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一曲东林党-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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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纪接着说:“王公必须领罪,日后或许还有出头之日。”
王化贞听后,也献上一封信,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后来熊廷弼见到了一份二十八人签字的审单,上面写道:“熊比杨镐,更多一逃;比袁应泰,反欠一死。宜用重典,以警将来。” ,而在三法司向皇帝呈送的复议奏疏中,上面虽写明了王熊二人“俱坐斩” ,但字里行间对王熊都流露出同情之意,在奏疏最后强调法官不敢轻议,此事须由皇上定夺。
熊王一案暂时画上一个句号。不久,顾大章调到兵部任职。
大章前脚刚离开刑部,徐大化表侄杨维垣便上疏参劾大章 ,说大章妄倡“八议” ,宽赦熊廷弼。顾大章得知后便上疏进行抗辨,指出王化贞是罪魁,熊应减罪,此乃公平之论。接着他反问杨维垣,参加刑部会审的二十八人,最后统一了意见,定熊、王同为死罪,今日再重提此事,诬我出卖原则,又有什么意义 ?
杨维垣并不甘心,这一次他换了一个借口,说顾大章接受熊四万银子的贿赂,为熊出脱。……大章知道后气愤填膺,他反驳杨维垣说, 如果熊打算行贿,从常理上讲,他应把钱花在有权决定他生或死的人,如三法司或司礼监的要人,而不应是像自己这样一个仅仅提供量刑意见的一般官吏。皇上读了大章的辨疏,认为有理,便批了八个子:“奏剖既明,照旧供职” 。
杨维垣仍不罢休,继续第三次第四次上疏,在顾接受赃银四万上大做文章,顾的座师叶向高实在看不下去了,下令吏部进行查验,看受贿一事是否属实?而大章也接连上疏进行抗辨。
这时魏进忠出面了,他为了声援徐大化表侄杨维垣,几次到皇上面前诽谤顾大章,皇上听得多了,开始不再信任大章,进而发展到认为大章上疏是“渎辨” (渎职诡辩),决定给大章降职停俸的处分,大章见皇上是非不分,便以生病为由,辞官还乡了。
刑部尚书王纪得知大章被黜,心情很是郁闷,偏偏在这时,阁臣沈搉出面上疏为自己辩白,说自己并非蔡京一流,王纪是搞人身攻击。王纪觉得可笑,认为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便又上疏痛揭沈搉,斥责他“曾夜半叩客氏之门” ,贿通客氏与魏进忠。说臣指其如宋代奸臣蔡京,而沈搉不肯接受,试取惠世扬周朝瑞的奏疏,一一读之,便可昭然若揭!此外王纪在疏中还痛斥了客氏,说她“窃弄威福”“蛊惑皇上” ,客氏听说后,跑到皇帝面前,披发捶胸,又哭又闹,朱由校看着心中不忍,忙降旨责备王纪。
沈搉发现风向变了,形势有利于自己,便又上疏攻击王纪,诬说王纪包庇熊廷弼及奸细佟卜年。佟原是熊的监军佥事,后被诬告与降将李永芳勾结,案子移交到刑部,经王纪顾大章审理,发现与事实不符,后以轻罪处理。此时沈搉重翻旧案,无非是危言耸听,以激怒皇上。皇上果然中计,下旨责令王纪供出实情。不久,又把王纪革职为民。
首辅叶向高认为这样处理不公,沈搉与王纪互相攻讦,俱失大臣礼,今只罢掉王纪,怎好向百官交待 ? 便上疏亮明了自己的态度,一些大臣也提出类似的看法。在文武百官的舆论压力下,沈搉只得提出辞职,结束了他紧紧一年的阁臣生涯。
王纪离京时,夫妇二人骑着驴,用包袱包裹着衣被,朝官们都感到惊讶,新科状元时任翰林院修撰的文震孟笑着解释说:“王大人骑驴出京,那是因为驴比驿站的马走得快;破帽蒙头,是表明自身比那些身穿蟒玉的官员要荣耀得多!”
