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一曲东林党-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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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显祖,还有赵南星自己,都已淡出政界,只有李三才还在官场驰骋,赵南星笑着说:“道甫先生长袖善舞啊!我倒真佩服他擅长与各色人周旋的本领,可称豪杰在世 !”
魏允贞父子在芳茹园盘桓数日后,便踏上了还乡之路,不幸得是,魏允贞回家不久,便染病身亡了。老友赵南星亲自去南乐魏家帮助料理后事,并撰写了碑文。顾宪成得知消息后,也十分伤感,在《祭中丞魏见泉先生》一文中写道:“斧钺在前不避也,鼎镬在后不畏也。巍巍堂堂磊磊落落,宇宙间伟丈夫也!” 。 想看书来
第二章 矿税之争(二)
七
赣江之滨,耸立着修葺一新的滕王阁 ,飞檐翘角,画栋彩柱,阁内宫灯高悬,玉雕嵌壁。在九九重阳节这一天,传奇《牡丹亭》作者汤显祖,要在这里恭请几位老友,一同观赏自己这部曾令《西厢记》减价的得意之作。
晚宴前第一个到来的是李三才。汤显祖忙走上前 抱拳称谢说:“道甫,多谢你的雅意,念我穷老蹭蹬,特派使臣来接我去扬州,做你总督府的幕僚。”
李三才爽快地一笑,说:“我那使臣回来禀报说,汤老先生指着一床书说‘有此便不贫也 !’若士,你还是老脾气,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不来也罢 ,汤老弟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譬如写戏,我就高兴。”
两个人正说着,赵南星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他依旧是那样的谈笑风生:“若士,你我相隔千里,为给你捧场,害得我日夜赶路。”
汤显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侪鹤先生,一向可好?别忘了,咱俩人可是同龄 !”
赵南星坦然说:“我是无官一身清,前些年我修了个园子,闭户拥书饮酒赋曲,看来我终要白首民间了。”
汤用戏谑的口气说:“天下人把侪鹤先生比作龙,能兴云雨,不敢轻易扰而用之,嘻 !不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老兄静观其变吧 !”
赵南星与李三才同是万历二年的进士,也有几年不见了,两个人谈起同榜的魏允孚,即魏允贞的三弟,也已因病去世,而怆然不已。
顾宪成高攀龙是一块来的。赵南星指着顾宪成哈哈一笑,说:“又来一个同龄人!”高攀龙瞅见自己的老师侪鹤先生,忙上前打招呼。汤显祖一边让座,一边问顾宪成:“泾阳,听说阁下到处讲学,足迹遍及苏州常州宜兴,还经常与同人期会在无锡惠山天下第二泉畔,还听说你们正打算重修东林书院,进展如何?”
顾宪成回答说:“已有眉目了。府县大人都支持。说好了,届时各位可要来捧场 !”
邹元标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朝椅子上一坐,便愤愤不平对汤显祖说:“若士,我刚听说,那首辅沈一贯借辛丑大计之机,清算你三年前自动离职一事,给你定了个‘浮躁’的罪名,正式将你罢官,这沈一贯专会秋后算账,我真替你打抱不平!”说到这里,他环看了一下李赵顾高四人,说:“这茫茫海宇,竟容不下一个若士?”
