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汝不识丁-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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旖雨半晌没搭话。
“公子?”蓬香上前一步。
旖雨道:“我病了。”
“我知道,你不是说暂时不要请大夫吗?”蓬香有点摸不清他的意思。明明是自己冲冷水故意病的,现在又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
旖雨道:“很难受。”
蓬香道:“那我给你请大夫去。”
“不必了。”旖雨慢慢地闭上眼睛,道,“再病两天吧。”
蓬香摸着自己的脸,想到自己脸上肿了这么大一块他也没有在意,心里很是委屈,也懒得在理会他。
59、来者不善(五) 。。。
陶墨回县衙后心事重重。
郝果子上了药,脸上抹得黑乎乎的,心情也不大好。他磨完墨,见陶墨仍提着笔半天不动,忍不住道:“少爷还在想那个旖雨?”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这样挨了一个巴掌,没想到少爷不但不替他出头,还老惦记对方。
陶墨迟疑着问道:“你觉得,旖雨如何?”
郝果子一愣,随即冷笑道:“如何?还能如何?不是变着法子害人,就是变着法子勾引人。他要真是关心晚风,该听到噩耗的时候痛哭流涕。你看他当时有多难过?也就是普普通通!现在倒猫哭耗子假慈悲,假不假?”
陶墨沉默。他觉得旖雨躺在床上的那番话并非虚情假意,或许是见识过他以往的风光,因此看到他今日田地,难免动恻隐之心。
“少爷不会心里还放不下他吧?”
陶墨缓缓地摇摇头,道:“即便是陌生人,看到此情此景,恐怕也会动……何况我是本县县令。”
“恻隐之心?”郝果子没好气道:“少爷,你不会是担心他会寻死吧?你放心,他这样的人什么都敢干,唯独不敢去寻死,少爷少替他操心了。”
陶墨叹息。
郝果子道:“少爷有空想他,还不如想想一会儿回去怎么向顾公子交代吧。”
陶墨提笔的手一僵,墨汁顺着笔尖终于落下来,滴在纸上。他看着那一点墨迹慢慢晕开,突然道:“我想我们还是搬回县衙吧。”
郝果子皱眉道:“好端端的,少爷怎么会想到要搬出来?”
陶墨道:“总是打扰他,我心头过意不去。”旖雨之事本就与顾射无关,不该将他扯进来。“更何况,我到底是一县的县令,一直寄居在他人府邸中,终是不妥。”
“少爷舍得?”郝果子一击命中。
陶墨的确不舍。想到日后不能再夜夜与顾射同桌进膳、对弈,心就像被无数根小针扎着似的。但是从晚风尸体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隐隐觉得曾经牵扯着自己的旧事又要聚拢来了,再这么寄住下去只怕会连累到顾射。旖雨与蓬香不是什么大事,却像个引子,将过去的恩恩怨怨重新翻腾出来。
想到黄广德的手段,他捏着笔杆犹豫了半晌,狠狠心落笔,划出一条长横,“搬出来吧。”
听说他要搬回县衙,最高兴的莫过于老陶。
他立马道:“屋顶已经修缮好了。我立刻让人再打扫一遍。”
郝果子道:“少爷的行李还在顾府,是派人去取,还是……”
陶墨连忙道:“我自己去取。”他心里偷偷设想了顾射听到此事后的反应,或许生气或许漠然,又或许殷勤挽留?
……他很快将这个想法逐出脑海。应当是漠然吧?顾射极少为事动怒。只是,为何他心底竟隐隐希望顾射是生气的?
怀着这般惴惴不安之心,陶墨在路上反复联系说辞。好不容易到了顾府,却适逢顾射不在。
陶墨忐忑的心霎时松弛下来,但下一刻又不免担心。莫不是因为他今天去旖雨,惹恼了他,所以避而不见?
郝果子看陶墨站在门口,脸色一变又一变,如走马灯般,开口道:“少爷。我们是进去收拾行李?还是等顾公子回来再说?”
“等他回来。”陶墨想也不想便答道。
郝果子也是如此想,便往里走,走了半天,发现陶墨不但没有进来,反而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了,慌忙折回来,“少爷坐在这里作甚?”
“等他回来啊。”陶墨说得理所当然。
郝果子道:“这,去里面等也是一样的。”
陶墨道:“我想在这里等。”
“……”他原先还担心陶墨离开顾府是不是因为被旖雨打动了心,如今看来,完全不必担心。他叹了口气,跟着坐下来。
“你不必在这里陪我等的。”陶墨道。
郝果子道:“你是少爷。哪里有少爷在门口,小厮去里面坐的道理?”
陶墨一个人坐在这里,也觉得有些寂寞,便默许了他。
郝果子坐了会儿,便觉得地上的凉气飕飕得从下面往里钻,再加上顾府门前道同东西,不时有风往来,更觉阴冷刺骨,原本挺直的脊梁越来越弯,几乎要将整个人抱成一只球。
陶墨看得于心不忍,道:“你先进去吧。”
郝果子搓着手,“少爷不冷?”
陶墨摇摇头道:“不冷。”他觉得自己已经僵了。
郝果子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被冻得吓一跳,“少爷还是去里面等吧。”
陶墨固执地摇头。
郝果子叹气,转身回房去拿暖炉。
陶墨轻轻捶着腿。
马蹄声渐近。顾射的马车缓缓从远处驶来。
陶墨想立刻站起来,但是脚不听使唤,努力了两次才颤巍巍地起身。
马车停在面前,顾小甲看到他,显然余怒未消,冷冷地哼了一声,下车开门。
顾射从车里面色淡然地下来,似乎他在与不在并无区别。
陶墨身体一僵,陪笑道:“顾公子。”
顾射道:“来收拾行李的?”
