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宫·玉漏-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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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兵?”
“是宫里的神策军抓过来的,说是任意处置。小的不知他的罪名,用了点刑,他就招了。经核实,确实是个逃兵。”
第一百一十一章 鸳鸯霜华冷(三)
太阳早已跃过高墙,贴印在叶府长廊上是温淳的斑斓。叶太傅明显的心神不宁,他在堂前坐不了多久,急匆匆地往石井园赶,赶了一半的路,想了想又折回去。天气很暖和,换下了厚重的冬衣后,干瘪的身躯就显得更为枯瘦。叶太傅重新端起泛凉了的茶水,小啄一口,瘦得筋骨分明的手在阳光下浮了层发灰的青光。
堂前的攀藤绿木憋足了劲地长,一枝枝地沿着檐角瓦隙铺开,垂下条条纤细的枝缕花茎。叶夫人随着一道明媚的阳光步入高堂。看得出来,她近些日子宽了心,面色红润,体态变得尤为富态雍容,步伐也就添了些弹性的韵味。和叶老爷枯败的脸色不同,叶夫人是满面春风,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柔美:“老爷,你看这几天,宁儿和公主是恩恩爱爱,你侬我侬,看得我这个做娘的都有些嫉妒了。”
叶老爷嗯了声,嘴角的几须胡子沾了些茶沫子,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堂前的一只麻雀扑着细巧的身子,探出小小的鸟喙在石缝里寻着草种充饥。
叶夫人见叶老爷没什么反应,就换了个话题,她向前倾着身子,挥了挥帕,神情莫测又带着义愤填膺,声音也放小了:“听宁儿说,这两天啊,神策军抓了不少的人,都是朝里当官的主!”
叶老爷忽的心里一空,手开始不听使唤地痉挛着,茶盏茶托磕磕碰碰,响起一长串的细琐清脆的撞击声。叶夫人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她对这事颇感兴趣,不住地絮絮叨叨着:“新皇登了基,新火就烧得厉害。听说,连那个什么什么尚书都给押进了宗人府,时隔半日人头落地,斩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你给我闭嘴!”叶老爷猛地放下茶盏,倾了的茶水沿着桌面爬开,滴滴嗒嗒地润了一地。
叶夫人不明白丈夫哪里来的火气,心里也一下憋了股气,抖落豆子般数落着叶老爷:“我到底哪里说错了?你一不问家事,二不问国事,当的是当朝的闲官,吃的是闲粮,连儿子的事情都不过问,整天苦着一张脸,没事儿就爱往那园子里钻!”说着,语气软了下来,眼里现了委屈的泪:“今个儿就想和你说几句话,叙叙家常也好,又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旧模样……”
一个丫环上前收拾着残茶,叶老爷颤颤地起身离步,枯小的身躯裹在空落的常服里,风一吹便似摇摇欲摧。叶夫人幽怨的声语又从身后飘过来:“我就知道,你又要去那个地方!”
叶老爷挺不直佝偻身躯,声音前所未有的苍老:“你让我安静点儿。”
叶夫人更不示弱:“你要再去那园子,我就一把火烧了它!”
叶老爷僵了身子,仿佛受了启发,嘴里不住地絮叨着:“烧了也好,烧了也好,烧尽了也能换得一身清白……”
他几乎是拖着步子向前走去,走了几步,转过身子,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面颊流下,微弱地对叶夫人说着:“你别过来,就坐在那儿,我得过去了。要不,来不及了……”
“你去哪?什么来不及了?”
“去……石井园。”叶老爷拖着孱弱的步子,突然又高声下令似的回头喊道:“你就坐在这里,别跟过来!”
叶夫人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愣在那里。叶老爷撸了撸垂落的袖子,指着叶夫人连声道:“你别过来,别过来!我去去就回来。”
石井园的四周一片静默,阳光从浓密的枝丫缝隙挤入,细光轻轻飘拂过叶太傅苍茫纷乱的神情。花墙上的宣石荧然含光,白花花地晃着人眼。叶太傅推门而入,反身上了闩,想想不放心,又搬了墙角里的一块大青石,死抵在门后。
园子里的石井沿边缀满了滑腻的青苔,一朵阴蓝的野花随风轻颤着。叶太傅走进几步,伸长脖子瞧了瞧漆黑的井底,喃喃道着:“扔到井里去,全扔进去!”
