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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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昭维对我,不卑不亢,我对他也保持着距离,但他所说的我赞成,民心,确是负载军队的实事。柔然烧杀抢掠,几十万百姓逃难向首都长安。
夜间秋雨连绵,我由谢如雅陪伴,出入于长安城郭下的难民营。营中充盈人的寒酸气,老人的悲叹,孩子们的哭声,更挥之不去。阿宙允许杜昭维开仓济民,每个难民都吃到了麦饭。
道路泥泞,我的身上半湿,如雅南朝世家子弟式样的鞋子上更沾满了泥土。我向一个帐篷内的人发放了治疗瘴气的药丸,在他们的感谢中走出来,便对如雅笑道:“如雅,这可不行,你一定要像北朝男子一样穿靴。你知道,现在长安城许多富人已在家穿草鞋练习走路,以便万一不测,可以混在百姓里快速逃跑。”
如雅清水白莲一样的面容,浮起轻蔑的笑:“姐姐,我永不穿草鞋。我是谢家人,死也要有谢家公子样!”他压低声音:“姐姐,我们需要告诉太尉桂宫储存的大量稻米吗?还是再等等?”这少年的雪白衣襟,已满是肮脏,但无人比来自优雅南方的他,更像一位贵公子了。
我撩开自己裹在脸上的斗篷:“如雅,你长得好快,比姐姐都高了。稻米的事情,再等等,等到长安快要无粮,我们再施于援手,那样会有力的多。若我离开,你也要照做!”
如雅蹙眉:“姐姐,你说什么?你要去哪里?”流民几乎要冲散我们,他拉住我的斗篷,任由雨丝飘在眼里:“姐姐……难道你……?”
是的……如雅,我默默的看着他,我就是你所推测的意思。我不忍心抛下这个弟弟,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不再是四川的夏初,任何人,任何物,都不可改变我的方向。
“桂宫……请跟我们回去,太尉有请。”几个人凑近我,半跪着低语。我拨开斗篷,火炬照在我的面孔上,四周突然安静了,一个声音:“公主!她是桂宫公主……!”
“公主……?”“皇后……?”
成百人涌向我,几个卫士用手臂将他们挡开,如雅张开双臂呼喊:“不要伤了公主。”
难民营里的纷乱,被他的喊声震慑住了。人们纷纷向我行礼,自动的让开一条道路。
我抱起一个老妇人怀中嗷嗷待哺的小婴儿,让他的头靠在我的胸前。
“皇后……”老人跪在雨中,声音哽咽。她忘记了我只是公主,还没有成为皇后。好像看见我,就瞻仰了皇帝天颜。她身后有一群小孩,个个都被秋风冻得通红两腮,眼睛和黑枣子一样明亮,对我好奇的望着。我自己被战争夺去父亲的时候,也那么天真吧……我将婴儿还给她。又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一字一句:“老人家请起。皇上出征在外,但太尉王在,百官在,长安人心,就是长城,外人怎能击毁?你且平心静气,等到胜利了,必将与子孙们重返故园。”
民众跪拜行列,因各人身高而起伏,当我越过他们,真的像是看到了一座血肉的长城。
……
等我走到太尉军帐,雨,又不知不觉中停止了。
我停在帐篷外,听到太傅郑畅还在发表意见:“虽这样说,但是先攻击潼关之敌,依然是太冒险。万一柔然太子渡河进攻长安,我军主力不在,长安失守,人心沦丧,无可挽回。”
阿宙声音坚定:“柔然一共三十万铁骑,以皇上在漠北激战推测,可汗身边不可能少于十五万。吴提之军,绝没有十万。他们要过黄河天险,至少还有几天时间。而潼关之敌,由猛将带领,一旦破关,后果不堪设想。本王自幼弈棋,鲜有对手,因别人兵分十路,我只专一。我向来主张主动进攻,而不是固城防守。但进攻,不得不有重点,先击溃他们的常胜将军,精锐之师,吴提不攻自退。”
中山王咳嗽一声:“君宙,你乃是皇家留守,若有个意外……”
阿宙斩钉截铁说:“我有充足的把握,而且我会使用赵显为辅将。皇叔,七弟决不能出征,请你保护好他。我元氏帝脉不可断……”
七王爷稚气的声音响起:“五哥……!”
