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曹魏]乱世魏书洛阳城-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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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了稳心神,曹植微微一笑,全然不见方才的局促,“臣弟只是许久未见皇兄,一时情难自已,竟不知如何自处,让皇兄见笑了。”
说话间,二人身前的案上已被上满了佳肴酒酿。
眼里透出丝丝了然的狡黠,曹丕只是兀自端起酒樽抿了一口,幽幽道:“你这张嘴,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不等曹植回应,他话锋一转道:“鉴儿,他也去了。”
执着酒樽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曹植惊道:“什么?”
“鉴儿病故了。”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曹丕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无悲无喜,唯有眼底那一抹哀色,如潮水般起落不定。
避开他的视线,曹植垂眸道:“臣弟……陛下节哀。”想了想曹丕突然提及此事的意图,他又道:“陛下可是想让臣弟前往京师去吊唁一下?”
“不。”目光坚定地盯着他,曹丕严厉道:“你不能再进入洛阳,今生今世都不可以,别忘了朕下给你们的诏书。”
“那……”忍住了心中疑惑,曹植终于在曹丕的逼视下应道:“臣弟知道了。”
“知道就好。”不明显地舒了口气,曹丕饮尽杯中佳酿,仿佛还不放心,复又字句清晰道:“无论京师中日后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许去,除非,你想成为第二个子文。”
背后寒意陡生,曹植颤声道:“三哥他……皇兄,你……”
“怎么?”轻描淡写地瞥他一眼,曹丕不疾不徐道:“你和母后一样,觉得子文是为朕所害?嗯?”
不知两人之间的气氛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曹植来不及多想便离席跪地道:“臣弟不敢。”
满不在乎地笑笑,曹丕摆摆手道:“怕什么?天下说朕残杀手足的人还少吗?多你一个也不会怎样。”顿了顿,他指指身边的位置道:“你坐过来。”
看曹丕不像在开玩笑,曹植只得依言坐到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安抚一般拍拍他的肩,曹丕侧目道:“你跟朕说句实话,在你心里,子文到底是不是朕杀的?”
浑身僵硬地坐着,曹植转头看了眼自己兄长带着审视探寻意味的眼睛,而后便触电般地把视线投回案上,讷讷道:“臣弟不知。”
“嗯?”仍然不打算放过他,曹丕目光如炬。
咬了咬下唇,曹植心一横,闭目道:“臣弟是怀疑过,可始终不能相信,所以臣弟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鼓足勇气睁眼看向曹丕,他暗自攥着拳道:“那皇兄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给三哥下毒?”
闻言,曹丕直起腰,唇角眼底渐渐都染上了不明的笑意,可仔细看,却又并不觉得他在笑。那表情,简直叫人恍惚又心慌。
被他盯得全身发毛,没一会儿,曹植就败阵下来,讪讪地欠身道:“臣弟失礼了。”
“无妨。”姿势都没有变一下,曹丕脸上的神色依旧似笑非笑。半晌,他似乎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坐正身子,自顾自夹起了菜。
听到象牙箸与碗碟轻微的磕碰声传来,曹植暗自松了口气,坐姿也稍稍放松了些。抬眼不经意地一扫,却发现曹丕正在给新鲜的鲈鱼片蘸酱,可奇怪的是,他沾好酱后只是将鲈鱼片放到自己面前的一个小碟子中,并不食用,如此往复了好几次,曹植终于忍不住唤道:“陛下?”
