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天狼(中篇小说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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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炮队镜手苦恼地拉长声调。“不过这样做,太难掌握了,最好有个具体标准。”
“有有,你跑瘦了,就达到标准。说实话,炮队镜手不应该这么胖。以后任何一次外出训练,都必须跑出去,再跑回来。平日里少喝水,多打球,上场就要猛打猛冲。连队的球场不是为了出篮球健将,而是为了出强兵。”袁翰在炮场边走边看,各种训练计划交替在脑海升现。他重新享受到事业带来的快感,两眼特别清爽,听觉特别灵敏,全身暖意涌流,这差不多是幸福了。……通信员又从旁边冒出来:
“连长,电报。”
袁翰呆了几秒钟才接过去,依然是背转身拆开:两女病危速归。
统共才几小时啊,死神就来找他两次,都是在任新职的第二天。他默默走出炮场。开饭哨响了,声浪震动他耳鼓,但他似乎没有听到。他已经明白,很快,也许就是今天,还会接到第三封电报,上面写着他多次边默语又竭力躲避的字眼。既然要来就快些来吧,大痛之后会有复苏,希望总是跟在困难后头。然而来之前的时间怎么度过呀,他在无人处不停地走着。
山洼里响走枪声,袁翰眼里闪出微弱的光亮。
修理所两位同志刚完成一挺机枪的大修,正在这里试射,二百米处插着一个墨绿色全身靶。袁翰从左前方出现,一个人对着他大叫:“没看见小红旗吗?退后退后,小心飞弹。”
袁翰走上来低声请求:“让我打几发吧。”语调和神情让人心软。
“想过个瘾?行啊。”
袁翰卧倒,端起枪把,“哒哒哒……”但他心里断续响着这个声音:“会毁掉的,会的。”十几发子弹射完,又接上弹带,他扣动扳机,枪身发狂地抖动,渐渐发热,暗红色火舌不停地从枪口喷射出去。靶子下方一块水牛般大的黑石头,被子弹打的碎渣四溅,出现了许多白点,渐渐密布,相连,扩大,最后大石头上只剩几个黑点了。子弹打光了,着靶的无几。他听到修理所同志喝止的声音,爬起身来。
“你是一连的袁连长吧?”他们仍唤他两天前的职称。
“是的。”
“打炮还不错,打枪真差劲。”
“是的,差劲。”
袁翰感谢了他们,疲惫地往连队走去。营长站在门前正焦急地四处观望,见袁翰回来了,便关心地问:“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你的意见呢?”
袁翰明白,只要自己说一声“回家看看”,营长也会说一声“好吧”。但袁翰想了又想,说:“我离不开,这里更重要。我是连长,不是医生。”
“你回去吧,我可以来代理你的职务。”
袁翰急于工作,再不想什么电报了。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苦恼越久损失越大。中午,他列出了下一季度军训方案,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一点声色都不能漏呵。否则,他会觉得自己自己转业,走对了道。
袁翰没找到罗怀牧,却碰到吴晓义。
“他呀,忙啊。”吴晓义笑着,“往那儿走,仓库左边,对对,就那个门,进去呀。”他光用手指点,身体不动一步。
袁翰推开门就脸热了,罗怀牧在用连队的木板做箱子。报话班长入伍前学过木匠手艺,此刻正在板上打线。罗怀牧点上一支烟,淡淡地问:“有事?”
“我想换个场合,罗怀牧会高兴的:自己要走了还被人重视,有求必应。但此刻却不很愉快,推拖地说:“没时间!”
“就一会儿。”袁翰坚持着。
“大一点,再大一点。”罗怀牧批示报话班长,根本不看袁翰。
“连长,罗连长就要走了。当了那么多年兵,什么东西都没有啊。”报话班长在为罗怀牧说情,解释。
“说那些干嘛,干我的私话。”罗怀牧大声道。
袁翰关门走开。再不走,他们非吵起来不可。吴晓义还在连部廊道口站着,见袁翰独自归来,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既表示理解又显得神妙,是发现别人并不比自己更强时、无论如何都隐忍不住的一笑。他没说话,进了自己房间。
管不管呵?木板是连队留做军训用具的。战士们知道后会怎样想象干部?噢,你们是大口大舌大道理,首先自己就不相信;你们的觉悟是有时间性的,管我们时比我们高,一脱下军装就和我们一样了,甚至还不如我们呐……软弱时那张笑脸吧!真叫人受不了。可怎么管,老罗是连长我也只是连长。退伍转业的军人最难对付,天老大他老二,就是师长军长,他们也敢笑嘻嘻顶撞几句。再说,老罗当了十年兵,除了一身绿,屁都没有……要管,但不能吵!一吵起来,他即使不带箱子,也会把箱子砸给你看,让全连战士目瞪口呆,那局面就难收拾了。
傍晚,罗怀牧从小屋走出来,碰到袁翰便冷冷走过,一言不发,也没给袁翰说话的机会。
晚上,罗怀牧又进那间屋子。袁翰两次经过屋门,都没有进去。他想起老罗明天一早就要离连,以后一辈子难相见,心就软了。他承认自己的失败。
第二天一早,罗怀牧很早就起来,吃了炊事班长特意做的荷包蛋肉丝面,提起通信员为他收拾好的零星物品,他不想再惊动别人,悄悄走出房门。可走到外边一看,全连在炮场上列成四排,在寒风里等待跟他告别。他不由有些心酸。
袁翰想了一夜,做了最后决定:箱子你拿走吧,我们不好责怪你,但你一定要认识到这样做不对。大家向你敬礼告别的时候,你的怨恨会消失,友情会抬头,想想美好的的以往……而且,那箱子一部分战士已经看见了,那干脆让大家都看见。不错,老连长是拿走了连队一只箱子,我们没能够阻止他,但我们也没把这事藏掖起来。送走老连长后,召开军人大会,大道理还是要讲几句,主要是和大家谈谈心,谈谈老班长的苦恼和自己的心情,再从自己薪金中扣出钱偿还给连队,但必须明白:这种事在三连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袁翰整队、发令,然后跑步至罗怀牧面前五米处立定,敬礼:“报告连长,全连集合完毕,请指示。”
罗怀牧走上去和战士们握手告别,行至一半,那些充满恋意的眼睛就让他走不动了。他喉咙发出压抑的哭声,蹲在地上,双肩颤抖。队伍没有乱,后排的战士还有等待着罗怀牧。
罗怀牧终于站起来,含泪向战士们点点头,算是告别。干部们拥上去送他,他一一把大家推回去,坚持要独自离去。出操时间到了,悬在电柱上的大喇叭,播出醒神的军号声。罗怀牧在炮场边停住,回脸望望,通信员再也忍不住了,炮出队列,追上去夺他手中背包,非要送他走不可。罗怀牧又把他推回去:“出操去。快!”
