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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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海光一惊,不由后退。
他身旁的一棵老柳树,慢慢地向湖水倾斜,粗大的树根缓缓地由泥土中拔起,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吱吱嘎嘎地响着,倒在湖水之中,水花四溅。
周海光突然兴奋:“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他飞跑离开。
唐山马家沟矿的井下地电测试站,崔坚在查看仪器记录。看毕,神色紧张,抓起电话:“喂,是超凡吗?”
地震台预报室里,超凡边接电话边记录。
“我是崔坚,地壳浅层介质的电阻率出现大幅度下降,范围在一百公路左右,情况很糟啊。”是崔坚的声音。
旁边的红玉也在接电话,是二中观测点的蔡老师打来的,蔡老师说:“有紧急情况,磁场总强度出现大幅度下降,日变形态出现畸变。”
红玉放下电话,告诉了超凡,转身就跑,超凡问她去干什么,她说去通知台长,没出门,海光进来了。
红玉把情况向周海光说了,没容周海光说话,一名工作人员也进来急急地说:“气象局通告,唐山地区出现近十年来日平均气压最低值。”
周海光和超凡对看一眼,超凡不说话。
周海光面色严峻:“红玉,你马上把情况汇报省地震局和国家地震总局。”
红玉扑向电话。
“超凡,立即发出临震预报。”
超凡显然有些激动,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也扑向电话。
市委会议室,全体常委全部到了。
向国华和周海光匆匆走进来。
向国华没有坐,双手扶着会议桌站着说:“同志们,地震台已经发出临震预报,市委、市政府已向省委和国家地震总局发出急电,等待上级领导的批准,请地震台周台长谈一下具体情况。”
周海光也站在桌前:“初步断定地震发生时间,会在未来的三十六小时左右,震源为唐山八十公里范围,震级为六级以上,属于大震。我建议最好在地震发生前二十四小时,撤出全城居民。”
第二章 残酷的玩笑(8)
向国华接上说:“时间紧迫,我命令全市的消防车、救护车停放在市里各个广场待命,从现在起进入一级战备。同志们,我们一定要做到统一部署,统一行动,在没有接到撤离通知前,决不能引起市民的惊惶,一旦接到撤离通知,一定要在十二小时内,撤出全市的市民。大家分头准备吧。”
这可能是一个最简短的会议,向国华说完,大家一句话也没说,立即起身,人人脚步匆匆,表情严峻。
唐山动起来了,一座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处于临战状态,敌人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无形无相的地应力——自然的力量。人力与自然力搏斗。如果说人也是一种自然的产物,人力也是一种自然力,那么就是两种自然力的搏斗——保留与涂抹的搏斗。
一辆辆救护车鸣笛而过,广场上,要道口,一排排的消防车静卧待命,全副武装的消防战士站在车上随时待发。
不时有一辆警车巡视街道。
戴着红袖章、安全帽的工人民兵在街道巡逻。
唐山驻军也投入警戒,满载战士的军用卡车时而呼啸而过。
唐山广播电台的直播车停放在市政府门前的广场上。全市的高音喇叭时刻不停地播放着乐曲。
各个单位的领导班子全部到岗值班,就连街道居委会的老太太们也戴着红袖章在所辖街道大街小巷巡逻。
市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将要发生什么,他们只是感到一种重压,感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或者将要发生。他们躲在屋子里发挥想象力,有的以为煤矿发生了事故,有的以为发生了战争,就是没有一个人想到危险来自地下。
周海光在戒备森严的街道上走,他不得不赞叹唐山市的各级领导应变能力之强,赞叹唐山人在即将到来的灾难面前的镇定自若,但是他也深深感到肩上的重压,这一切行动,一切人员的调配物资的流转都来自一个中心,来自于他,他的一句话。
如果……
现在他已经没有如果,一切俗世的责任,俗世的荣辱升沉都烟消云散,他只祈祷唐山能够躲过这场灾难。
地震台的全体人员当然都处于高度紧张之中,与各个观测点的联系分秒不断,台内的各种仪器也都启动起来。无数双眼睛紧盯着的是一台仪器——地震记录仪。
周海光由街道上回来,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知道此刻自己需冷静,他只需等待汇报做出判断,这反而使他感到无事可做。他想起海城地震的时候,地震几乎是分秒不差地到来的,是在全市人民的面前眼看着发生的。甚至有这样的传说,地震台的台长看着手表,一秒一秒地数着,数到最后,他说震,地震就发生了。那时,他在海城,他在海城的预报中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他又想到邢台,想到那一片废墟的家园,想到废墟下面埋着的亲人,他有一种报复的感觉,一种为亲人复仇的感觉,他到底抓到它了,这个肆虐了无数世代的恶魔,如果这次预报成功,那就说明,人类距离彻底掌握地震的发生规律不远了。
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这种自豪使他坐不住。
地震记录仪的指针平稳地划着直线。
突然,直线变为曲线,指针似在颤抖,在诉说。
值班人员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指针。
超凡和红玉拿着地震记录急速走进来。
“海光,地震发生了。”超凡的语调沉重。
“在哪里?”周海光站起来。
“河北大城发生四点四级地震。”超凡一字一顿地说。
第二章 残酷的玩笑(9)
“与各个观测点联系过了吗?各项指标变化如何?”周海光急切地问。
“联系过了,几乎各项指标都恢复正常或者接近正常。”红玉说。
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一片死一样的沉寂之后,海光缓缓地说:“我们误报了?”