偏了下头,曹丕停下动作,将象牙箸交到曹植手中,他低声吟道:“‘脍鲤臇胎虾;炮鳖炙熊蹯’,你喜欢吃这个,对吧?”把盛满鲈鱼片的小碟子推到他面前,曹丕轻轻道:“你小时候,有段时间总喜欢缠着朕,不是管朕要吃的,就是要真陪你玩,可朕一次也没有满足过你的心愿,后来,你就去缠着子文了。”垂眸无奈地扬了下唇角,曹丕喃然道:“朕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兄长。”
愕错之情随着他回忆性的话语慢慢褪去,曹植眨了眨眼,觉得眼睛还是酸涩得厉害。他知道,今天的曹丕有太多反常的地方,可他不愿意多想什么了。毕竟,几十年来,这是曹丕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让他感到为人兄弟的幸福,虽然这中间夹杂了更多的辛酸与伤感。但曹植觉得,够了,有此一次,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看着曹植夹了块鲈鱼片放进嘴里,曹丕眉目含笑道:“好吃吗?”
缓慢而坚定地点了下头,曹植又夹了一块。
笑容愈发深刻起来,曹丕一边斟着酒一边道:“虽然弥补不了过去,但也算了了桩心愿,有所慰藉。”递给曹植一只酒樽,“不醉不归吧。”
愣了愣,曹植注视着曹丕眼里星星点点的光芒,暗道,真是荒唐的一天啊。接过酒樽,他点头应道:“不醉不归。”
觥筹交错,通宵达旦。
曹植醉了,迷茫间,他听曹丕说了很多话,隐约还有压抑的咳声,但大多数,他都不记得了。只有一句话,他听得真真切切,刻进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脍鲤臇胎虾;炮鳖炙熊蹯——出自曹植《名都篇》由此推出曹植喜食生鱼片(我真是闲的= =)好吧,这章曹丕看起来很奇怪,但大家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吧……
☆、一弦一柱思华年,星夜疾驰入皇城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在曹植脸上,把他从梦中唤醒。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轻捶着因宿醉而昏沉的脑袋,他试图让自己快点清醒过来。
“阿植,永远不要去洛阳,永远。”曹丕的声音突然闯入脑海。
手上动作一顿,曹植呆呆望着身边空荡荡的席位,觉得昨天的一切都恍然如梦。
“阿植……”学着曹丕的语气低低唤着自己的昵称,曹植不知该哭该笑,他没有在幼年时得到他二哥的亲近,却在这么多年后,如此奇怪而突然地得到了,虽然只有一瞬。
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迷迭香的气息,浅浅淡淡,令人无从捕捉,就像曹丕突然的造访与离去。
彼时,曹植尚无法明白曹丕此行真正的意义,他只是单纯的以为,他的皇兄不过是仍对他心存疑虑,从而来敲击自己一下罢了。至于那些温情出于何种目的,他无从知晓。
甚至在几个月后,曹植在听闻当今天子的死讯后,他还是以为,曹丕那日的造访,是为了在最后的时刻,再次警告他们这些诸侯王要安分守己。
很多年后,听多了朝中腥风血雨、勾心斗角的曹植才终于慢慢明白,他的皇兄,更多的是为了那年的许诺,用看似不近人情的方式,给予他一世安稳,远离纷争的生活。也是在那时,曹植才明白,曹丕那一声迟到的“阿植”中,包含的是何种深沉的感情。
他对曹丕的兄弟之亲就像一叶搁浅在岁月河滩上的孤舟,历经风吹雨打,满目疮痍。而曹丕对他的手足之情则是埋在埋在河泥中的卵石,无从寻觅,却被流水无声无息地雕饰打磨,握在手里,是恰到好处的圆润。
他想过要为曹丕留下的江山做点什么,却是到死都没能得到机会。他们之间,有太多蹉跎于年华的东西,那些错失与憾恨,最后都成为了一抷黄沙,散成了尘埃。
可惜,此时的曹植并不能参悟此间种种,他只是看着案上酒樽中残余的清亮酒水和曹丕给他加封的诏书,暗叹自己做了场光怪陆离的梦。
已是新年,浓重的喜庆之感在许昌城内弥漫开来。
司马懿抱臂看着家仆如往年一般在门首插上芦苇,在门鼻子上挂好桃木,心里却总有股隐隐的不安,眉头便跟着蹙了起来。
“父亲?”注意到司马懿凝重的面色,司马师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他身边道:“何故愁眉不展啊?”
