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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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天寰客气的扫了我几眼:“公主从渐台来?”我点点头。
他低头,嗅了一嗅:“……我弟弟妹妹又在编茉莉花环玩了?”我直面他:“是。”
他旁若无人,只缓缓道:“朕明日移驾京郊长乐宫,七月七日,未知能否回来。长安民俗,七月七,便有无聊男女祈愿放些烟火。公主最好在桂宫之内,莫出去看热闹。”
我听他说的奇怪,皱眉望他,他腮边的笑涡又起,但眼神里的冷峻却让人起了寒意。
元天寰和颜悦色转向如雅:“既来之,则安之。你为公主之令,待到明春,公主入主椒房,朕自会替你父亲照顾你。”
如雅称谢。元天寰踏上龙舟,面色沉静。船头已动,他又问如雅:“今夜你可与上官一起去五弟太尉府内坐坐,太尉府是莲花池,少年们都荟萃其中。对我朝的俊才。你不会胆怯吧?”
如雅含笑摇头。我一言不发,等船桨划开了,我扯住如雅的袖子:“皇上是否召王绍入京?”
如雅这才收起笑:“是,但我出发的时候,王绍那边还是没有起身。”
王绍出身琅玡王氏。王氏不仅是第一名家,而且还混入南朝皇族血脉中。元天寰方才心情打好的笑容,完全就像个老狐狸。我血气上涌,如雅却将图画拿去卷好了:“姐姐,你不去见见上官先生吗?”
我动脚步,如雅就拦住阿若跟圆荷,笑盈盈的说:“别走别走,谁肯教我认四周的景?”
谢如雅冰雪聪明,必定看出了什么端倪。但我脚下灌铅似的,挪步都难。
我本来以为自己跟着他书写的那个“静”字慢慢的静下了,也安于命运安排给我们的结局,但是每一步接近他的所在,我就想起他那灯下变得如纸苍白的脸。
岸花汀草,蓬莱清浅,梦回仙境。玉竹扶疏,碧纱窗内,人影卓然而立。
“夏初?”那声音似无比熟悉,温柔,而又一分犹疑。
我应他:“先生?”跨过小屏风,只见他守候着。依旧是精粹端美,如冰壶澄澈。我最怕是先生哭,率先张皇起来:“先生……先生?”
出乎意料,他给了我一个极其开朗的笑容:“别来无恙?”
我快步走过去,说不出话。他张开手臂,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带着酒意的唇不断的轻触我的鬓发。我半开眼睛:“先生?”我竟不习惯这样的接近,何况左右可能有耳目。
他愕然醒悟,这才轻轻将我松开:“看来你过的还好。”
我勉强笑着摇头:“先生,我并不是好欺负的。”
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诺,给你的,瞧你这一身的墨味。”
我接过瞧,是一方松烟墨,坚实如玉:“怎么来的?”我嗅一嗅:“是黄山的?”
他笑道:“是,我去南朝了。也见到你家乡风土。小时候但听母亲提起……”
我拉过他的手掌:“先生,怎么破了?”
“啊,因去南朝匆忙,当时腿疾没有痊愈,所以一路常用竹轮车代步。有时候孙照不在我跟前,我自己以手推轮,才磨破了。”
“你为什么要急着去南朝……?”
他笑,与我一齐坐到冰簟上,手指搭上我的脉搏。
我转过脖子:“上官,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为了我身上的毒……才去的南朝。”
他盯着我看:“是,又不是,我不想在北朝,南方天气暖,我的腿也好了。”
我问:“我中了什么毒?”