超凡和红玉默默地点头。
泪水由他们的脸上默默地流。
“你马上通知市政府、国家地震局,撤回临震预报。”周海光一字一顿,像是很费力,说这几个字,确实很费力。
超凡一句话不说地走了出去。
在向国华的办公室里,周海光低着头,情绪低沉:“向市长,我误报了。”
“误报了,你说得轻松,你知道给国家造成多么大的损失吗?”一位姓林的常委义愤填膺地说。
“给国家造成很大经济损失,我的心里很难受,我请求市政府给我处分。”周海光眼噙泪水。
“一个处分就能弥补你给国家造成的损失吗?”林常委不依不饶。
别的常委不说话,但眼神是复杂的,深不可测。
副市长梁恒缓缓地说:“由于误报,确实给市政府的工作带来了诸多负面影响。但是地震台的同志在这段时间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也付出了很大代价,地震预报是个世界性的难题,我们要客观看待这个问题。”
向国华的语调是平稳的:“大家都不要说了,主要责任是我的,我来负。我请求省委给我处分,周台长,地震预报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你一定要从中总结经验吸取教训。”
周海光点点头。
他也只有点头。
就在他点头的时候,地震台的预报室里,仍然不断接到各个观测点的电话,各项指标都在恢复中,连水化分析、水氡都已恢复正常。
崔坚皱着眉头说:“没想到唐山出现的异常,是大城地震的前兆,大自然跟我们开了一个玩笑。”
“开得残酷。”超凡面无表情。
“可是我们为了这个预报付出了……”红玉呜呜地哭起来。
她一哭,大家都想哭,但是哭不出来,眼泪被一种更巨大的压力压抑。
红玉呜咽着说:“都是咱们沉不住气,没把问题判断清楚,就逼台长……”
“我的责任更重……”超凡深叹一口气。
“总局张局长和魏平组长都来过电话找周台长,可是他去市政府还没回来……”崔坚说了一半不说了,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恰当。
东湖,风和日丽,少游人。
一个人躺在湖边,脸上盖着报纸。
风吹来,报纸飞去,周海光的两只眼睛呆呆地瞪着蓝天。
满脸泪水。
一只蝴蝶翩翩地飞来,又翩翩地飞去。
毫无声息。
向国华的家里,文燕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文秀悄悄走来,坐在她身边。
“姐,看报纸呢?”
“嗯。”
“姐,你喝水吗?”
“不。”
“吃苹果吗?我给你削。”
“你……有事吧?”文燕放下报纸。
文秀笑。
“什么事,说吧。”
“借我五百块钱行吗?”文秀有些羞。
“五百?”文燕瞪大眼睛。
“你喊啥呀。”文秀做个手势。
“把你姐卖了也不值五百呀。”文燕放低了声音。
“那你有多少?”
“把这个月的工资加上也就二百多块吧。”文燕说。
“也行,都借给我吧。”文秀倒是不拘多少。
“你要这么多钱干啥?”文燕低声问。
文秀的嘴贴在文燕的耳朵上,很神秘。
“什么?结婚?”文燕的声音又大了。
“你喊啥呀,你怕妈听不见啊?”文秀捂住文燕的嘴。
明月还是听见了,由厨房里走出来问:“谁要结婚?”
第二章 残酷的玩笑(10)
文秀看看文燕,看看妈,鼓一鼓勇气:“我。”
“你和谁呀?”明月大惊,走近问。
“何刚。”文秀没有犹豫。
“胡闹。我告诉你……”明月急了。
“妈,你告诉我好多次了,我不想再听了,我已经和何刚商量好了,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这个婚我结定了。”文秀很坚定,说完起身上楼了,果真不再想听。
明月追,边登楼梯边说:“文秀。文秀。你可以不为咱们这个家着想,不为你爸你姐着想,可要为你的以后着想,跟一个右派的儿子结婚,你这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还有你们将来的孩子,从出生就要背上右派家属的名声,以后不管上学、分配工作、入团、入党……一切都要受影响……”
“嘭”的一声,文秀关上门
“你是想把我气死呀?”明月对着门嚷,门无表情。
文燕在楼下刚要上楼把妈拉下来,向国华走进来,脸阴得滴水。
“爸你……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文燕问。
“没啥,地震台误报了,心烦。”向国华边说边脱外衣。
文燕愣了。
向国华脱下外衣上楼。
文燕拿起外衣出门。
周海光喝醉了,从来滴酒不沾的他,独自喝了半瓶酒。半瓶酒,便醉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进单身宿舍。
宿舍很空旷,空旷如原野,使人感觉孤独寂寥,忽而又很拥挤,拥挤如牢笼,使人感觉烦闷气恼。他把桌上的书、材料都摔到地上,连桌上的全家照都摔在地上,小镜框上的玻璃碎了,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有无数裂纹。他发觉照片落在地上,捡起来,抱着,坐在地上哭,哭爸,哭妈,哭弟弟妹妹,哭得昏天黑地。
向文燕敲门,他没有听见,向文燕在门外听到他的哭声,推门进来,伸手扶海光,海光却不让她扶:“别管我……”
还是哭。
“我到处找你,你怎么喝成这样。”向文燕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