他推开低矮的木门,进了祠堂。阳光从高窗漏入,在列列灵牌边缘铭了个诡异的光圈,琬容的牌位鲜红胜血,生生地刺入了叶太傅的眼睛,像一道闪电突然击入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叶太傅瘫在灵位前,不由得嚎啕大哭:“容儿,都是我的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看在我天天给你磕头烧香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
哭了会儿,想起正事,要去搬棺材里的宝贝。这时候,跟过来的叶夫人开始捶着门,如雷轰响,她尖利的声音刺透了昏蒙的园子:“老爷,你给我出来!”
她捶了几下,不见动静,就喊了家丁:“把门撞开!”
几名壮实的家丁按吩咐照办。这时,一个瘦拐拐的小家丁跑来,赤红着冒汗的脸,说话气喘吁吁:“夫人,来了一队兵,把宅子给围住了!”
数里之外的皇宫里,太液池上圆荷泻露,藕花初绽,香风徐送十里熏人醉。几名宫女往池里丢着鱼食,群袂飘展,笑声连连。一个小太监低着头从她们身边跑过,有好事者朝他扔了几颗鱼食,小太监的头缩得越发低了,这举动更是激起一涟盈盈笑语。
“哎哟!”一声吃痛的叫唤。
小太监见自己撞上了迎面赶来的宫人,忙抬起头,惊恐地睁圆了眼。
“小子,走路长点儿眼!急成这样,赶着投胎呢!”秦德顺踮着被踩痛的脚,直眉竖眼地训着小太监。
荷池那边轻浮的笑语更甚,小太监喏喏了几声,跑开了。
“要不是有事儿要办,扒了你的皮!”秦德顺骂了句,揉揉脚,一步一颠地往前走。
小太监跑过池边,穿了几道宫墙。转过长廊向西,一枝青藤蜿蜒着攀上墙头,在风中摇着一茎残败的花梗。小太监在殿堂前停下,伸出细瘦的胳膊,敲了敲殿门。
殿门开了条缝,小太监闪身而入,脸上仍是挥之不去的惊惧神色。
极薄的阳光迂散在室内,照得莫莫的脸细白如瓷。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小太监,满怀了希望问道:“怎么样,找到他没有?”
小太监把头伏得更低了,犯了错似的心悸:“问过管牢狱的大人们了……大人们说,前些日子是关进了一个逃兵……”
“那现在呢?怎么样了?”
“大人们说,奉旨全,全斩了,一个不留……”
第一百一十二章 鸳鸯霜华冷(四)
寒冷渗进每一丝呼吸间的微风,痛楚地灌进心肺。莫莫抱着双肩慢慢蹲下,她觉得冷,冷到骨子里。被深刻的愧疚和哀伤裹囊的情绪柔软而执拗地攀援在她的心尖,莫莫忍不住尖叫一声,凄楚地连自己都发颤。
小太监一直屈着身子低眉垂眼地在等回话,他不禁被这声尖叫惊了一跳,抬起头睨了眼,莫莫飞身出了门外,午后舒缓的阳光随着晃荡的门时窄时宽地扑入殿内。
太液池边,宫女们尽了兴,陆续散去。两只白鹭交织着它们优雅的脖颈,在这个温煦的春日里,渴望热烈的缠绵。莫莫木然地走到池边,缓缓坐下。尚浅的池水没了她的双脚,凉意直冲到指尖。白鹭阔大的羽翅扇起了半空烟雨,水珠簌簌落满面。
我娘就我一个儿子。徐士冉的话在面前一晃,水面的波圈徐徐扩大。微微颤动的睫毛掩着那一双蒙了水雾的眸子。阳光很温软,却怎么也照不暖她冰冷的肌肤。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莫莫哽咽着。细密的波光荡漾,满目皆是脆弱。
不远处的曲桥上齐整地游走过几名宫女,端着果盘子,袅娜的身子轻移着,姿态曼妙地迈着细碎的步子绕过曲桥,拐过宫墙。犹浑不禁,莫莫认出了其中一张熟悉的脸,多长时间没见了?她俏皮娇憨的面容沉淀了几许宫里人特有的淡漠,冷清得让人陌生。
“金鸾!”莫莫低低地喊了声。显然,金鸾没有注意到她,蹬起的杏色裙角一扬,绕过了墙的另一头。
“你在喊谁?”
