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晴-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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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的女子从人群里出来,笑吟吟拉着苏定逍往里走:“进来喝杯喜酒吧。”
女子十八九岁模样,温温柔柔笑着,秋水似的眸子一转便转去了人心里,苏定逍莫名一股寒意上涌,又觉女子眼熟得很,应当是相识的。
“进来呀!”
女人见苏定逍站着不走,轻轻将手拉了拉,带着几分娇憨模样,苏定逍一愣,猛然记起眼前这人是谁了。
叶青雪!
记忆中的叶青雪回过脸来,像现在这般拉着他的手开心道:“定逍,快来,我带你去!”
苏定逍心下一惊,抓着他的手冰凉柔软,异常滑腻,且不说叶青雪已死,即便不死,也不可能是十六年前的模样!
他杀孽深重,诡异之事也曾经历不少,心思一转,便知眼前所见必有玄虚,当下不动声色任叶青雪领他进了屋。
屋内人声鼎沸,宾客满堂,苏定逍将满屋子人打量一遍,未见相识之人。
不一会,一对新人被推搡着到了大堂中央。
一根红绸,一对新人牵了起来,新郎自是苏忘遥,明眸皓齿,一身艳红喜服将他衬得比平日更俊朗了些,新娘子一块绣花红布盖着看不到脸面,但身段窈窕,想也是貌美女子。
宾客纷纷停箸,或站立起来,或伸了脖子张望,堂上大红喜字鲜艳刺目。
苏定逍还记得叶青雪跟南宫予的那次婚宴,那时人人脸上也都挂了笑,说着:“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永结连理,白头偕老”……诸如此类。
一个声音高高地喊:“一拜天地!”
苏定逍的视线越过众人头顶,只见新人面朝门口拜了一拜,几缕墨发夹着根红色的发带自苏忘遥耳边垂将下来,粉雕玉琢的脸上仍是淡淡的,无甚表情。
“二拜高堂!”
在旁人的搀扶下,新人缓缓转过身朝堂上人拜去,堂上坐的俨然是领他进门的红衣女子叶青雪。
苏定逍内力浑厚,听力目力较常人敏锐许多,竟未发觉叶青雪何时离开又是何时坐在了堂上。
那个声音又拖长了喊:“夫妻对拜!”
新人弯腰下去,头跟头几乎碰到一块,有人促狭地吹了声口哨,引一片哄笑。
苏定逍忽的就有些慌了,推开人群,想将苏忘遥从人群里拉出来,不料刚一动作猛然发觉身体被什么压制住了,眼前一花,身边的人与物在他面前飞速旋转开来,交错着,迷蒙一片。
推搡的人群将他与新人隔远了,他回过神时,堂中早空无一人。
红泪滴落,扑簌的烛火映着暗红的喜字,满地纸屑如同红色的雪一般在地面上积起厚厚的一层,脚踩上去留下一个清晰的印子。
四周围静悄悄,方才的热闹一丝不剩,所有人都像是消失了一般。
不过转眼之间。
苏定逍转过身,但见穿红衣,戴喜帕的新娘孤零零立在门外的庭院中,嫁衣殷红,草木肃杀,说不出的凝重。
苏定逍眉间一拧:“魄儿呢?”蕴起内力,跨过门槛,一步一步走向庭院中的人。
新娘的手自袖口里露出一点来,交叠着,温婉地垂在腹前,指尖涂着鲜红的丹蔻,只是那指骨节分明,显然不是一双女人的手,苏定逍目光如炬,而那双手正慢慢慢慢伸向他。
一个声音从红帕底下幽幽传来:“父亲!”
一阵风吹来,红纸纷扬,檐下角铃啷当。
那分明是苏忘遥的声音,恳切,哀婉,只是记忆中的苏忘遥从未如此唤过他。
苏定逍低斥道:“你是谁?”沉下脸,小心翼翼又近了几步。
隔着喜帕面对面站立的两人仅半臂之遥,喜帕底下的呼吸声平缓而熟悉,一切的迹象都在表明这个人就是苏忘遥。
苏定逍伸手要去掀那盖头,不知怎的,心里竟“砰砰砰”如打鼓一般跳动得厉害,指尖快要触及的瞬间他听到“苏忘遥”骤然喝道:“孽徒!”