汤显祖并不介意,他笑嘻嘻说:“那是明日黄花啦 !三年前我挂任离职,不是茫茫海宇容不下我,而是我主动跳出了官场,去寻找自己的乐土。借用王勃《滕王阁序》中的话,‘君子见机,达人知命’”汤的一席话,说得大家点头称是。
晚宴后,昆曲《牡丹亭》便开演了,主演是浙江的海盐戏班。汤显祖等六人,围坐在前面的一张方桌旁。在悠扬笛声的伴奏下,大幕徐徐拉开。六人中除汤显祖外,五人都是第一次听《牡丹亭》戏文。当听到第十出《惊梦》中“皂罗袍”一曲时,五个人都陶醉了。戏中杜丽娘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春光贱” 时,汤显祖轻声在一旁评点,说这《惊梦》是全剧中最精彩的一出,顾宪成听了,情不自禁答话说:“此曲音节婉转,风调隽雅” ,坐在顾旁边的高攀龙,比起诸人算是晚辈,他欢喜地说:“这唱词声情并茂,我都觉得余香满口。”
《牡丹亭》演出至夜半方散。第二天,汤显祖请李三才顾宪成等到自己家中小聚。席间,汤显祖即兴赋诗,题为“滕王阁看王有信演《牡丹亭》二首” ,其一是:“韵若笙萧气若丝,牡丹魂梦出来时。河移星散江波起,不解###不遣知” 李三才等听了齐声喝采,纷纷向汤显祖敬酒。
赵南星乘着酒兴,笑着问汤显祖:“若士,听说娄江有个女子,叫俞二娘,读过你的《牡丹亭》后,对你老顿生爱慕之心,愿以身相许,可有此事?”
汤显祖脱口说:“实有此事!”语调中满含伤感。他接着说道:“老夫曾回信以年老齿落相告,此女不信!一日汤某在湖上宴宾客,此女听见风声前来观望,见一白发老翁背已伛偻,即老夫,方信是真。后竟长叹一声,口说一句‘红颜薄命’投水而死。”
赵南星等听了这个殉情的故事,都唏嘘不已,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大家沉默了一气,高攀龙突然开口问汤显祖:“老先生可知有个叫吴宝秀的?我万历十七年登科,有个年兄就叫吴宝秀,任这江西南康知府,听说被税监害了,是何详情?”
汤显祖长叹一声,语气低沉而感伤:“吴宝秀做南康知府才十六天,就发生了税使李道爪牙追截漕船的事件。”接下来汤显祖详尽地讲述了惨案的经过。那天,正逢漕舟南还,数十只船刚入湖口,那督理湖口船税的李道,本是宫中御马监的监丞,他敛财心切,居然要对朝廷运粮的漕船征税,他派了数名爪牙,驾舟苦追漕船不舍,风大浪高,那几名爪牙不慎翻船落水,淹死了三人。李道大怒,派人到南昌知府大堂去抓凶手,吴宝秀秉公断案,拒绝了李道的要求,李道仗着有皇帝撑腰,来个恶人先告状,上疏诬蔑吴宝秀“阻挠抽税” ,咱们那位皇上宠信阉人,竟下旨派缇骑捉拿吴太守进京治罪。吴宝秀妻陈氏,听说后痛不欲生,
她哭着请求与丈夫同行,缇骑不允,陈氏只得把自己发髻上簪环典买,换来不足四两银子,交给丈夫作路上之用。夜深,陈氏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凄凉悲切,上吊自杀了!……
汤显祖讲完,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大家都沉浸在哀愤中。过了一会儿,汤显祖又讲述了吴宝秀入京后的遭遇。宝秀被关进了皇家的诏狱,南北大臣上疏求救的不下数十篇,皇上都置之不理,统统摔在地上。司礼监太监田义为人正直,把地上散落的奏疏一张张捡起,又重新整齐的摆放在御案上,随即叩头说:“大臣们此刻都跪候在朝门外,不受处分不敢退。”皇上无奈,只好下旨将吴宝秀移交到刑部,如今已关了两年了。……
“应想个办法,救一救宝秀?”高攀龙望了望大家说。
“咱们这位皇上是一条筋,屁股坐在矿税使一边,指望他发慈悲,难?”赵南星摇摇头,深感事情棘手。
“皇上虽固执,他身边的两位司礼太监陈矩和田义,倒是两个大贤人,可否求他们设法 ?”顾宪成提出一个建议。
“道甫,你交际广,与陈矩田义熟悉不?”邹元标转过脸问李三才。
李三才遇事冷静,思虑较周全,他沉吟片刻说:“陈矩之贤天下没有不知的。陈矩常说‘我只守着八个字:祖宗法度、圣贤道理。陈矩有个弟弟和我还是乡试的同年;那田义籍贯陕西西安,我祖籍也是陕西,算半个老乡,彼此常有往来。只是……只是需要找一个能威慑住皇上的人,宝秀才能救的出来。”
“李太后 !”赵南星脱口而出,“皇上事母至孝,太后的话他无不奉从。道甫,那李太后也是你们通州人,听说她在宫中常提到你。”
李三才像是回忆起老熟人,说:“太后是永乐里人,喜好书法,人很贤明。太后父亲有了过失,太后便把他召入宫中进行责备,并在大匾上手书‘谦谨持盈’四字,让挂在家中大堂门额上。”
高攀龙等听了喜出望外,忙催促李三才快点写信,李当即修书一封给陈矩,请他设法让李太后知晓吴宝秀一案。
高攀龙感激地朝李三才作了一揖,说:“那我就先替宝秀兄谢谢漕抚大人了!”
