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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梦城-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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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香一点,也只有邹含之这样的书呆子才做得到吧。
  

梦城 第三十节(1)
尽管有市长薛村的特别关照,尽管警察给了他一个单独的号子,但号子毕竟还是号子,犯人也毕竟还是犯人。这种号子一般只给两种人住,一种是有特殊传染病的人,另一种则是在看守所里犯了事再次遭到处罚的人。这种号子不但窄小,在门板上原本可以探视外面的小洞也被封死了,只留下门板下方的一个洞口,就像乡下人给猫狗喂食的那种小窟窿,现在可以用来给人类递进来一点维持最低生命本能的水和粗劣的食物。这笼子里有一些散发出霉味的干草,有一床破被子。
  哐当一声,门开了,邹含之感觉到背后的那猛地一推后,眼前的一切都昏暗了,他顺势倒下了,又是哐当一声,门关了,落锁了,好像就从铁锁落下的那一刻起,他倒头便呼呼大睡了。这就是这种单独监号最大的好处了,没有同监号的人来折腾他。这种折腾他已经尝到了,那些被警察折腾过的人,折腾起刚来的犯人时,充满了复仇的、发泄的*,而且花样百出。而像这样一间单独的号子,再臭,再脏,他却可以呼呼大睡。这倒不是假装的,他很累,心里很累。他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奇迹,他是个久治不愈的失眠症患者,没想到这号子里还可以治病。他甚至觉得,薛村把他从地狱里拯救出来了。
  这里还特别适合独立思考。邹含之慢慢觉得,这事情看上去鬼使神差,却又像是精心策划,他像策划一个阴谋一样把自己精心策划到了这里。他必须成为一个受难者,一个时代与体制的受难者。绝食是他下一步采取的行动。他拒绝进食,但不拒绝喝水和放风。他想把绝食的时间延续得久一些,他就尽可能必须活得长一些。在他醒来后,饭菜已经被递进来了数次,他斜躺在那床破被子上,用两只眼睛轮换看着那只油腻腻的饭碗,碗沿上已叮着几只肥胖的绿头苍蝇了。看着苍蝇邹含之一点也不恶心,脸上还流露出一种美滋滋的表情,满足的表情。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在他打出那一拳之前,他就把这一切都预料到了。他并不是在瞬间失去了理智才打那么一拳的。一个市工总的老总打了常务副市长,绝不是一个小流氓打了另一个小流氓,它所构成的那种强烈的冲击力和影响力,还有那种巨大的悲情效果,都是不能低估的。
  一切他都似乎早已想过,他知道,高佑民一定会来看他。
  当头缠绷带、鼻子上贴着创可贴的常务副市长出现在看守所的那个方窗前时,邹含之差点没笑出声来,脸色青肿的高佑民像个舞台上的白鼻小丑。而高佑民也在同时看见了关在笼子里的那个人笑着时的一副惨样,那瘦削的脸看上去更加瘦了,印堂发黑,两只眼球在大圈套小圈的镜片后转动着,就像两尾鱼在水波中游动。高佑民先塞进去了一条烟,他知道这家伙没烟抽就是要了他的命。还在早些年,打火机还不太流行时,邹含之抽烟,每天只要一根火柴,第一支烟点燃之后,就会像接力棒似的传下去,直到临睡前的两分钟,他嘴边的那点红火还在闪闪发光。红火刚刚熄灭,鼾声便随之而起。这样一个烟鬼,什么都不在乎,打了一辈子光棍,吃了一辈子苦,就是少不得烟。高佑民把烟一塞进去,他就跟饿虎扑食似的,一下子就抢过去了,又赶紧去口袋里掏打火机。掏了半天掏出两只绝望的空手,打火机早就被看守所的人搜走了,一切危险的物品都搜走了,连裤带也抽走了,怕他吊颈。。 最好的txt下载网

梦城 第三十节(2)
“火!”他冲高佑民愤怒地喊叫了一声。
  高佑民笑了笑,亲手给他点上了火,但没把打火机给他,这是看守所的规矩,高佑民也不想破坏这个规矩。邹含之抽得太猛,呛得连声咳起来。他一咳,高佑民也跟着咳嗽起来。高佑民劝他:“你还是少抽点烟,烟把你的脑子都熏坏了。”
  “那你不就更高兴了?”邹含之得意洋洋地问,脑袋又开始左右摇晃了。
  高佑民骂他:“你这个傻×!我高兴?你很快就知道什么人最高兴了!你以为你把同我的矛盾推到了极端,戏就会按照你设计的套路一幕一幕地演下去?比你会演戏的人多着呢。你害了我不说,也害了你自己啊,更害了你们公司几千职工啊。你这浑蛋,你浑不浑啊?”
