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的伙伴们-苇-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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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岚离开的两分钟,我觉得像一辈子漫长。
我将三月按压在地上。
围观的人都看着我们,议论纷纷,不敢接近。
陆续有些护士走过来想帮助我,却被三月的蛮力挥走。
易岚终于回来了,带同一小队人。
他将我跟三月拉开。
当三月离开了我的臂弯,换我开始发疯。
“在此,我想引用易先生,亦即是控方参考证人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有些爱是肉眼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向先生的父爱正是如此。这宗曾经轰动一时、亚洲罕见的MPD争取抚养权的案件在五年后、十年后就会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甚至难以寻回报纸杂志的记录,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在小乔十一岁、或十六岁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她的父亲为他付出了什么,也许她只知道父亲曾经是个多重人格病患者,为了争夺她而跟母亲对簿公堂;也许她只能凭零星的儿时记忆,和报纸杂志上疑幻似真的资料去猜测父亲是怎样的人……
“也许,她不会知道她父亲为了捍卫她的幸福,曾经不顾性命地付出了多少;也许她憎恨自己拥有一个曾是精神病患、有误杀记录的父亲”
“但向先生、向三月在乎吗?不。”
“他只在乎女儿现在与将来的幸福。”
他们像摩西分红海般,将我跟三月分开。
一条长廊,远远的两头。
我看着易岚所谓的专业人士将三月围住,扯走。
我大叫着不要给他打镇静剂、不要给他打镇静剂,他是MPD,他不可以打镇静剂。
我大叫着要他们先治疗他的身体,他刚刚撞车了,撞得很严重。
我大叫着别伤害他,要小心对待他,不要弄痛他。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加入治疗三月,我明明是他的心理医生,我最清楚病况。
为什么他们要将我扯走,把我们分开。
易岚切入我的视线,跟捉住我的护士说,让他来就好。
他抓着我的双臂,将我推到紧贴墙壁。
我疯狂地摇头,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他挡着我,我看不见三月了。
他说,嘘,冷静点、冷静点,三月会没事的,三月很快会没事的。
我知道他是错的,他根本搞不清楚状况,每次我离开三月,三月都会出事。
我像坏掉的留声机般不断重复,他不能打镇静剂,他是MPD,他不能。我要易岚告诉他们。
易岚哄小孩子般抱着我的头,说,嘘,他们知道的、他们很专业、他们会知道的。
我叫,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三月的病情,我要易岚去帮三月、去帮帮三月。
我说,我只相信你,易岚,你一向都很厉害,求你快去帮帮三月,别管我了,快去救三月。
我没事、别管我,为什么你还站在我这儿?为什么你不去救三月?
我紧扯着他的双臂,摇晃着,他是我唯一的支柱。
我一直想跪下来,易岚把我给撑起,他是我唯一的支柱。
我一直想跪下来,易岚把我撑起,不让我跪他。
他重复安抚我,说,会没事的、很快就没事了,会好起来的。
透过易岚的肩膀,我看见他们搬来一张连有皮带的床,将三月推上去,扣上皮带。
有个护士跑过来,交给易岚些什么。
易岚的手上多出了一管针筒。他压着我的肩膀,抽起我的衣袖。
我知道他想给我打镇静剂,也许还混了些安眠药跟他才知道的什么鬼东西。
也许他甚至想给我打K他命。
易岚要几个护士抓着我,好让他可以打针。
我挣扎,我不需要这鬼东西,我求他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样对我,易岚。
易岚说着对不起,阿透,对不起,忍一忍。他抓着我的手臂,将枕头插进去。
我挣扎,易岚叫我不要再乱动,不然针头会断掉。
“法官阁下,各位陪审团,今天此官司的结果,不只我们心知肚明,连传媒也比我们更快知道。那为什么我要接这一宗难打的案子?因为我想替当时不能发出声音、或现在仍觉得不需要发出声音的向三月先生说这席话,让在座的各位知道这父亲付出过什么、经历过什么、克服了什么跟我们误解了他什么。
“MPD并不完全等同于智商偏低或失去了判断是非的能力,事实上,MPD一般智商才能都偏高。”
“我们以为拥有女儿的抚养权跟教养权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以为疯人就该关进疯人院,我们以为MPD是罕有的珍奇生物,大家都想揭开这神秘的面纱。但我们身边有人正在失去他们的子女,我们身边有 人默默地为子女而付出,我们身边有人正为不能陪伴子女成长而痛苦,这案件跟‘I am Sam’的分别是,这不是一出电影,这是活生生的、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
“我替不能发言的向先生说的这席话和结案陈词,也许不会出现在任何一篇杂志报纸的报导上,他们只用最耸动的标题去争取销量。但我相信,这段话会深深留在听过的所有人心中,不会轻易忘记世上还有这份无名的、但确切存在的爱。更重要的是,我也相信,在小乔长大了之后,如果她对他父亲感兴趣、如果她去翻阅这一场官司的记录,那么,她一定能轻易地从中找到——父亲对她的爱。”
我一条手臂动弹不得,被他们按得死死的。
药液快速地推入我的血管中,倦怠席卷而上。
我无法控制,四肢软下来,额头抵在易岚的肩膀上。
在眼皮垂下来之前,我看见医院的大门打开,快速推进两张床。
一张床滚过眼前。
我认不出小乔。
我差点认不出那毫无生机,脸色苍白如纸的小女孩。
她动也不动,被插上了喉管跟氧气罩。
我又错觉我看到艾莉儿。
她被推进急诊室,拉上白帘。
我好像听见三月的叫声,他也看到了小乔了。
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渐渐化成模糊的白色圆点。
我听到易岚说,会好起来的、很快就会好起来,没事的。
然后我倒在易岚的怀中。
我记得的只有这么多了。
我根本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做了些什么。
之后,易岚跟我说,那天,自我进医院后就没停止过大叫。
我还一直想跪下来,求他救三月。
“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结案陈词,早在我第一次接触向先生时。”
“可惜,此案最重要的人物,向乔……她现在在加护病房,生死未卜,心脏一度停顿。”
我比三月更早醒来,跪在他的床边。
这病房该死的苍白得、冰冷得像太平间。
男人笔直地躺在床上。
四条皮带牢牢将他绑住,他的手脚动弹不得,只能移动头颅。
我不知道自己比较希望他醒来,还是暂时别张开眼。
他的眼皮颤动两下,然后缓缓打开。
他睁眼得那么迟疑、那么不愿,仿佛不想再醒来,只想永远沉睡下去。
仿佛想就这样死去算了。
他涣散的瞳孔有了焦点,他看着天花板。
然后眼珠子慢慢地转向我,目光停驻在我脸上。
他的表现异常平静,我宁愿他不要那么淡然。因为我知道,这是他绝望了的表现。
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自己现在的状况都不在乎了。
……小乔呢?