他神态安详的答:“没什么……我到了南朝觉得那不过是普通的花粉毒,用几次针便能祛除,别担心。”我不太相信,但他显得特别悠闲镇静,我不由得信了。
他将手从我脉搏上撤去,瞬了瞬目,但无一句话。
我将他身边的一把扇子取来,放在裙带上展开又合起:“先生,我住在桂宫。那天与你分别……是因为……我真悔……”
他打断我:“不怪你,孙照都说给我听了。你第一次夜半吹野王笛时,我便有预感。但我总是逃避……”他苦笑一下。
我端详扇面,那扇面上画着一个望星的少年,只是个背影,却孤零而高渺。
仿佛他注视的不是星空,而是风沙散尽的残空。旁边只有一行字“曾向阳光洒热泪”。
我不禁道:“这扇面字画都是先生的?”上官沉默片刻:“不,是师兄的,或者说……皇上?”
没想到元天寰的画也精进如此……我想起阿宙所说他长于书画。画?那幅送给南朝的仕女图……我心头突然冒火:竟然这般卑鄙的离间。王绍和我的谢师傅,一直是朝内最关心我的大臣。可能忌惮王谢士族,我才能平安的长大。
我气愤地把那把扇子丢出去,上官不明所以,只弯腰去捡回来,他抚摸扇骨说:“我第一次腿病发的时候,师兄送给我这把扇子。他说写了上句,不愿意再题下句了。他不希望我像他。我当时感激,曾说:士为知己者死。”
“士为知己者死?”不错,谁是我的知己呢?我望了一眼上官,惭愧,我并不了解他。今天我遇到的另一少年……我倒是了解,了解他的笑容,他的决心,还有他的承诺,但是……我失神片刻。
上官神色抑郁,漆黑眸子仿佛可以溺人,他盯着我:“夏初,我决定回到北朝朝廷来,先在师兄的身边当一名无官的谋士。我答应过他:士为知己者死。无论如何,他是我的知己。我先遇到他,再遇到你。我只有一条命,我不能为你死了,我只能为你而生。”
某种痛楚涌上了我的心尖,我默然许久,道:“做男人,先要忠于自己,忠于朋友,才能立身。至于夏初我,先生曾救了我,我欠你的才是。你说为了我生,我当不起,也不忍心。”
上官黯然,他离我又坐远了些:“他是最强的,我们都不能相比。你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嫁给他。但我本来想,我若在朝廷,也许以后还可以成为你的退路。无论如何,我会等你十年,十年后你要是能幸福,我就离开,要是你不幸福……”
“十年?”我才十五岁,想到我将二十五岁,那好像真是遥远到九重天的事情。十年后的上官,一定不复是这样的少年……我忽然害怕起来:“先生?你说的是什么?”
上官拍拍我:“十年……天下胜负便分,你也长大了。”
我两耳充斥着他平淡但震撼的话语,呼吸都急促起来,我掩饰的走到台前,天已近半黑。
上官呆呆坐着,好像话一口气说完,后面的也讲不出来了。
有内侍前来传旨,元天寰赐上官并谢如雅,坐帝王肩舆,让宫女们手持莲花烛送他们去太尉元君宙府。上官对视我一眼,带着如雅去了。
我于高台上,水天苍苍,何其茫然……宫女已立于我背后,我吩咐道:“回宫吧。”
………
桂宫的夏夜。银月光于纱帐上仙气渺乎,青鸟似乎真要展翅分离。在青鸟的翅膀后面,出现了一个高洁的影子,真像驾鸟行云的使者。那是上官?
我惊醒了。拈起寂寞流苏,托腮横卧在绣衾上,把玩着胸口的金凤。
我已经不复是山中夏初,我是国之公主。我不能让上官等我,虽然他可能真的成为我的退路。
他和我,都仅有一段青春,让人为你辜负青春,而你的青春却不能回报,对他人不公,对自己也不重。我无法接受,必须当面拒绝。我主意拿定,又有莫名的惆怅。惦记起谢如雅。他初来乍到,今夜在元君宙府,不知如何。以前在谢家,人人都捧着小公子,如雅虽生性和乐,但也太过锋芒。阿宙此人,性格高傲……
我正担着心,阿若却来回禀:“公主,两位王爷在桂宫门前。”
“两位王爷?是五王,六王?”我急忙挽起头发坐到镜前,手又不动了。
阿若点头:“五王送六王回府,两位王爷过桂宫,向您问安,五殿下有几句话要说,但又吩咐若公主安歇了,就直接让圆荷小妹传话便可。公主……还有一刻各宫都要闭门……?”