七
“清明”这一天,空中飘着雨丝,新科状元文震孟带着家人,来到府学胡同祭祖,凭吊先人南宋忠臣文天祥。
这文震孟可非一般人物。早年御史熊廷弼督学江南,言语颇为严厉,考场的场规又过于苛刻,引起了考生的普遍不满,熊呵斥说:“本院前不久曾巡视辽东,敌兵的千军万马我都不怕,难道还怕你们这些秀才 ?”’诸生(秀才)敢怒而不敢言。当时状貌魁梧的文震孟也在考场,他故意最后交卷,熊廷弼只得耐下心等候。文震孟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便高声朗诵起自己的文章,随后拍案叫绝说:“这篇文章一定能吓杀老熊矣 !”熊听了大怒,喊叫着要责打文震孟,文抗议说:“大宗师,如全场能找出第二张卷子胜过我,再打不迟 ?”熊读了文的试卷,暗自称奇,等到发榜时,文震孟果然名列第一。事后文对人讲老熊虽脾气暴躁,但处事还公道。眼下文听说熊经略身陷囹圄,颇有几分为熊打抱不平。
这时家人指着胡同西口的文丞相祠说:“那就是丞相尽忠的地方。”文震孟听说先祖就义时,先是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脸朝南双膝跪好,口说:“臣为社稷所做之事,这是最后一件了,臣将以死报答朝廷!”文震孟望着前方,仿佛祠堂上空依然回荡着先祖那句掷地有声的话。
走进文丞相祠,正北是一座享殿,家人告诉文震孟,这里就是当年囚禁丞相的土牢。进了享殿,文震孟一眼就瞅见殿中央矗立的文天祥的像,两旁是一副对联,上联是“南朝状元宰相” ,下联是“西江孝子忠臣” 。文震孟凝视着先祖的遗像,不由地想起了先祖临刑前写得那首诗:“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 ? 至今而后,庶几无愧 !”
从享殿出来,文震孟注意到迎面是一株年代久远的老枣树,枝上刚吐出嫩绿的芽儿,文震孟听说这树是先祖亲手栽种的,如今已历三百年沧桑。在枣树下他竟意外遇到了同乡周顺昌。周也是江苏吴县人,现为吏部郎中。文震孟一向仰慕他的忠直,常称周为“先辈” 。文自到翰林院任修撰,不止一次从缪昌期口中,听到过他这位周年弟的逸事,譬如周顺昌痛打扮演秦桧演员一事,譬如在福州任推官,拒不拜见税监高采,并书写高采罪状张贴在大道旁,且秘密捉拿高采爪牙马壮祺,迫使高采逃回京城等事。还有就是清廉如水。周顺昌在吏部做官,不带家眷,只有二个仆人做伴,每天日用仅七文钱。
周虽年长文震孟十几岁,但二人性情投缘,常在一起议论国家大事。文震孟听说自魏进忠窃政,周顺昌每读邸报,常气愤叹息!……今日一见面,周便毫不顾忌地评论起朝政来,他说:“文相公,眼下朝政真令人失望!王纪顾大章是刑部的两大柱石,如今全让他们给撵走了。皇上是个顽童,朝殿上一坐,简直像个傀儡,宠用的魏进忠又是个胁肩谄笑的小人,天下如何能治理好?”
文震孟换上一脸的忧色,说:“那魏进忠这一年干了多少坏事,大学士刘一燝吏部尚书周嘉谟还有大人提到的王顾二人,统统驱出朝廷,哪一个不是魏阉在背后策划?我担心将来尾大不掉啊!”
