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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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当真？
吾乃神王……何苦欺瞒于汝。
好。
父亲伸出手。苍白秀美的手掌中托着一小簇晶莹闪烁的碎片。那是我无比熟悉的魂魄。眉眼温润，笑起来好看的不得了。会讲一个冗长哀伤的故事。
那是云天青。
我闭上眼，把所有的水雾蒸腾都阻绝在那层单薄的皮肤下。
》》我远远看到玄霄立在那株早就枯死的老树下。安静地看着那滚滚而过的奈河河水。他背影修长好看。雪白宽大的袖子柔软地垂在身侧。
玄霄。
你来了。
他似乎是笑了笑。
可是我已经没有故事可讲给你听了。
我不是来听故事的。
我摇摇头。慢慢把手伸到他的面前。掌心安静地卧着一枚小小的、艳红色的种子。
我是来把这个东西送给你的。
我觉得我的声音异常的冷静。我怎么会用这么冷静的声音说话呢。
好奇怪。真的是……太奇怪了。
我冲他笑了笑。
你想等到那个人么。想的话……就用你最重要的东西来换吧。
你哭什么。
他略略皱起两条修长好看的眉。眼里闪过无奈的光。然后伸出手去，轻轻拈走了我掌心那枚小小的种子。
那个瞬间我是想收回张开的手然后转身逃开的。那枚该死的种子到底算什么。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这么残忍的结果要让玄霄来承担。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当初我问父亲，是不是真的天道不公……而那个时候，父亲回答了我什么呢？是了，我那个温柔秀美的父亲，用一种略微哀痛的语调回答我——是。
所以现在呢，我应该站在这里看着他把那枚种子拿走。我应该用一种无悲无喜的语气平淡地叙述出他应该做的事情。我是鬼王之女，我是这个鬼界未来的王。我早就该学会冷漠的裁决和审判。但是事实呢？
你带来的那个魂魄残损太过厉害，就算是父王大人也无能为力……最后只好求助于伏羲大帝。这种子……是以伏羲大帝神力勉强修补而成的……若用魔族血肉栽培，八十一日后便可成形。只是也不能离开鬼界了。
伏羲……哈，伏羲！
他笑起来。就像是真的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样，几乎称得上是开怀地笑起来。
玄霄……
他突然收起了孤傲的朗声大笑。停下来定定地看着我。他脸上原本带着睥睨张狂和些微的哀恸的表情慢慢软化下来，最后变成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温柔笑意。就好像一捧带着湿润落花的春水，在掌心中慢慢渗下去的样子。
我在心里暗叫不好。这是不对的，玄霄怎么可能露出这样的温柔给我呢。这是不对的……他一定要做什么决定了。一定是坚决而且残酷的，就好像他多次对自己做的那样。这个温柔而不坦率的男子，永远都是对自己那么残忍。可是我却好像被这个笑容定住了，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只能安静地看着。任由泪水从眼眶中不受控制地滚落，最后落尽衣襟中。温热而刺痛。
鬼族的公主，谢谢你。
之后满天满眼都是刺目的猩红。大量温暖的液体溅落到我的脸上。我透过那些液体看到玄霄依旧那么笔直地站在那里。长身玉立。器宇轩昂。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温柔的同时却又浑身上下透着满满的孤傲。
他几乎让我觉得时间都倒错了，我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个靠在巨大岩石上的男子。身在囹圄却依旧从容淡漠。那无比寡艳的脸只用稍稍带上半分表情，便都是温柔百转。
可是我知道，一切都在按照天地常理命数残酷地进行下去。他之前还拈着那枚种子的右手现在深深陷在自己的胸腔里。大量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衣襟流下来。染红那素白的外袍。他脸上却似乎还带着刚才那抹温柔好看的笑意。无端端那么美好。
我终于捂着自己的嘴跪下去。然后死死抓住了那早就龟裂开深深的口子的黑色大地。钻心的痛楚从指尖传来。我看到自己的指甲在大力之下折断，鲜血蜿蜒。
玄霄……
第三十章
》》》我就在他身边整整跪了八十一天。最后腿脚都失去知觉，一片麻木。
无数的亡魂感受到玄霄魔血气息，都不由自主地聚拢过来。最后越来越多，在他身边流萤一样上下飞舞盘旋。而玄霄脚下的那片黑色土地，原本荒芜空无一物。而现在却也已经长出了大片茂密的曼珠沙华。艳红地在他的衣摆下摇曳。
但凡魔灭，会慢慢消散于天地之间。不入六道轮回，不服鬼界驱使。
我看着他从脚下开始一点点变得透明。而此时他的胸口，却已经长出一株我从未见过的植物。小小的，细弱的。充满了生机。
滟。
我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叫我。那声音无比熟悉，可我却又一时间无从想起。
循声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玄霄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似乎带了些笑意地看着我。尽管频临魔灭，他却还是笑得那么温柔。
后事便……拜托了。
他在迅速地消亡。一点一点，散于天地。
那株植物掉落下来，飘飘悠悠，荏弱地落在地上。我突然惊醒，想冲过去抱住玄霄。尽管他在消亡，我却还是想在最后给他一个拥抱。
不知缘由。
然而早就失去知觉的腿在勉强站起的一瞬间失去力量。我狠狠地摔在了坚硬的土地上。巨大的痛楚几乎在一瞬间吞没了我。
等我仓皇撑起身子的时候，玄霄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最后一点闪烁的光点，在浓厚的夜色中慢慢消失。