  邹含之却只管抱着手臂对着他笑,不是傻笑,而是充满了嘲弄。他现在的感觉只有嘲弄。他觉得高佑民已经是色厉内荏了,他害怕了。他必须坚持下去,等着高佑民最不愿看到的那种结果出现。
  高佑民不傻,高佑民把邹含之心里的那点打算看得一目了然。但高佑民还是过于自信了,他以为凭自己一个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的权力就可以把一场闹剧及时地制止在这里。走出看守所,他就给市公安局长刘一鸣打电话,他口气很硬,要他立即放人。他忘了刘一鸣如果不是运气稍微差了点,也是市委常委了。由市公安局长兼任市委常委和市政法委书记,或者反过来说,都是现体制的通用规则。这也是刘一鸣正在努力争取的。或许考虑到这个正在争取的过程,刘一鸣暂且宽恕了高佑民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
  “这……”刘一鸣在电话那端犹豫着。高佑民一听就知道连这犹豫也是假装的。
  “这什么这?我和邹含之的事,纯属个人私事,最多也就算是个民事纠纷吧,我受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伤,你们怎么就这么热心啊?大姑娘大白天走在大街上,裤带都被扯掉,你不管,你管这些干什么?有本事,你们就把云梦市的治安工作搞好,多破几个大案。”
  “可是,这不是一般的民事纠纷啊,这已经是刑事案件了……”
  “乱弹琴,你也太敏感了一点吧刘局长,我不跟你啰嗦了,你马上下令放人,现在,我就在看守所外面等着,等着接邹含之出去。”
  “高副市长,我没有这个权力。”
  一个叫着对方局长,一个叫着对方副市长,这是权力的归位与还原,先让你知道你是谁。刘局长申明自己没有这个权力,高副市长就必须问,“那谁有?我有没有这个权力?”刘局长说:“我不知道,这是你们市委常委的事。”
  听刘一鸣的口气这样硬,高佑民把手机挂了。他还从没有碰上这么硬的钉子,这也刺激了他对权力的渴望。为什么要拼命往上爬,就是需要更大的权力,否则你说什么就是放屁。眼下高佑民还没有绝对凌驾于刘一鸣之上的权力,但他知道谁有。他感觉到了,果然不出所料,有人要利用这件小事精心构思,要做一篇大文章。事情复杂化了,确切地说是有人处心积虑要让它复杂化。他赶紧上了车,对司机做了个手势,市政府。他要马上去见薛村。
  司机却不敢把车开得太快。车窗外正在下雨。雨不大,却下得极有耐心,仿佛要把毕生的精力都献给这个季节。已经是梅雨季节了。街上的行人都把身体躲藏在雨伞下。一街漂浮着五颜六色的雨伞,随风雨摇曳而摇曳,被雨淋湿的街道,比平时亮了一层,照出一街纷乱的行色匆匆的倒影,反而显得比平时拥挤了许多。司机年轻,眼睛很亮,能分辨出车前景物哪是真的哪是幻影,但辨别的过程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过程,车速于是随着放慢了。
  高佑民就是再急,也不会催司机。一个人往车上一坐,就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司机了,把一脑子的事也交给司机了。高佑民虽说是个急性子,可也喜欢车开得平稳一些,他也需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下整理一下思路,调整调整心情。
  随车一起摇晃的脑袋,碰着的却总是往事。
  

梦城 第三十一节(1)
雨一直落着,把日子延续到另一个日子。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邹含之接到了一张轰动了整个湖乡的录取通知书。清华大学!这无异于他创造的一个神话。由于邹含之家里太偏僻,通知书寄到区里后,是高佑民给他送去的。
  邹含之当时还在田里栽秧,高佑民站在田埂上喊了一声,又把那个牛皮纸信封扬了扬。邹含之在泉水里洗净了满是稀泥的手,才将那张云一样白的纸抽出来,反反复复地看过了,又抬头望了一下天,其实是不让泪水滴下来。可还是滴下来了,滴在纸上,邹含之赶紧伸出舌头舔掉了。高佑民记得,邹含之当时抹下一把泪水,然后骄傲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我会考上的,我就知道!”