“连长,”吴晓义急道,“咱们怎么能让老罗独自走到营部,营长看见了会怎么想?咱们集合全连跟上去吧。”
袁翰不语。如果他转业,也会独自离开炮场,不愿任何人相送。吴晓义和两个排长快步跟上去了。袁翰望着他们走远,心情复杂,……袁翰忽然看到他没拿箱子,那两个行李包和背包,并不比一个退伍战士的东西更多。袁翰唤道:“报话班长,出列!”
袁翰来到那间屋子里,箱子完整的放在当中,他不禁叹息了:“罗连长为什么不要?”
报话班长道:“他说太大了。”
“这不是原因。”
“哦,”报话班长眼睛从墙壁转到袁翰脸上,思索着,猜到了:“可能是你的脚步声让他留下的吧,昨天晚上你在门外来回走……”
屋内残留着隔夜的烟味和许多烟头。
九
袁翰野外训练归来,一进屋,就看见营长和指导员都在屋里,都盯住自己。营长说了句多余的话;“回来啦?……”就转脸看教导员,似乎让他接下去说。桌上摆着一封电报,袁翰早已熟悉它的样式,但这封是刚到的,被拆阅过。
袁翰立刻感觉到气短心跳,脚下一股凉气正往上蔓延,他竭力站好:“哦,没什么。你们忙去吧,不必安慰我,真的。”
“三连长……”
“让我呆一会儿。”
两人对望一下,也许是营长更了解袁翰,他起身走开。教导员犹疑地跟出去,在门口停立一会儿,回头关上了门。
袁翰坐下来,朝桌上电报望了几分钟,才走去拿它。这电报已经不是妻子拍来的了,因为上面写着:“大女已亡小女仍病危妻尚好速归。”
“妻尚好,”袁翰默语。就是说她还活着,怎样活着的?小女病危,需要她活着。袁翰眼前迷蒙一片,他头顶住坚硬的墙壁站着,深深喘息着。耳鸣就象婴儿细弱的啼声……
营长坐在门口台阶上,两拳支着腮,所有想来宽慰袁翰的干部战士,都让他用猛烈的手势撵了回去。他坐了一个中午,保护门前这块地方的安静。
身后有响动,袁翰出门了,沙声问:“营长,你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去练一段精密法准备诸元,行吗?”
“现在?”营长望着袁翰洗过的眼睛。
“是的。”袁翰进屋拿出射击图版箱。
营长现在什么也练不下去,但他不愿违悖袁翰的心意,暗想:或许他可以借此获得平静呢。两人并排向营部走去,步伐阔大,一路无语。
十
颜子鹄已经升任了团长,随之也撩动起一个渴望:要到全团每个连、每条路、每个角落去走一遭。以前大都是乘车下来的,脚一落地,便是营部或连部。而战士们踩出来的蜿蜒小路,山洼里的鱼塘猪圈,最偏远的岗哨位置,还并不熟悉。今天,他选择一条能够穿过许多连队的小路,缓缓走过来。陆续遇到的一些战士向他敬礼,他估计一下,大约只认识三分之一,这使他挺懊恼的。
到榴炮营外围,远望去,火炮都脱去了炮衣,身管平衡在水平线上。技师正在进行零位零线检查,这是射击前的火器准备。炮场上的战士,脚步灵快,动作幅度大,不时喊着说话……呵,这是士气。他肩负着近百门大炮、上千名战士的使命,比任何时候都渴望部队去经受一场战争的考验。可惜年过五十了,脚步结实但缓慢了,这步子不适于跑,特别适于深思。小路顶头是三连,还离好远,路就变得宽敞平直了。三连的车炮都在库房里,战士们在处理个人事务:写信,看书,洗涮,不象战前反象战后,因为今天是星期日。一路走来不断添积的兴奋感,到这里就消散掉了。颜子鹄不想干涉,各连有各连的特点嘛,他只管在战斗中检验各连。
袁翰正在写信,但一个字也没写。面前有个立功证,他望着它犹豫:要不要把立功的事告诉妻子?半年来的家庭变化涌上心头,想着想着,竟把写信忘了。
营党委会上,大部分委员为他请功,说:半年时间里,三连变化很大,他费尽了心血。袁翰不同意,自己在一连当连长时,也是这样工作,并没有记功嘛。由于三连太差,而太差的连队开始赶队,那步子一时会显得很大,在人们印象中会是个了不起的变化,其实是正常现象。以后还能保持这样的步伐吗?连队能进入高峰线不衰不落吗?他有远虑。再说,全连干部都一样苦干,为什么把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