墙头的夜鸦忽然扑扇了一下翅膀。
两个字带着雷霆之怒当头掷来,苏定逍浑身一凛,眼前白光一现,醍醐灌顶般觉得自己要记起这人是谁了,这般熟悉的……似乎该是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笑时微微勾起的唇角,怒时眼中的冷漠……
苏定逍心头莫名一阵刺痛。
是谁呢……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记忆里有什么细细碎碎的东西如同那漫天的红色纸屑,飞扬着,回转着,却如何也拼不起来。
尚停在半空中的手猛然一动,盖头起,一束黑影迅速蹿上墙头,速度快得惊人。
那是个陌生的男子,裹了一袭黑衣,整个人融在夜色里,只有脸面是白的。
苏定逍初看时觉得那脸白得模糊,稍一定神,又不是那么回事,那是顶好看的一张脸,目若点漆,双眉入鬓,那眉眼越看越清晰,越看越分明,凌厉得仿佛要将夜色划破。
那人望定苏定逍,眸中清冷:“门主可是想起了什么?”
“你到底是谁?”
苏定逍不答反问,那人也不计较:“门主可知佛家所谓的五钝是指哪五样?”
苏定逍对佛理稍有研究,五钝便指人的五种妄惑:贪、嗔、痴、慢、疑。
那人立在高处,夜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只听他缓缓道:“我,便是你的贪。”
两人玩得尽兴,回到煞生门已过半夜,在桥上分了手,苏忘遥一番洗漱,头一沾枕就睡了,睡了一会,觉得脸上痒痒的,有什么极细的微凉的东西划过,似是手指尖,他心头一凛,蓦然睁眼,怔怔几秒后一口气缓缓吐出:“父亲……”
苏定逍收回手不应声,坐在床边只一味望着他,眼睛里亮亮的,似笑非笑。
苏忘遥被望得莫名,揉着眼道:“这么晚了,父亲找我什么事?”
苏定逍道:“来看看你,听说你去山下玩去了,可尽兴?”
“嗯……”
苏定逍微垂了眼,自言自语道:“我刚刚听了个故事……”
说了一句却不再往下说,苏忘遥等了一会,催道:“什么故事?”
“说的是天上的一对师徒,做徒弟的忤逆师父被罚,于是反下了界投胎做了个恶人,做师父的大概是看不下去便也跟着下界……”才说了几句,大概觉得没什么意思,苏定逍笑了笑,另起话头,“魄儿,我听人说两个人能做父子多是前世积来的缘分,可是缘分也分很多种,有的是善缘,有的是孽缘。”
苏忘遥安静了一阵,苏定逍以为他又睡着了,却不料他忽的侧了身搂住他手臂道:“那我跟父亲定是善缘。”
苏定逍眉眼一挑:“哦?”
“那还用说吗,父亲待我好,我又这么孝顺。”
苏定逍笑道:“你孝顺?你哪里孝顺?”