我断然将拿起梳子:“我见。但时辰不早,宫有宫规,我不便请王爷们入宫,我稍后就去宫门。”阿若一离开,我就发现圆荷又瞪着眼珠子,我把梳子丢给她:“笑什么?没规矩!”她更笑得眼睛都没了。
元君宙果然等在桂宫门前。他穿着白色绣龙袍,气度端华。他六弟元殊定与他服饰穿戴一样,只是站在偏后的位置。他虽然现是声震都城的京兆尹,但跟着更高挑的阿宙旁,还是显出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守宫的赵显靠着大刀,在宫门的一角斜瞅着阿宙,边用竹签慢慢的剔牙。见我出来才立正了。孔雀石的眼珠子转到我还毕恭毕敬,移到阿宙又有不平之色。阿宙却好像根本不认识他。
月下,阿宙显得剑眉颇浓,凤眼中流淌着春江河水:“公主,我送六弟经过桂宫,来给你传个信。皇上已命如雅暂时下榻在我的府邸里,你不用挂怀。”他更低声说:“其实,你师弟便是我的师弟……七月七,你别忘了去高斋看仙人,啊?”
我不愿意在六王面前露出什么,便道谢说:“多谢王爷费心照料如雅。时候不早了,你们都请回吧。”
六王扬眉一笑,下巴上的那道疤痕也动了:“公主不必客气,将来不都是一家人吗?哈哈,五哥今夜真好,我明日不过出发去一次平城祭祖,他便依依不舍起来,偏要送我。”
阿宙白他一眼,不予理睬。我总觉得相对于他的孪生妹妹,这魏王太过灵活,好像谁都抓不住的感觉。平城祭祖,是代皇帝,不派阿宙,倒派了有实差的他……
我只能动了动嘴角。
今日七月五,明日六王出城,元天寰也出城……?我突然生一点点不祥的预感。
我问阿宙:“七月七就来了,京城留下你?”
阿宙的笑明艳可压到月光:“嗯。我守城……公主……”他转头瞧了弟弟一眼:“快关宫门了,请公主回去吧,我们也该告辞了。”
我微微鞠躬,他们兄弟也郑重还礼,六王忽然问:“公主,谢如雅几岁?”
“十四岁。”
元殊定喔了一声,阿宙不耐烦的催他:“走了,走了,别忘了皇上的训诫。”
他再不看我一眼,便推搡着弟弟的背,我也转身回去,走了不远,听到清夜里阿宙激昂笑一声:“比比谁快?”便催马踏月而去,他骑姿潇洒,其弟也不甘示弱。元氏入主中原多代,但是草原胡人血统依然存在,而且在元天寰的弟弟们身上闪闪发光。
我经过赵显时,告诫他说:“赵显,这两天可要小心。七月七,一定要紧闭宫门。”
他蓝眼睛一转,过了一会儿,才谦恭的答应:“是。”
………
七月七的清晨,就没有一丝风,桂宫豢养的狗儿都伸出舌头趴在树荫下,图点凉快。
我一早就穿戴整齐,躲在水晶帘内,自己跟自己下围棋。手触上碧玉棋盘,指尖游离一丝凉意。黑的,就像元天寰的眼神,看不透。白的,就像我的未来,敢写,什么都有,不敢写,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才解了半个局,如雅就来求见了。因元天寰将宫城北侧的桂宫当成公主府,所以来往客人常有。不过,如雅算是第一个男的座上宾。
他依然穿着白衣,我劈面就说:“你过几天就来当府令了,可不用穿北朝官服,白衣恰好是孝衣。我已经写好表章给皇上,你就放心吧。你在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