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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倒楣的境界[出版书]-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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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松开手,让碎片沉入魂魄,那刻胸口传来强烈的不适,是自己的魂魄在排斥这个孤独的碎片,魂魄与魂魄的摩擦在胸膛搅起了有如烈火灼烧的巨痛、窒息般的沉闷惶恐、心脏停跳似的短暂惊悸。
这感觉,竟与人世爱恋时如出一辙。
二十四个时辰之后,沐玄理准时来到沉堂,接任总司刑一职,
沐玄理可以要求君上取消不随行的时候总司刑不得离开沉堂的规定,但他没有,只是默默遵守了。刑修也没有提要废止的事情。
他们似乎保持了某种默契。
这个延续的规定,成为于然曾经在此的唯一纪念。
相安无事。
直到李攀出现在沉堂,作为刚直无罪的灵魂,请求成为阴阳道的判官。那时候,一直沉寂在沐玄理魂魄之中的碎片,似乎就要被吸引过去一般发狂地跳动起来,几乎刺得他伤痕累累。
你回来了。
你居然回来了。
已经完全不再是那日我看见的你,然而毕竟是回来了。
爱欲复苏之前,忧虑却先占据了他的思绪。总司刑头脑中鲜活地再现当日那幕,君上说,于然的魂魄与阴阳道文极为契合,如果还能寻到的话——
他知道君上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就像问他是否愿意为阴阳道献身,就是有着要让自己为阴阳道献身的打算。所以,他说于然的魂魄适合阴阳道文,必然是认真的。
一旦被君上知道于然的存在,那么在他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已经永远失去了轮回新生的机会。君上会一次又一次,将他纳入阴阳道的范畴,不断地成为阴阳道文的寄生者,而每一次,于然都只以为牺牲仅此一次而已,以后还可以再有美好的人生,新的阅历。
君上不需要说谎,因为他不想你知道的内容,你原本根本也不可能想到去问。
最好的方法就是立刻打发他走,让他转世,淹没在茫茫魂魄之中,这样君上永远没有机会发现他。
然而,总司刑却没能做到。他自己心底漫长的思念,也渴望得到慰藉。结果就是漫长的时间,他既不委任他,也不放他转世,让他等,一直等。等到实在也说不过去了,才委任他为十门殿偏厅的判官。这里应该很安全,君上甚少来十门殿,就算偶然路过,也绝不会进入偏厅。
他约束着自己,不让自己太亲近李攀,害怕过度的接触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就在沉堂的水镜中无休止地看着他,那也就好像每时每刻都陪着他身边一样。他决定容自己一点私心,留他在天地异变之前陪伴。等时候到了,就让他转世离开。那样自己纵然魂魄洗字,也没有遗憾了。
如此过了很久,君上又再次心血来潮要去论罪厅,总司刑并十分不担心,因为君上只是会路过十门殿而已。而路过的那一刻,偏偏殿外的偏厅却发出了小小的笑声,君上本是绝不会进入偏厅这种地方,但那笑声让他脸色一沉,竟然走了过去。
沐玄理知道,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他保护不了于然了。
一念及此,悲哀滋生,愤怒同生,无法抑制。
那翻腾的情绪,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都没有改变。
总司刑努力安定自己的心魂,然而在刑修的杀气之前,变得尤为困难。帮助他的是季腾一声战战兢兢的「君上——」,这句话打断了现场的剑拔弩张。
若说情绪紊乱的程度,季腾跟总司刑大概不相上下。
不论在大哥体内还是在落下石体内的刑修,季腾都再熟悉不过了,但是眼前的刑修,却陌生到可怕。虽然金质玉相无可挑剔,但眼中的凶戾神色,周身的杀伐气,完全变成了凡人所不能企及的上古的神。
那个懒洋洋的、微笑的刑修,似乎不见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这让季腾觉得惊慌,于是他喊出声了。
那一声喊让刑修慢慢看向季腾,这似乎有所抗拒的行为让季腾产生一种感觉,那之前,刑修似乎刻意不看他的方向,不愿,或者说,不敢?然而他终于还是看了过来,眼中的戾气渐渐隐去,杀气也减了几分。
