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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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城外,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幸好天寰派神医子翼先生与七王一起来,城内还没有流行恶疾。而从南军重新进攻洛阳城以来,我就决定让城内所有的妇女孩子,由洛阳文官带领,向潼关撤退。而城内的平民男子,根据年龄体力,分成各种编队,日以继夜,辅助军队的守卫。
天寰的军队,与我们失去了联系,这是理所当然的。现在这种时候,连飞鸟都全被射死,何等消息落入敌手,都是不可想象的。夜深人静时,得以喘息片刻,我也将贴身的黄金龙凤取出来,呵几口气,将它们擦亮。望着天边的星,想到他于烈火中不许我回头看他,只是绵绵的疼。如雅从长安来信,说到长安秩序井然。白将军不断加固长安,而长孙将军在潼关已准备周全。崔惜宁的字迹正如其人,她书中说到太一半夜里,无缘无故会哭,但他已经慢慢习惯了,不再四处寻我了。
第二十天来的时候,我已经精疲力竭,但每天还是要强打精神坚持着。许多士兵站着的时候,便睡着了。赵显将军,头发蓬乱如鬼,亏了那对蓝紫色的眸子,不然,谁也认不出他来了。元旭宗消瘦惊人,两颊的骨头全暴了出来。他每日除了守城,还要管理军中各种杂事。
落日时分,我靠着内城墙,喃喃说:“三天之内,外城墙就全毁了。”
眼睛上总像罩了什么,特别面对阳光,有时会看得朦胧。
“还好我们筑了一道内城墙。”此刻,阿宙已能自如走动,他说着捱到我的身边,给我一只橘子。
平常果子,在这种时候,简直就是稀有之物。
刚才结束了一场厮杀,我一张嘴,满口都是烟尘,加上尸臭味,血腥味,硫磺味……我把橘子凑到鼻子旁边,用力的嗅。阿宙道:“你吃了吧。”
我不想吃,实在没有胃口。我捧着橘子,想着第二天如何应对。阿宙叹一声:“女人不该打仗。”
“你瞧不起女人?”我望着那些城根里给伤兵喂水的妇女。虽然勒令妇女撤退,但总有些死活不肯走的大胆女人。
阿宙笑得明艳,好像天幕下,只有这个人,才与洛阳城内盛开的夏花还有联系。他剥开橘子给我,道:“我是舍不得。”
橘汁碰到干裂的嘴唇,就会生生的痛。我皱了眉头,说:“南军今夜不知道是否还会攻击,你好的也差不多了,不如按照我们计划,你替赵显出去偷袭一次。我看过,洛阳城这几日的攻城先锋是萧植的副将,那人姓冯。你这次去,声东击西,首要的任务就是活捉他,而且要装作无意中捕获此人的。将他抓来,我自有道理。”
阿宙碰了碰自己的肋下,自嘲的一笑,对我点头:“好,祝愿我马到成功吧。不过我的身体还是使不上劲儿,所以只能弄个巧宗捉他。”
我把剩下的一半橘子用帕子包起来:“我一直等着你。这橘子,等殿下回来时候再吃。”
我其实担心他的状况,但赵显实在不能再不休息了。所以只能听任阿宙去做他并不太习惯的“巧宗”。可我知道,言语非但不能流露半分担心,连表情都不许。
阿宙上了玉飞龙,勉力拉住马僵,道:“别等我,有空你先睡一会子……”
我望着他的背影,便往伤兵处去。才走到一半,就有人前来跪报:“皇后,有位老先生从潼关来,说要见您。”
我向后一瞧,一个老头儿捻须,对我躬身。我惊喜着跑过去:“原来是张季鹰老先生。怪不得早上有喜鹊飞上我窗台呢。”
当年和阿宙在四川酒肆里头回见到他时,只觉得他非常老。不过老有老的妙处,过了好几年,他的样子没有变化。张季鹰对我悠然笑道:“老朽几年前邂逅皇后,那时皇后只是块光彩的玉石。而此时您已经长大了,恰是一块和氏璧。”
“先生为何来到此城,是为了帮助我?还是应您外甥之请,为五王出谋划策?”