一向疾恶如仇的周顺昌,沉吟片刻说:“我常想,如果刘周二位大人,还有王纪大人,不首先发难,不去弹劾客氏魏进忠与沈搉,天下是否会太平,他们的官位是否能保住 ?看来未必……”
文震孟脱口而出说:“有句话叫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那刑部员外郎顾大章大人又何曾招惹他们了?结果不是一样被逼辞官。……”
周顺昌笑了笑,说:“这倒应了那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邪人总要兴风作浪,而正人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二人分手后,不久周顺昌就请假南归了,临走前,写了《中朝豺虎方盈阙,诗别文震孟》一诗,送给文状元。文震孟晚间在书房灯下,重读了一遍周的诗,不由想起先辈周顺昌讲的那句话——皇帝像个傀儡!……便决计写一篇针砭时弊的奏疏,于是他大笔一挥,很快就拟出了一篇,题为“勤政讲学疏” 。疏中他先是描述了一番皇帝升朝理事的场面,首先是鸿胪寺官员引导百官进殿,接着是百官拜跪起立,然后是百官递上一纸奏文,最后是百官长跪一诺北面一揖,末尾是散朝。对这种走形式的朝会,文震孟毫不客气指出:“如傀儡之登场,了无生意”他建议恢复祖宗旧制,按六部六科的顺序汇报请示,然后由皇帝与阁臣当面会商解决。
文状元的奏疏,本是忧国心切直言无忌,没想到让魏进忠钻了空子。魏虽不识字,但记性颇好,每当大臣的奏章送上,先由秉笔太监李永贞记下要点,汇报给魏进忠,征得了魏的意见后,方可实施。魏进忠狡诈,专拣皇上聚精会神做木工活时去奏事,皇上常不耐烦得答说:“朕已经知道了,你们看着办就行了!”从此,魏进忠变得更加胆大妄为,竟发展到自作主张假传圣旨的地步。这一回文震孟的奏疏,让魏觉得有机可乘,是上天赐给他一次向皇帝表忠心的好机会,他抓住疏中“如傀儡之登场”一句作开了文章。他知道皇帝喜欢观看木偶戏,便趁朱由校一次在懋勤殿看木偶戏《八仙过海》之机,上前奏事 。他举着文的奏疏,对皇上说:“文状元疏中把陛下比作木偶人,罪该万死,不杀他,不足以警戒天下人。”朱由校斜看了一眼已被画上红线的一行字,确实有“如傀儡之登场”六个字,便勃然大怒,当即传旨说:“将文震孟杖八十。”
首辅叶向高听说此事后,连忙劝皇上说:“文震孟是皇上登基后,首科的第一个状元,是个人才,挫辱他会招来不吉祥。臣听说他还是文丞相之孙,得罪了明神(指文天祥),恐有不测 ?”
朱由校听叶阁老这么一说,心里便犹豫起来,便下令取消了廷杖,只是降旨申斥了一番文震孟。
长髯飘胸的叶向高,经常扶持善类,多次搭救朝中无辜受难的正直官员,文震孟是其中一个,此外如东林党人给事中陈良训。陈曾上疏讥讽魏进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并指斥他“淆乱圣听” 。魏进忠摘出陈疏中“国运将终”一句,唆使皇上把陈关入了诏狱,并煞有介事要追究主使人。叶向高知道后,上疏拯救陈良训,并以辞职抗争。皇上一时又离不开叶向高,只得对陈良训从轻处理,停俸三月。
叶向高与其他锋芒毕露的东林党人不同,他力主“辑和异同” ,也就是求同存异,认为事事应以国家大局为重,必要时做一些忍让,尽量不使关系破裂。然而现实常常事与愿违,近来他就发现宫中发出的一些所谓“圣旨” ,真假难辨!……以往皇帝的诏令,都由内阁代拟,如今内阁似乎已成了空架子,大有被司礼监取而代之之势,他深感事情脱离了常轨,心说“这孩子(指皇上)难道全忘了我上任之初叮嘱他的话?……”去年十月,叶向高从福建返京,一上任就上疏皇上,提出“应当慎重诏谕,凡事由臣等撰拟呈上”言外之意是劝皇上亲揽大权,莫忘祖宗之制,把票拟之权授予内阁,防止前朝刘瑾一类宦官擅权害国。如今倒好,皇上身边的人,那些掌印、秉笔太监,仿佛个个都有权拟旨,有权发号施令?……
第八章 熊案风波(二)
八
顺城门(宣武门)东城墙下,有座城隍庙,庙中有座百子堂,这里新建了一所首善书院。创建人是御史周宗建,主讲者是都察院都御史邹元标和副都御史冯从吾,而光禄寺卿高攀龙也时常来这里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