刑修明明没有说话,也不动,但就好像受到了召唤一般,季腾走到他面前。刑修便抬起手,将手指轻轻探入他的头发,扶住他的脸,看着他,然后,那双从来不改变的眼眸里,悲哀泛了上来。
那是明明白白的痛苦,毫无掩饰。
季腾不明白刑修在痛苦什么,只好努力笑了一下,想要缓解他的情绪。
这时,总司刑突然低声笑起来,然后那笑声越来越响,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边笑边说:「君上,我为了保护我爱的人,已经做出了选择!」他笑着,努力站起来:「掌控阴阳道、运作天地理的君上,如今你也来试试,到底什么叫做痛彻心腑,什么叫做后悔莫及,哈,总算轮到你来选择了!」
「选择?你以为这一切都是你的选择?」刑修突然放开季腾,那凶戾之气再度强烈起来:「总司刑,你从来没有选择过,你只是以为那是你的选择。」刑修突然顿了一下,嘴角挂起奇异的笑容:「你若忘了,我便让你想起来吧!悔与不悔,你再考虑吧。」
话音一落,刑修突然向总司刑伸出手来,总司刑本能地想躲开,却似被钉在原地般无法动弹,似乎再次明白了阴阳道是刑修的领域,这个领域内,他无所不能。总司刑只能放弃挣扎,刑修的手按在总司刑头顶,缓缓地沉了进去,活生生地探入,似乎正在他的身体里,寻找什么东西。
无法看到总司刑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不断抖动的喉结,和紧紧摁在地上就要折断的手指,痛苦毋庸置疑。
季腾看得心惊,大约就是一盏茶的工夫,刑修猛然将手从总司刑体内收回,有什么红色的东西在他眼前一晃。与此同时,总司刑大叫一声倒卧在地上,满脸的汗,好似经历了一场酷刑般模样。
定睛看去,刑修的精致如美玉雕琢的手上,抓着一把红色丝线状的东西。
那鲜艳的色彩,不是罪丝是什么?
为什么,罪丝会从总司刑体内拉出来?
季腾不解,就连伏在地上喘息不已的总司刑,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刑修看着手中还在纠缠的鲜红罪丝,轻轻吹了一口气,就像有如冰风吹过,罪丝突然冻结了般垂下,然后那鲜红的颜色迅速褪去,即刻在刑修的手上化灰,散落到地上。
刑修背过身去,不再看着总司刑,只是冰冷的语言慢慢说道:「你现在还敢说,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无怨无悔吗?」
刑修的话很无情,口吻很无情,一切都很无情。
起码从他背后的总司刑的角度来看,应该是这样。
然而面对着刑修的季腾,却在某个瞬间,看见刑修的脸上一晃而过的悲哀神色。
总司刑只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灰烬。
有一段被隐藏的记忆,慢慢从他头脑中浮现起来。
绮罗玄黄的罪人所出的罪丝,通常是白色,不过如果遇到了罪孽过分深重的情况,会有颜色产生,以紫色为最罕有。阴阳道长期的积蓄,才获得足够的紫色丝线为君上织得紫色长袍一件。君上自己,也十分珍惜这件长袍,但混沌与罪孽之气的中和还是发生得极快。紫色长袍的衣角有紫色丝脱落了些许,便送回绮罗玄黄去修补,鬼吏好不容易抽得了一根紫丝补上,然而罪孽之气深重,鬼吏不敢妄动,还请总司刑亲自取过来。
绮罗玄黄中,黑色的影子移动着金盘,上面盛放着紫色长袍,随着衣带飘散,那深重艳丽的色彩几乎要流淌下来一般。鬼吏纷纷散避,仿佛靠太近了会被灼伤一般。总司刑打开空行之门,隔空将东西取过来,随手放在面前的桌上。
这样色彩的罪丝织品,象征着不知多少惨绝人寰的事件。这东西照理说要即刻呈入九渊,但总司刑没这个心情,他半坐在椅子上,心思还在纠结着李判官的事情。
总司刑自己并不怕死,身为绮罗玄黄的司刑,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如果刑修要他为了矫正天地之理而魂魄洗字,他可以。
然而他痛苦的是刑修的打算对于然太残忍,然而他的立场却无可非议。这就是牺牲吗,为了保护绝大部分的东西,那些极少数、极小的东西,就只能被抛弃了。然而谁来想一想,这极少数、极小的东西,也和那绝大部分一样,有着同等程度的痛苦。而且,还是永无止境的痛苦。
总司刑越是想,越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愤怒,当他的思绪稍微从这些里面脱离的时候,视线偶然落到了面前的织物上,那艳丽的紫色,是无数血腥罪孽的明证,但却绚烂得娇艳欲滴。
看吧,这些罪大恶极的魂魄,所受到的责罚,也只是有数的痛苦,把罪孽抽出,然后就可以再入轮回。而于然清白的魂魄,却要一次又一次经受这样的痛苦,天理何在!?