张季鹰道:“乱世之中,虽然各方求才若渴,谋士身价百倍。但性格不能自持,难免会引出麻烦。沈谧书生意气,心高气傲,才华外露,为了保全舍妹家门,我最初并不赞成他出山。他即使有难,也不会拉下脸来求我。我来,是应了一人之托。”
我脑海里,突然跳出了一个清丽绝尘的身影。在洛阳暗淡的天空里,霞光一瞬。
“自从上次在洛阳重遇上官先生以来,更觉投机。这几年里,先生志愈坚,心愈明,气愈稳。我已隐居至昆仑山内,先生离开洛阳城去邺城之前,派人专门去访我,请我到洛阳来助一臂之力。老朽一路紧赶慢赶,今日才入洛阳……皇后恕我。”
我低头,他的一只鞋满是泥土,另一只鞋不见了。众人都注视着这古怪的老人,我一笑道:“先生恕我怠慢。”
我从自己裙边扯下一片步,蹲在地上替他缠好光着的脚。又命人道:“用我的马送先生去帅府。”
张季鹰也不推辞,笑容可掬。坐在马上一颠一颠:“月上柳梢,五殿下打算出城?”
我点头。
他叹息说:“好月色,可惜三日之后便有大雾。大雾之后只能晴一日,便是大雨。”
我凝神:“天气过于干旱,倒也是及时雨。”
他又一叹息:“及时雨?嗬嗬,皇后这场雨可是夺万人之命的呀。”
我不禁心惊。不过他还说:三日之后,便是大雾。大雾?我眼前一亮。大雾,不是我们盼望已久的时机么?张季鹰嘿嘿笑着,不再说话。
我请人给他沐浴,伺候他酒菜。但是等到月上柳梢,宦官却告诉我老先生吃饱喝足,便大睡了。我虽然急于求教,但还是吩咐他们不得打扰老先生休息。我喊来赵显,先与他定计。
赵显走不多久,城内外鸣金一片,阿宙回城了。他大跨步进来,向我伸手:“手到擒来,那小子比我还沉不住气。”
我连忙把橘子奉上,阿宙的左右少年军人,在外头笑声一片,竟似活捉了萧植一般振奋。
阿宙掩饰不住的神采,我摇头道:“你等等。”
我将一张洛阳图展给阿宙:“阿宙,三天之后,便有大雾。就算到时候没有雾,我们也只能背水一搏……”我轻声将盘算讲给他听。
阿宙咀嚼橘子:“有雾?是不是那位老先生说的呢?”
“正是老朽。”张季鹰从外头走进来:“孩子们吵得老朽不能睡觉。所以来见见你们。”
阿宙凤眼一挑,恭敬行礼:“老先生一向可好?只是猜这雾气,玩笑不得,不如立个军令状吧。”
我摇手:“不必立军令状,疑人不用。若没有雾,老先生自己的脑袋不也是挂一根线上的?”
阿宙笑而不语。
张季鹰提起笔来:“皇后莫拦,老朽一定要立军令状。昔日见凤隐龙藏,今日见龙飞凤舞。畅快。”
阿宙扶住他的笔,满脸严正:“军令状就不必了。只是皇上有令,三十天内死守洛阳。若我等弃城布署,虽说是计策……不知会对御军有何影响?”