垂眸处,一双绣锦凤屐跃入了她的视野,鞋面嫣红的金丝凤凰现了一下,马上又没入翟纹黄罗裙摆里。那轻巧的步子,不论是穿着鹿皮靴子,还是薄绣缎鞋,都不会有多大的改变,行处步子皆落得极轻。
莫莫起身福了个周全的礼。
夏侯兰挺着身板受了礼,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摇着腰上的丝绦带子,眼睛死死地盯着莫莫,抬着下巴说道:“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我活的好好的。”莫莫回道。远远近近四窜的鸟声冲淡了她的语音。
夏侯兰咬了咬唇,她有丝犹豫,但直爽的性格叫人不吐不快,她清亮的声音就有了些怨气:“你要知道……我们刚成亲不久,他不能整天呆在你那儿……”这句话是费了些力气才说出来的,莫莫能感到她纤弱的尴尬。
莫莫笑了,反问道:“他对你好吗?”
夏侯兰的脸上没了明艳开朗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情河初涨的女子坠入感情后忐忑不安的敏感和妒忌,她躲闪着莫莫注视的目光,答了话:“他对我很好。”说了这话,还不满意,夏侯兰微红了脸,宣示似的说着:“而且,我喜欢他!”
一丝黯然阴云似地覆住了莫莫的心绪,心事沉重地流出来。细波粼粼的水面漾开了几缕飘落花蕊点出的波纹,一圈一圈地消散。莫莫抿了抿泛白的唇,轻声道:“恭喜你们。”
“他会纳你为妃,但我是……”
“我知道,你是皇后。”
天空澄明纯净,那方广袤的蓝色中几点白鸽的影子掠过,消失在远天。莫莫聆听着那串嘹亮的鸽哨,心情是云开雾散后的明彻,她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时间如流云飞速,该忘的过往都会渐渐淡去。也许她就此辜负了他深厚的感情,只是心里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刺激。那份带着深深痛楚的愧疚和自责,恐怕这一生都抹不去。
“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她对她说。
夏侯兰没料到莫莫会这么说,看那神色也分明是去意已决,她是欣喜的,但又放不下心地问道:“那你去哪?”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他是不会让你走的。”
几缕发丝飘散于额前,莫莫宛然一笑:“那还得请你送我出宫。”
青城晴朗的天空又断断续续地飘了小阵细雨,道旁的柳絮越扬越密,沾在行人的眉梢如雪漫了眉头。
叶府的大门前,原本只会站在高墙外投两眼的邻人们纷纷挤过来看热闹,数队锃亮胄甲的兵士又让他们觉得敬畏,站得远了些,聚在青石道的柳树下喳喳地议论个不停。
始终躺在道旁的老乞丐今个儿挪了窝,趴在叶府大门的台阶前晒起了太阳。秦德顺不住地拍着衣袍,烦不胜烦地捉着扑到脸上的柳絮,嘴里叨着:“这该死的鬼天气,跟阉了根似的没主见,阴晴不定。”嘴里这么说着,脚上好像被什么箍住了似的猛然发紧,他低头一看,那个老乞丐伸着枯瘦的胳膊,鸡爪似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脚踝。
“哎哟!”秦德顺受了惊似的怪叫一声,使劲地蹬了蹬腿,对着老乞丐开骂道:“快放手!臭要饭的,再不放手,看咱家不断了你的胳膊!”
“秦公公!”一小卒见状,迎上来:“您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