  “我也知道我考不上。”高佑民笑了笑说。
  高佑民和邹含之一同参加高考,他知道自己考不上,可他当区委书记的爹说,你考都没考怎么知道自己考不上?高佑民说要是没考上呢?他爹说没考上是没考上的说法。高佑民有他爹这话当枕头,虽说没考上也没太放在心上,对邹含之考上了这么好的大学也一点不嫉妒。他倒是真希望邹含之能考上。邹含之太苦了。邹含之参加高考时连钢笔也没有,是用一根竹子削成的笔蘸着自己泡的蓝墨水答题。监考老师看了没有一个不鼻子发酸,一位老教师把自己的钢笔摘下来,给他,他却放在桌上,继续用自制的竹笔答题。交卷时,他给那位老教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恭敬地把笔还给老师。他说,我用我自己的笔写惯了。
  高佑民知道邹含之看不起自己。这个穷小子和他同窗共读六年,从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读成了人长树大的小伙子,就没用正眼瞧过他。高佑民虽说成绩平平,可干别的什么都很出色,又是人人都怕巴结不上的区委书记的公子,也就难免有些得意忘形,有意或无意地流露出一些优越感。但他在邹含之跟前,一向还是友善的,虽然偶尔也抄抄他的作业,坐一桌时难免不碰碰手肘,也无非是孩子气的一些小规模冲突,头破血流的事还没发生过。高佑民甚至一直试图和邹含之建立起一种友谊,他那时觉得只有邹含之才可以成为自己平起平坐的朋友,只有他配。可羞涩内向的邹含之却对他充满了偏激的反感。两个人的质地太不同了,揉不到一块儿去。
  高佑民那天风雨泥泞地走了十多里山路,给邹含之送来了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录取通知书,他却只顾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连个谢字也没有。这样的人其实自卑得要命,他太需要胜利了。他战胜的也好像不仅仅是高佑民这个区委书记的儿子,而是这个不公平的世界。这么多年了,邹含之骨子里的东西还是这些,每到关键时刻这些东西就开始起作用,就会迫使他摆出一副挑战这个世界的姿态来。
  邹含之身上最让高佑民心酸的,也最让他感动的,还是那只竹笔。高佑民记得,那天他看见邹含之把录取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了,他连忙又掏出一支英雄牌铱金笔相赠,这是他在镇上商店里买的,特意为邹含之买的。邹含之却轻蔑地把手一摇,拒绝了。这也在高佑民的预料之中。高佑民说:“我知道你不会收,但我想你也送一样礼物给我,舍得吗?”邹含之听了一怔。邹含之肯定是在想,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送给他呢?除了一身满是泥浆的破布衣服,他还有什么可以送给这位区委书记的儿子呢?“你要什么?”邹含之警惕地问。高佑民说:“最珍贵的。”“我身上没值钱的东西!”邹含之烦躁了起来,他不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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