我望着张季鹰,冒险是我等的事情。但让天寰分担此险。便不是我的本意了。
张季鹰放下笔:“皇后之计,乃一奇招。对手乃是萧植,不出奇招,以今日洛阳,难保五日。那时候,更是山穷水尽。”
我击掌,步入庭院,沉吟道:“先生一语中的。阿宙,皇上是要我们三十天后还守住洛阳。我们所作所为,与那个结果并不矛盾。敌强我若,若一味自保,不可能制胜。除却这个我们所定的计策,我还有一策。若是成功,也许还能协助御军。”
阿宙想了想:“我明白了。你现在是要召见那个副将么?张先生,请暂到我的房中一叙。山东战场,我还有事想不通。”
我独自站在热风里,血流加快,某种热望,在我的身体里迅速的膨胀。
天寰说:他给我一道圣旨,若他不回来,我拿着它,他才放心。
冯副将狼狈而来,他见到我,才端立稳当:“公主,上次空城,臣说后会有期,没有想到是这样见面。”
我抿嘴一笑,上下打量他。
他面露惭色,我道:“委屈你了,本来五殿下出城是想抓萧大将军的,没成想你成了瓮中之鳖。”
我给他松绑,对圆荷道:“快上热菜给将军押惊。”
冯副将道:“公主,我年资尚浅,只是副将。”
我故作惊讶:“是么?你怎么会不是将军呢?难道上次一起来的那个大胖子倒是?男人们成天知道论资排辈,怪烦人的。”
他忍不住笑。我又道:“其实我们都是江南人,我并不想伤你……只是……”我停住声。
冯副将恳切道:“臣知公主夹缝求生的为难。臣少年时曾跟随过先帝。先帝英明仁慈,可惜……公主,您这次回来,臣明白您不会抛夫弃子。南朝百姓念着公主,但江南水柔,人心如镜。公主若残忍决绝,倒是怕人了。不过,您若是用北朝皇后身份劝降臣,臣是宁死不从的。臣在江南为一蝼蚁,也比在北朝高官厚禄开心。”
我擦了擦眼睛。本来是演戏,但被他一番话,说得眼眶湿润了。
我环顾四周,低声说:“先帝面前的旧人,几个不念着我呢?除了你,还有……”我嘎然而止,哑然失笑:“洛阳城人多口杂,我一时不便放了你。但我会保护你的。”
话音刚落,慧童从外头进来,我连忙命冯副将躲在帷幕后:“何事?”
“皇后,南边的人,有信来了。”他的声音颇有几分神秘。
“谁……?”我拖长声音:“知道了,你过后再来。”
我对冯副将道:“我让人先送你到偏房去吧。”
他眼中几分疑惑,我事先安排好的宫妆丽人便将他引开。洛阳城内,还是有一些风尘女子留下的。在这样的时刻,无人再惦记他们烟花出身,而我却不得不利用这个女郎,做些安排。
那女郎临走,对我含笑。冯副将虽然有几分迷惑,但似乎并不是对美色,而是对惠童的话更感兴趣。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庭院里蓦然想起一阵风铃声,我靠近榻,手里抱着一本老师谢渊的诗集,昏昏欲睡。圆荷跪在门口,鼾声不雅。那封来信被我放在袖子里,我翻了个身,似乎睡不踏实,又将信放到了金匣之中。我伸着懒腰,面朝墙壁而睡。
第二日,我满意醒来。昨夜的女郎带着残妆在我面前道:“那南方人把我灌醉,却没有燕好。
”他是南方人,但并不是好色之徒。
我将自己的玉佩赐给她:“多谢你,姐姐。帮我再作一件事,拿我的信去长安给谢如雅大人。”
她满心欢喜的离开,其实那信上并无重要的话,只是让如雅资助她重新生活。
圆荷拿着信,对我偷偷道:“他跑了,躲在洛阳城内。皇后肯定他看过这信?他应该认得梅树生的笔迹吧?”
我摸了摸信纸:“他一定看过。至于这信,倒真是梅树生的笔迹。只不过是谢如雅留给我的信里,取了几封拼凑,又让专人誊录的。”
等到我们弃城之时,历经辛苦的冯副将就会出现在萧植面前。不论萧植怎么看待梅树生的信,他总会对那个年轻人起些怀疑。而只要他们有裂痕,那么更进一步,便不困难了。
何况……梅树生此人,也许真的有一个裂痕,寻找出它,只是时间的问题。
大雾起来那夜,我们撤离了洛阳城。分成四部人,我,阿宙,赵显,七王各是一路。唯有七王带着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