我毅然走进帐篷:“五王所言有理。与其伤其十个指头,不如断其一指。”
中山王不语,七王已泪眼模糊,郑太傅低头喝水,阿宙明亮的就像一道阳光,他挺胸道:“桂宫,可否借我赵显?”
我点点头:“赵显就在外头,带着他的刀,王爷。”
阿宙仗剑出帐,赵显高大的影子与他交叠起来,西风吹过阿宙的脸,他的侧影动人心魄。
“赵显,我们将放风固守长安,但你我连夜就将赶往潼关,给柔然人措手不及,本王为主攻,你为辅,你能行吗?”
赵显毫不犹豫:“行。但小的想说:你我都是男人,为什么我不能当主攻!”
阿宙注视他片刻,凤眼孤绝,仿佛傲睨华山之巅:“不一样。你我都是男人,但我,是王!”
赵显思索良久,屈膝跪下,痛快的应道:“是!”
正在此时,有兵丁冲进来:“王爷,柔然奸细在长安大街内,洒下无数的单子,捉拿时候,那奸细服毒毙命。”
阿宙和赵显,还有我都拿了柔然用汉语所书写的纸片。
上面说,元天寰受伤大败,长安危在旦夕,又说富可敦扬言,俘虏赵王母亲杨夫人,给赵王再添几个弟弟……
更有甚者,是提到我。黄河岸上,吴提太子之兵皆唱歌“今年破城,只为好女。”
那野蛮帝国的太子当众说,要抢来那美丽的南朝公主炎光华,尝尝元天寰的女人的滋味。
赵显蓝眼睛都变绿了,将纸头揉成一团:“……兔崽子,熊头!”
阿宙脸色发白,面色如冰。他的影子,冷酷至极,竟然让人想起元天寰。我勉强对他道:“阿宙,不用理睬他们。我们生气,他们反而得意……”
阿宙用剑一挥,一节铁杆应声断落,他低头:“回去,还有细节商议!赵显?”
赵显比我们走快多了,一阵风似,先开路了。
阿宙靠近我,神色复杂。易水寒气,都浸满了,最后还是化成青春的阳刚:“小虾,我就要出发了。皇帝不在的京城,唯重人心。这个秋天也不属于你我,只有国家。我不对你抱歉,因为我不悔。”
我重重的点头。我是光华公主,我是皇帝的女儿,皇帝的女人,这无法改变。
我不能忍受命运再一次辗转,若天寰消亡,阿宙失败,我不会容忍柔然男人得到我。
我只有死。
我当然不愿意死,所以阿宙必须赢。
第九章:死境
无数松油火把熊熊燃烧,给夜空添染上凤翅色的璀璨。数千年轻的士兵全副武装,一个个经过太尉帐前的大酒缸,每个人都刺破手臂,让几滴鲜血混入。当最后一个士兵离开,阿宙凝重的走了上去,他也刺破了手臂。他的血,和其他少年一样鲜红。但他的俊美脸庞,让人宁愿忘记了这是战时。他的眼睛,也依然闪耀着不留阴影的青春。
阿宙的目光,经过每一个先锋军的少年,他的声音极其洪亮:“我的血,和你们的血,都混进这坛杜康酒,这一战我们都是兄弟。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国难当头,酒不如血来得浓烈。我们不分贵贱,都只是曦朝的儿子。我等少年,更应以马革裹尸为荣。这次先锋数千,插入敌军的心脏,为主攻之军。进攻时,我会在第一个,撤退时,我在最后一个。等我们活着回来,大家一起饮酒。好不好?”