摇摇头,司马懿状似不经意地叹道:“没什么,大概是人上了年纪后,就总喜欢想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吧。”
望着在府门口点爆竹的司马昭,司马师眉眼间柔了柔,嘴上却毫不怠慢道:“父亲是在担心圣上东征铩羽的事吧?”
转头看了眼愈发成熟睿智起来的长子,司马懿笑道:“君王战败,做臣子的岂有不惶恐的道理?”
唇角的弧度透着一丝了然,司马师也不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只兀自道:“听说圣上要来这里了,想是这两日该到了。”
眸色一暗,司马懿“嗯”了声,没有下文。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觉得外面的爆竹声实在吵人,便索性转身回了书房,继续拟写起未来数年讨伐吴蜀的计划来。
司马师盯着司马懿离去的方向出了会儿神,便被府门口的吵闹声唤回了思绪——司马亮和司马昭不知何时又打作了一团。无奈地用手扶了下额头,司马师走到比自己只小两三岁却依旧顽劣的司马昭身边,出声止道:“阿昭,你怎么又欺负阿亮了?”
一眼就看穿了他眼底的笑意,司马昭深知自家兄长素来偏袒自己,所以根本没有悔过的意思,掸掸身上的土,他眯眼笑道:“阿兄。”不等司马师有所反应,他回手便重重弹了下司马亮的脑门,而后坏笑着跑开了,留下自认倒霉的司马师如往常般替他收拾烂摊子。
转眼就到了初五,街道上又有不少人开始放爆竹,被突然响起的爆破声惊得手上一抖,司马懿颇为恼火地将竹简丢到一边,起身去关窗子。
“老爷,不好了。”伴着又一声爆竹声,一个家仆破门而入。
没有心思责怪他的失礼,司马懿脑中神经一绷,急忙问道:“怎么了?”
气喘吁吁地抬起头,那家仆回道:“有守门官来报,城门崩塌,惊扰了圣驾。”
心下颤了颤,司马懿上前几步道:“可有伤到圣上?”
“这倒没有,只是听说圣上受了惊吓,圣体违和,给您留了封诏书,转道回洛阳了。”说着,那家仆呈上了刚刚拿到的诏书。
听说曹丕没有受伤,司马懿这才松了口气,接过诏书,他沉声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待房门合上,司马懿才展开诏书,喃喃念道:“吾东,抚军当总西事;吾西,抚军当总东事。”明明是无上的权力与信任,他却从中读出了诀别的味道。
细细回忆着曹丕这些年的各种反常举动,司马懿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不安,推门走出书房道:“备马!”
坐在车厢中听着外面传来的熟悉声音,曹丕深深叹了口气,有些安慰又带些愁情。探身下了马车,他扶起司马懿道:“朕御驾亲征,爱卿于后方尽忠职守,使朕毫无后顾之忧,何罪之有?许昌城门猝然坍塌,乃年久失修之因,非卿之过。”
抬头对上曹丕苍白却还算精神的面容,司马懿艰涩道:“陛下无恙便好。”
与他对视片刻,曹丕转头对张颌道:“儁乂,就地扎营吧,朕有话和仲达讲,不必叫人跟来。”
犹豫了一会儿,张颌抱拳道:“末将遵旨。”
和司马懿各自跨上马,曹丕率先扬鞭往不远处的土坡去了。
在高出地面不少的土坡上勒住马,曹丕侧目望向紧随而来的司马懿,毫无征兆地蹦出一句,“仲达,朕输了。”低垂的尾音,无限落寞。
望着他在夕阳下更显惆怅的眉目,司马懿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趋马走到他身边,司马懿试探地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道:“臣说过,臣不会让您输的。”
眼神一晃,曹丕无力地笑笑,“可朕还是输了。”
摇了摇头,司马懿从袖中抽出一块绢帛递给他,不疾不徐道:“陛下此行看似无功而返,却已掌握了江左的水路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