哈,总司刑自嘲地笑了,天理?现在,天理他正在九渊悠闲的躺着发呆而已。
总司刑似睡非睡,慢慢地分不清现实和虚像,他明明记得自己身在沉堂,却似乎看见了于然被拉下了深黑色的漩涡之中,每一次他都焦急惶恐的忘记了法术,单纯地想要用自己的双手拉他出来,然而他总是失败,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沉默的面庞,隐入一片黑色之中。于是他绝望地喊起来,这个时候,一切又回到了开始。他再次看见于然站在那深黑色漩涡的边缘,但再怎么努力,也碰不到他的双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步入那漩涡深处。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向了他的心脏,他猛然睁开眼睛!
眼前仍然是沉堂,安静的湖畔。
是梦。
自己在作梦。
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作梦了?
似乎脱离了人子的身分,为阴阳道效力以来就再也没有过了。
他动动身体,突然发现那紫色的长袍,竟然罩在他的身上,覆着他的胸膛,闪动着绚烂的光芒。
自己似乎并没有动过这东西,是它自己过来的?
难道它也可以感觉到自己不稳的心绪,想要伺机而动?
莫非自己已经沦落到了,让罪丝觉得可以被反噬的地步了?
总司刑一扬手,将长袍扔回了桌上,那长袍的衣角慢慢卷曲着,似乎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就凭你吗?」总司刑哼了一声。
那长袍慢慢解体开来,丝线飞速地抽离,再看不出长袍的形状来了。
该死,总司刑心想,居然被它偷走了一些法力,让它突破了纺织所结成的防线。要知道阴阳道的织造坊,遵循阴阳道传统的手法织造罪丝,一件漂亮的织品,本身就是完美的结界,以防止罪丝松脱逃散。
如今居然散开来,必然是从自己身上得到了法力。
不过不要紧,收拾罪丝的法子多的是,总司刑笑笑:「我痛苦的时候,就喜欢找点罪孽来分担我的痛苦。」他还在考虑要用何种法术来收拾它以最令它痛苦的时候,罪丝突然扬起一个弧度,圈成环形,把总司刑包起其中。
四周是耀眼的紫色光芒,总司刑仿佛被沉入了紫色的光的海洋。身边是无数低声细语:「如果我们能解决你的痛苦呢?」
「不可能。」总司刑想着,雕虫小技,正要运起法力击破这个魔障,突然的声音让他滞了一滞。
「如果我们可以呢?让你和那个人一起活下去,再也不会被阴阳道所困。」
「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或者他就生生世世,都为阴阳道存放道文。」
「除了你还有谁能帮得了他?」
「于然,于然,你不想救他么?」
「于然。」
「于然。」
「于然。」
这两个字好像诅咒一般,围困着总司刑,刺痛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他移不开视线,运集在手心的法力也竟然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诡异的冲动,让他慢慢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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