虽然他的确是来收拾行李的,但是听到顾射这样直白的逐客令,陶墨心里头顿时就像浇了冰水似的,冷得他直想打哆嗦。
顾小甲何等机灵,见他脸色苍白,一下子就猜中原因,嘿嘿笑道:“你家总管都说县衙已经修缮好了,难不成你还想继续赖着?”
陶墨怔忡道:“你几时见过老陶?啊,难不成……”他反应过来,顾射并不是下逐客令,而是去了县衙听老陶说他来收拾行李,所以才这样问。他脸色的血色渐渐回来。
顾小甲不想自己一句讥讽反倒帮了他的忙,心有不甘地瞪着他。
陶墨对顾射道:“这几日我叨扰了,我……”他身体轻轻颤抖着。
“进来吧。”顾射打断他的话,径自往里走。
顾小甲冲陶墨做了个鬼脸,立马追了进去。
陶墨深深地舒出一口气,下意识地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
书房里放着暖炉,一进去,陶墨身上的冰霜就开始慢慢解冻。
顾小甲看顾射没有发火的意思,识相地去沏茶。
陶墨看着顾射自顾自地坐下来,不安地打量着他的脸色。
“你刚才要说什么?”顾射抬眸。
陶墨看到他终于愿意看自己,稍稍放下心来,定了定神道:“我在顾府打扰了这么久,是该回县衙了。”他偷瞄他。
顾射不置可否。
“而且旖雨……”陶墨停住,似乎在斟酌说辞。
顾射也不急,由着他慢慢想。
“他,他也是个可怜人。”陶墨拼命回忆着马车上自己想好的说辞,此刻却一点都记不起来,只能边想边道,“不过过去如何,他到底住在谈阳县,我对他总有责任。”
顾射挑眉道:“责任?”
只是这么一眼,陶墨竟奇异地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忙道:“县令的责任。再说,晚风之死处处透着蹊跷,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我总要多照看着他一点。”
顾射道:“这与离开顾府何干?”
陶墨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顾射不语。
陶墨低声道:“我不在,他便不会来了。”
“那我以后与谁下棋?”顾射问。
陶墨一愣,心顿时狂乱地跳起来,双眼看着顾射,一眨不眨。他看不到自己,所以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眼睛有多么的明亮,那种亮度足以驱散所有的阴暗。
顾射直面迎向这种光亮,“嗯?”
60、来者不善(六) 。。。
陶墨脱口道:“我!”说出口之后,原本就狂蹦乱跳的心却偶然平静下来,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带着不安与焦躁。
顾射挑眉,“你每日来?”
暴风雨,心跳狂乱如暴风雨。陶墨难掩脸上喜色,用力地点点头,“来,一定来,准时来。”
顾射垂眸。
陶墨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就怕此刻的欢喜是一场镜花水月。
半晌,顾射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虽然陶墨有马车,但此时此景,他一点都不想推辞顾射的好意。“我,那我明天来?”
顾射施施然道:“你不是保证过?”
“保证过的保证过的。”陶墨觉得自己犹如飘浮在云里,上上下下地不着力,唯恐掉下去,惊醒美梦。他盯着顾射,咧着嘴巴直笑,连顾小甲进来也未发觉。
顾小甲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就觉得头皮发麻。
这个人……怎么可能与公子产生那样的关系?
从昨日与顾射一番莫名其妙的问答之后,他脑海里便时不时地转着些可怕的念头。
“喝茶。”他将茶杯放在较远的茶几上,想借此拉开顾射与陶墨的距离。
陶墨心里头开了花,也不介怀,摇头道:“我不渴。”
顾小甲将茶放在书桌上,目光不断在顾射与陶墨之间来回。是他来晚了,错过了什么吗?为什么气氛与刚才差这么多?
顾射道:“你不是要收拾行李?”
顾小甲一愣,“行李?”他转头看陶墨。
陶墨回神道:“啊,我行李不多,不急。”
顾小甲扬高声音,“你要搬走?”
陶墨挠头道:“我离开县衙这么久……”
“你怎么不早说!”顾小甲立刻换一副嘴脸,眉开眼笑道,“有什么需要帮忙吗?要不要我送你?”
陶墨呆呆道:“好。”
顾小甲喜得脸通红,眼放光,几乎就是在左右两颊贴上了高兴二字,“有空常回来走走。不过陶大人日理万机,可能没那么闲。”
“啊,不是的。放心,我每天都会回来的。”陶墨一再保证。
顾小甲笑容僵住,“回来?每天?”
陶墨不停地点头,“我会回来下棋的。”
“这样来回奔波……”
“县衙与顾府不远。”
“但是县衙事务繁多……”
“我能帮得上忙的也不多。”
“……”顾小甲出杀手锏,“陶大人不是还要照顾旖雨公子?”虽然很讨厌旖雨,但是顾小甲此时却很庆幸有这样一个扎手的人物存在。
陶墨道:“我与他是同乡,他若是有难,力所能及之处自会照拂。不过谈阳县太平得很,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顾小甲技穷。
顾射终于开口道:“我听说厨房漏了。”
顾小甲后背一寒。
顾射道:“今夜你去守着吧。”
……
祸从口出啊。他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顾小甲后悔莫及。
陶墨回县衙。
老陶在门口迎着他,看到他从顾府的马车上下来,微微一愣,道:“郝果子呢?”
陶墨道:“后面。”
果然,郝果子很快驾着马车出现在巷子尽头。
老陶微微皱眉,“莫非少爷的行李很多?”应当不至于啊。当初他们离乡背井,连人带行李也不过一辆马车,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