我终于知道，那个一直温柔而又不坦率的男子，最后给我的笑容，是留下的一个纪念。
那棵早就枯死的老树抽出新的枝桠。
》》》父亲离开的时候我并未去送。其实也本没有什么可相送的。
我在高台之上幽幽咽咽，吹了一天的箫音。那断续的曲子慢慢拼凑成无可挽回的落寞离歌。
第二日，我身披华服，身登九重。
我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接掌了那个满布荆棘的冰冷王座。
》》》那株玄霄用血肉养育而出的植物，父亲告诉我是莲。我把它养在水中，看着它一天一天慢慢长大。
鬼王每日的事物并未有我想象中繁杂。我有大段的时间可以用来发呆。而奈河边那棵早就新生的老树下，成了我最常去的地方。
大概每隔数十年，父亲会来一次鬼界。每次都是一脸苍白的疲惫。我早些时候还会询问他原有，只是时间慢慢过去，却也就习以为常了。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在慢慢变得坚硬，我渐渐了解了父亲曾经的心境。
我早就该无悲无喜。
我也终于知道父亲之前到底为什么会露出那么多无奈的沧然笑意。
原来所有的天理命数，真的就是早早定下的。兜兜转转了那么多，还是要回到自己原本该有的轨迹上。
只是我依旧不懂，是不是论开端和过程如何，却都会指向一个命定的结局呢。
我曾经悄悄去看过那个名叫夙玉的女子的转世。每一世都是聪慧讨喜的好女子。也许是因为之前过得太过凄苦纠结，她之后的每次转世都是平淡却安好的。平淡地和相爱之人交陪，安好地度过一生。
我忍不住想，如果当时云天青也毫不犹豫地抛却前尘去投胎了，是不是也会得到一样的转世呢。也许他会平淡地度过自己的一生，却再也不遇到一个惊采绝艳举世无双的玄霄。这果然当真真是，一生一代一双人。
》》》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容貌似乎有了些微的变化，瞳孔也变得和伏羲大帝一般。那金色的瑞丽眼眸中是掩藏不住的萧然。
滟，这是朕最后一次来看你。
父王大人……
滟，你看，你把鬼界治理的真好。比朕统治这里的时候还要更好。滟，你真是朕的骄傲。
父亲这么说着，走过来轻轻把我拥进怀里，就像当年那样抚摩我的长发。
滟，已经四百年了，你看，你上次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把那些书册扔得到处都是。你看，你还要她们叫你公主。
父王大人……如果可以，滟愿意一辈子都陪在父王大人身边。滟不想做鬼王。
滟，你看，这个世上，原本就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随心而为的。滟，你该长大了。你是鬼王，不是公主了。
是。
滟，此次朕离开鬼界，便再不会回来了。
父王大人……
我觉得心中一片哀绝，可眼中却落不下哪怕一滴泪水。
我想问为什么，却问不出一个字。
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消散了。
什么？！
我惊愕地抬起头，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
我看到他眼底一片寡淡的哀绝。
我会代替他成为新的伏羲。神王伏羲。
这是父亲留给我最后话。然后他就像那个神王一样，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金色花朵包覆之下。
终于，只剩下我了。
无论是父亲……还是云天青和玄霄……他们都消失到我怎么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大殿中一片森然的安静。
我突然觉得好笑。于是便真的笑出声来。
尖锐的笑声像是受伤的母兽在哀鸣。
有侍女闻声赶来。她们惊惶地叫着公主息怒。就像不久前我把那些书丢出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慢慢眯起眼睛。
自今日起，唤吾为王吧。
》》》我自寝台之上醒来，便看到摆放在一边的那盆莲，不知何时已经开花了。
一青一红两朵。无比缱绻地纠缠在一处。好像不愿分离抵死缠绵的爱侣。
我披着外衣坐在那里，怔怔地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勾起一个笑容。
他们终于再也不用分开，亦不用彼此猜疑了。
我小心翼翼剪下一段莲根，唤来侍女叫她好生供养。
王上……这花叫什么？
……并蒂莲。
》》》我命鬼侍在奈河畔那老树附近截出一段河道，又命侍女将那些并蒂莲全部移栽了过去。
当日的一株莲花已经被培育出许多。我虽并未去看，却也隐约知道似乎已经可以密密麻麻地铺满那段河道。
我应该接受这个结局，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铜镜中的女子已经脱离了少女最好的韶华。容貌虽然未变，只是眼底却不再是一片天真浪漫的期冀。转而变成一层凄惶的寡淡。
有侍女从一边端着些胭脂水粉莲步移来。
王上，奈河里些并蒂莲全开了。景色可是很好呢。近日王上公事繁忙，不如前去赏花散心？
……也好。朕自己去，你们不用跟随侍奉。
是。
》》》我换上还是公主时候的穿着。提着裙子自己来到那奈河之边。
那本来早就枯死的老树不知是不是当初得了玄霄魔血的缘故，现在竟然一派枝叶繁茂的景象。而那奈河中，现在长满了那些并蒂莲。远远望去一片青红交织，煞是好看。
我趴在那棵老树上慢慢垂下一只袖子。
素白的衣袂直直落到地上，压弯了几朵艳极的曼珠沙华。
我趴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奈河中欢欣胜放的并蒂莲。想着之前云天青和玄霄静静讲述过的，哀而不伤的冗长故事。一滴温凉的泪突然落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