他干涩的嘴唇无声吐出这三个字。
轻得像一抹叹息。
“……她没事、她很好。”我答。
因为我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
因为我只会给他这个答案。
男人那双平静得让人心碎的眼睛凝视我。
仿佛想要说服自己相信我。良久,他的嘴唇再度蠕动——
你说谎。
他没发出声音。我看不出他是谁。
我才发觉自己多怕他在撞车后脑震荡或出了什么艰涩名词的意外。
让他发了疯、失了忆,变成一个不是三月也不是阿密,我所不认识的人。
我多怕他人格再分裂,或为了逃避这比任何一次更巨大的痛苦而发展出新人格。
因为他的脑袋是多么脆弱,经历过撞车、Larine跟小乔的意外后,回复正常反而堪称奇迹。
但,谢天谢地,他没有转身走掉。他是三月,向三月。
“……你说谎。”
他从喉头挤出了声音,干涩沙哑。
那声音平淡、毫无起伏,却蕴含深不可测的巨大悲怆。
三月大张的眼睛滑下一滴眼泪。
滑过他的脸、流进耳廓。
我紧紧闭上眼睛。
我跪在床边,痛苦地将脸埋进手中,眼泪滑出指缝。
天啊。我知道,三月快要失去小乔。
而我,我正在失去他。
“If human beings are not drowned; ”asked the little mermaid;” can they live forever? Do
they never die as we do here in the sea?”(注)
这宗轰动一时的案件。
记者一如往常地窃听救护车的频道,紧接着警方的脚步赶到现场。
他们想知道这宗八号风球下的悲剧所有的内幕,他们要知道那对母女为何坠河。
他们翻出了三月跟我的名字。
他们用最危言耸听、最吸引眼球的字眼去形容亚洲罕见的MPD病患。
报纸杂志从开庭起一连卖了好几天头条,他们像蛆虫般围在法庭外面,像长臂猿一样向我们伸出麦克风、摄影机跟闪光灯。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又无孔不入。
他们二十四个小时在我跟三月的公寓楼下埋伏,不管三月是否在住院。
阑律师是知名的大律师,战无不胜。
易岚也是权威的心理医生,心理界无人不晓。
只有我,我是默默无名的小助理一个,却被他们翻出了前半生,访问所有跟我有接触过的人,得出一些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评价,仿佛剖析我对了解这案件有所帮助。
他们将我打造成一个天降好运的小角色,误打误撞接了这心理界的最大案件,就像电影中经常出现的那种经典主角,他们猜测阑大律师跟易岚对我无条件的帮助是否有所内幕。
这案件足够戏剧化,具娱乐性,剧情高潮起伏,仿佛一出精彩的连续剧,让销量节节飙高。
他们将我跟三月的照片登出来,下面却写着MPD跟他的心理医生,取代了我们的名字。
最后一天开庭,那天早上报纸加印,头条标题是阑律师将一尝败北。
这数天以来,本来不认识阑律师的人如果有看报纸都起码知道他从无败绩。
如果阑律师此战败阵,将会是他律师生涯中的第一笔败仗。
这就是阑律师所说的“不止我们心知肚明,连传媒也比我们更快知道。”
死者已矣,我跟三月、阑律师都认为再没有必要再翻旧账,将Larine的犯罪记录公布出来。
那对案件毫无帮助,只会对Larine的声誉作出无可弥补的伤害。
Larine身为母亲,最后对女儿所付出的伟大牺牲,足以令三月原谅了她。
三月要小乔记得母亲最完美的模样,这样就够了。
Chris被判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而我们为保Larine的声誉没有指证陈永泰,只放他于惶恐中度日。
最后,毫不意外,法官因为三月的犯罪记录而判了败诉。
我们输了。
一度危急,一度心跳停顿,让我跟三月以为会失去的小乔,竟然奇迹般的快速好转起来。
仿佛有来自她母亲的庇佑,因为她母亲取代了她而离去。
由于小乔没有父系亲属,而母系亲属不愿意收养她,近日才转往普通病房修养的小乔,之后会转往社会福利署机构,让法定监护人照顾。
传媒们形容这案件是一宗悲剧。
半个月后,连传媒都不再关心这宗悲剧了。
注:Hans Christian Andersen;(1836),“The Little Mermaid”
第十七章 The NEW ENDING of Mermaid
多重人格患者跟他的小女儿的悲剧已告一段落。
即使这故事还在延续、发展,有更多更多的剧情,在他人心中却早已标上END。
而我的,我的悲剧还未落幕——
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