少年们昂头挺胸,异口同声道:“好!”豪气入云,大地都为之震撼。
我到大帐背面,挽住了玉飞龙的脖子。白马眼睛里好像润润的。我给它喂了一把燕麦,它低头用鬃毛蹭了蹭我,我轻声说:“喂,你可要回来啊!我爹爹有匹老白马,最后一次跟我告别也有泪。可你是匹小白马,这战场属于年轻人,也属于你。你可不能死!”
玉飞龙舔完了燕麦,自豪的打个响鼻,又对我的手背呼出热气。阿宙走了过来,我放开马。阿宙扬起嘴角,刚要说话,却见一个三十多岁,容貌秀美的宦官跑过来,对他窃窃私语,:只听他道“杨夫人就等着王爷去与她告别……”
阿宙拍了一下马鞍,又望了望云层密布的天空。军队已经出发了,辎重轮轴声和马蹄声,好像是跟岩层轻微碰撞,又好像远方的召唤。他跨上马,对宦官说:“我不能去了,代我向杨夫人告别吧。”
那宦官有丝诧异,还要说话,阿宙率先阻止他:“军情火急。我有母亲,外面的士兵谁没有母亲?我不能给夫人这点时间……但我这个儿子,也不会辱没父皇,夫人的名声!”
他的话绝无回旋的口气。他说完,就跨上马背,在一群军士簇拥下,加入了行军的队伍。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倒是宁愿阿宙不再看我的。我转过身,杜昭维带领着一群青年谋士聚集在帐篷口,一齐恭送我还宫。我轻轻叫他:“杜大人……”
他走上来:“桂宫?”
“这一战,需要几天才能有结果?”
杜昭维脸上,露出平和的微笑:“只要三天,就会见分晓。”
我笑了笑,的确,能做到的,我们都做了,剩下来的,不是长安的我们可以决定的。
……
我入宫时,已经敲了三更鼓。
愕然发现,桂宫的殿前,杨夫人也在。她极少出掖庭,而且是第一次来桂宫见我。
我每次见到她,总有回到熟悉过去的感觉,虽然她是美艳得让人不安的妇人,但她也是阿宙的生母。她有几分落寞的站在风中,望着桂宫封闭已久的“鬼”殿。
“夫人……?”我好奇她的神色。
她这才转身:“殿下送别赵王大军了?”
我点点头。她问我:“殿下有没有进入过这所殿?”我不置可否,元天寰曾在夜晚带我进入这里,以暗道去过他居住的太极殿的……
杨夫人笑道:“似乎皇帝们都偏爱桂宫。我也一直想来。传说封闭的殿堂里,有先皇生前画过最惟妙惟肖的一张图。但我从未看过……”
“您为先帝晚年最眷顾之人,难道先帝没有给你画过肖像?”
今夜的杨夫人就像一个普通的女人,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回答:“没有。先帝说,他已画满了一千张,就不再画了。他只用余生看我就行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阿宙才出生,就窝在我的怀抱里笑。先帝还说,君宙永远是你的孩子。他不属于任何人,只是你的孩子。”
她喃喃的说了几遍“孩子……孩子”,我理解了她的心情。阿宙是这个女人被最先夺走的,但也许是她最爱的一个孩子。在宫廷里,母子生分,乃司空见惯。我暗下决心:我若有子,则必将亲自抚育。但我会有子么……元天寰?
我念及他曾经认真的说,婚后让我与他一起居住到太极殿。脸蓦然滚烫,而心中冰凉。
杨夫人的声音响起:“皇上真受伤了?”
我在那一刻恢复了神智,摇头道:“这是谣言。夫人,太晚了,请回宫吧。”
一瞬间,她流露出掩盖不住的失望。她捧过一件战袍,对我悠悠道:“桂宫,这是我缝制给赵王的。假如皇上失利,这次就算赢了,还有更厉害的仗打。请你把袍子转给赵王,我知赵王对桂宫更为重视,见你机会又多。”
她又在试探我。天寰的病情,乃国家机密。而阿宙和我的以往,她如何知道?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