八
早晨,皇上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顺便带去了利玛窦送的圣母像。太后瞅见圣母那甜蜜又富有母爱的面容,觉得又亲切又欣喜,简直爱不释手。皇上见母亲高兴,便讲起那天接见神父的过程,当讲到神父请求释放冯应京一节时,太后蓦地想起了什么,他突然问皇上:“那南康太守吴宝秀关了几年了?”
皇上回答说:“大概有两年了吧。”
太后脸上露出悲悯的神情,说:“那吴宝秀之妻,为给丈夫凑盘缠,拔下头上簪子换了四两银子,随后投环自尽,我听了心里都酸酸的。李道那个奴才竟敢逼死人命,皇上还不赶快撤了他,罚他到南海子作苦役 !我常对你讲,作为国君要爱民如子,你敢情都忘了?”
皇上素来孝顺,今儿听了太后的数落,又不敢回嘴,只得连声说“是、是,太后教训的极是 !朕回去就叫刑部放人。。”说完转身要走,李太后阻止说:“皇上先别走,我派人去传长哥(皇长子)了!一会儿我有话对你讲。”
工夫不大,皇长子朱常洛快步走进了慈宁宫。他向太后和皇上行了礼,然后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
李太后指着常洛问皇上:“外廷大臣多说应该早定太子,长哥都十九岁了,皇上打算如何打发他 ?”
皇上朱翊钧十分为难,竟到了难以启齿的地步,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盘算了半天,终于吐出了积压心头多年的一句话:“他是都人(宫女)生的儿子!”言外之意是身份不正名声不好。
朱翊钧万万没料到这句回话,会惹的太后雷霆大怒。只见太后神色大变,手有些哆嗦,指着朱翊钧厉声喝道:“别忘啦! 你也是都人的儿子 ?”
朱翊钧只觉得头顶像炸响一声霹雷,顿时吓呆了。他从来没见过母亲发过这么大脾气,半晌没缓过神儿来。
李太后瞅见儿子一付诚惶诚恐的模样,心又软了,她缓和了语气说:“大明朝都人儿子当皇帝的多了,从英宗算起,宪宗孝宗世宗穆宗,均非嫡子 ?就你整天抹不开面子,母以子贵,什么都人不都人的 ?朝中大臣都不把这当回事儿,就你……”
皇上长到三十九岁,从未敢驳回太后的话,今日也是如此,看来只有听命的份儿,他神情木然,嘴里有气无力地答应着:“是……是 !”
皇上回到启祥宫,身子朝炕上一挺,半天没说出一句话。他心想难道自己就这样认输了吗 ?他思来想去,也没寻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猛然间,他想起了十五年前赐给郑妃的那个玉盒,便忽地坐了起来,命令太监传郑妃携玉盒速来。
皇上从郑妃手中接过玉盒,见封记依然,当打开盒盖时,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盒内原写有“朕立皇三子朱常洵为太子”的御笔,早已被小虫嚼碎,字迹已无法辨认。郑皇贵妃在一旁见了,大惊失色,登时就昏了过去。朱翊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