在那时埋下伏笔。

  如今它尖锐的教堂塔楼,铺满青石的巷陌,都已在盟军的坦克之下。

  G

  “政情处封锁了国防军谋求和平的道路,将欧洲推向战争”“政情处勾结不爱江山的公爵出卖了英国”“苏联人民在反德战场的巨大牺牲是因为狡猾的敌人采取了分化政策”。很快这些言论会见诸报端,以供仓促上阵的和平主义者学舌,但是无人能知道它的细节。

  “在不了解犯罪细节的情况下定罪,会让正义名誉扫地。”我这样对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的少尉解释。

  “但是他们一定会来定罪,”他的眉心拧紧,”烧掉证据只能让您失去辩驳的机会。”

  “他们一定会定罪。”我把他的话返回去。

  H

  怀念马合烟的味道。这肯定是最差的香烟,不过比之更好的烟我没有抽过。人们在抢救时才需要注射吗啡,极少人会继而开始吸食鸦片。

  在东线时抽过这种烟,那时只怕比现在更窘迫,不过领子上还挂着军衔。

  I

  马丁?路德:即使我知道整个世界明天将要毁灭,我今天仍要种下我的葡萄树。

  ☆、附录·狱中信札·致父亲

  弗朗茨,

  在战俘营给您写信。

  月初路过法兰克福,没有回家,料想那时您已经在瑞士安定下来。那里一切可好?应该总比国内好些?代我问候舒尔茨叔叔,他的盛情我无以为谢。

  我的计划是向美军投降,没有比这更时髦的了。您会说,我终于输得精光:青春与前程,个人与国家,仅仅一代人的鼎盛年华,换作下一代人的沉疴。不想与您辩论,您是政治老师,我只是个不谙人事的理科生。

  在您眼中,我仍然是那个为了够着您的手而踮起脚的小孩子,这让我深感不必为自己的结局负责。

  当然是玩笑。此刻我正在达慕斯塔特的战俘营里。这里没有土豆,更别提面包了。肉体与精神总是对立的吗?哲学家真是个不错的职业,他们从未饥寒交迫。看看您的西方朋友带来的这些人,他们说盖世太保活该被饿死,所以我每次开饭都排在最后——作为一个老社民党人,您对这种民主主义的复仇是何见解?

  没有其他要对您说的了,这些年来的许多事亦然。脱离您的羽翼是一种自由,怀念它则成为悲伤。因此我总是朝前看。

  只希望您放心,无论天父或己心把我带往何处,您教给我的倔强将伴随我到最后。

  不要回信,我的地址随时会变。

  海因茨

  1945年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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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茨,

  罐头收到了,不会透露我有多开心的。

  海因茨

  1946年3月12日

  ——————————

  弗朗茨,

  您会为我在瑞士银行的存款骄傲的,它们如此之少,仅仅是我的俸禄节余。祝贺您的儿子没有多拿国社主义一针一线。

  能请您用它支付海茵的学费吗?教育问题一直是我们家的火药桶,您宣称对儿子的教育取得全面失败,可他还跑来和您就孙子的教育问题进行磋商。送他去私立寄宿中学吧,我不会放弃监护权的,除非您宣布不接受这位纳粹战犯的钱财,以使他的险恶用心得逞。

  不是因为我对警卫旗这种集体的狂热。寄宿中学的经历会让人终身受益。它更为平等,在这里结识的伙伴无论家庭门第,共同成长的经历足以铸造一生的友谊。您一贯开明,希望在教育问题上不要成为暴君。

  兰斯贝格的一切都好,请相信我,对于无力改变的现状只能祈祷不是吗?至少我还有一支笔,几张纸,有足够的时间写信。有个考古学家曾告诉我,人类其实是食腐动物,这解释了在这么多的荣耀和风光过后,身负污名而失去自由的人为何能生存下去。

  我旧日的朋友是否还会造访您?收到一些对您顺致问候的信,但不知道外面世道如何。把它们转交给您了,如果您认为不至尴尬,就告诉他们地址(让囚犯来说友谊长存这几个字,或许太厚颜无耻)。

  收到舒尔茨叔叔的笔记本了,已经用它来写东西。即使磕磕巴巴的文字也能让人心平气和,虽然驱不散腹中空空——字面义和引申义。发现舒尔茨很像我的一位朋友,不是外形,一种隐然的气质。您在六年前的魏玛见过他,惊讶并高兴于你们相谈甚欢,如果他前来探访,请待之如旧。

  想必您已获悉我的庭审结果,但想必在更早之前,您已经在纽伦堡的实况上明白美国的真正意旨和手段。不是聆听安魂曲的时候,我会再见到您。

  海因茨

  1946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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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茨,

  当然知道海茵只有6岁,可是读完小学不就该念中学了吗。我还记得他的生日快到了,您看该给他买点什么?

  海因茨

  1946年8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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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茨,

  要变成儿童教育学论战吗,也许海茵问题的分歧乃根源于我们父子俩本身的异见。而您从未有过与伴侣争论的机会,我则从未组建过家庭。父子俩都太自我了。

  还是要重申我才是海茵的爸爸。好奇您在31岁时是否也对父亲角色自命不凡,实则毫无经验?凡事总有第一回,无论是生而为人或生为人父,相信生物的本能吧,这两者都不太需要指导。

  真想取回被您剽夺了的命名权,我本来想给这个婴儿取名弗朗茨。

  海因茨

  1946年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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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茨,

  您会得意忘形还是:我有点想您了。

  在兰斯贝格的每天都斗志高昂。美国人自以为在出演《战争与和平》,我则领衔《傲慢与偏见》。唯一遗憾的是,也许他们会让我的名剧歇演,我则永无叫停他们那出闹剧的权利。

  您在《太阳报》上看到的消息是真的,半年以来这里每周都要执行绞刑。有时街头小报才是历史的见证人。但我总有一种直觉,这种事轮不到我。非洲草原上的鬣狗害怕比自己更高的动物,人类也会害怕杀死比自己更有雄心的人的。

  但是乐观的舒尔茨叔叔送给我的笔记本太薄了,也许日后我会向他索要更多的本子。

  很高兴仍有旧军人探访您,但我不认识什么戴单片眼镜的瘦猴。也许他乔装了?那样的话您不必再见他。最危险的人绝不是佐尔格,而是这些冒冒失失的菜鸟间谍。细想之下,时至今日为何还有人关注我,乃至要顺藤摸瓜地找到您?也许我在外面的世界还有一段路要走。

  预祝您一周后的生日,与您同在。

  海因茨

  1947年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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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茨,

  您是否还留着我的一个深蓝色的文件盒子?如果它还在,请寄给我。那是舒尔茨叔叔给我的几份哥廷根物理所的论文。如果找不到了,能否请舒尔茨叔叔再寄一份?最新的更好,我还没有忘记当时所学。

  海因茨

  1947年4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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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茨,

  收到法兰克福的照片,看到家了。

  它让人软弱还是涌起斗志?在无可更改的事实面前,两者都是不必要的情感。您浪漫主义的顽疾是不治之症。

  把您和海茵的合影摆在床头,仿佛同时看见自己的过去和将来。我在他这个年纪是否更嚣张(你是不是想把海茵当女孩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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