“我哪里不孝顺了?”他嘟囔一句,撒娇似的往苏定逍臂间蹭了蹭,终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口里又不舒服了,含含糊糊道:“渴!”强撑着睡意,挣扎着要起身。
苏定逍道:“我去罢。”将他按回床上,起身去桌边倒水。
茶壶很轻,他拎起来晃了几晃,没水,也不唤人,径直拎了去厨房,夜深露重,往回走的时候,一抬头,夜色里一只夜鸦立在高高的檐角,脑袋侧着,似乎正盯着他。
回到房内,苏忘遥又睡去了,一脸恬静。
苏定逍将茶杯放在床边的木柜上,又帮他掖了掖被子,手指隔空描摹着睡梦中毫无戒备的人,从他舒展的眉心,画到他直挺的鼻梁,再是柔软的唇,微凸的喉结,一直延伸到衣服底下看不清的曲线……有什么比夜更黑的东西凝聚不散,暗沉而贪婪,仿佛是一种被压制了很久很久的扭曲的欲望。
“我只知道你是我儿子。”
仔细描摹的五指骤然一缩,之前是于归,现在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叫做向镜的黑衣人,其实他对他的“贪”又何需他人一再点拨。
他将头低了轻轻去咬苏忘遥鼻尖,同床共枕十多年,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旦睡熟了很难被弄醒,他记得苏忘遥小时候,他嫌他睡得太多,又见他软手软脚十分好玩,常常张嘴咬他手脚面颊,想尽办法极有耐心地不让他好睡,瑾芝劝他:“门主,小孩子都这样的,睡的是比较多。”他也不听,而苏忘遥小时的乖巧多半也是被他这样折腾出来了,每日里睡不足,昏昏沉沉的,自然没有精力哭闹。
想到这,苏定逍浅浅笑了,至于自己与苏忘遥是否有什么前世的牵扯,那个向镜又是什么身份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不过今日这场诡异的婚嫁倒让他明白了一点,这个一直叫他父亲的人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妻子,等他有了妻子,有了儿女,他于他就不再是唯一的亲人,这是苏定逍无法容忍的。
苏定逍霍然站起来,大步走出玉华殿。
第十一章 折臂
苏忘遥一觉醒来,摸索着拿起柜子上的水一口喝了,看外头天光大亮,想自己昨天确实玩得累了,尉迟晓晴晃着他的手笑说自己嗓子疼的模样一闪而过,心情便出奇得好。
将杯子放回,舒服地伸个懒腰,听到外头有动静,隔着门问:“晓晴?”
外头安静了一阵,有人声低低响起,似是在小声推脱什么:“你去说……”“你去……”
苏忘遥奇怪道:“不是晓晴吗?”
一个声音犹犹豫豫着道:“少主,尉迟小姐她……”听声音似乎是锦婳。
苏忘遥掀开被子坐起来道:“她怎么了?”
“尉迟小姐她……她出事了……”
“出事?”苏忘遥一愣,心里也没当会出个什么大事,一边问一边拿起衣服来套,“出什么事?”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说是……说是打碎了花瓶,被门主断了手脚筋……”
苏忘遥赶到韬光阁时,苏定逍正四平八稳地坐着檀木椅里,手里一杯热茶,眼前白气袅袅。
透过那层白气,门口处的少年穿了身绛紫色的衣衫,莹润的玉质腰带勾出纤细匀称的腰身,头发未来得及束起,乱乱地披散在肩头,随着呼吸上下浮动着,显是一路匆匆跑过来的。
苏定逍只看了他一眼,复垂下眼来,吹了吹浮在杯里翠绿的叶尖子,神态悠然:“怎么起这么早?”
辰时已过,一点也不早。
“父亲,晓晴她……”
尉迟晓晴背对着他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苏忘遥抱着一丝侥幸,迟疑着询问:“她怎么了?”
茶叶子全被吹到了一边,又沿着杯沿往两边晃悠悠散去,苏定逍瞥了一眼地上的人,轻描淡写道:“她手脚断了。”
苏忘遥一震,一时间乱哄哄的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恍惚道:“为……为什么?”
那碎了的花瓶还静静躺在地上,裂口处尖锐的冰冷一下子刺痛了苏忘遥。
“不为什么。”苏定逍将杯子放下,坦然对上苏忘遥一脸难以置信,“没有为什么。”
那样的口气,毫无道理,却容不得人作半点反驳。
苏忘遥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说煞生门做的是杀人的营生,苏定逍满手血腥绝非善类,但在苏忘遥面前却未曾伤过一人,苏忘遥知道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但真正看到父亲残忍的一面,却又觉得父亲不该是那样的,眼前十六年朝夕相对的人脸面五官还是熟悉的,可是五官间的表情却一点点陌生起来,像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晓晴!”
门外有人疾呼一声,扑过来迟疑一阵,微颤颤抱起尉迟晓晴,正是尉迟堂主尉迟崖。
“晓晴,你没事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