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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鱼玄机-第36部分

小说: 鱼玄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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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堂中只剩了国香与裴玄静二人。国香已然疲倦,却是不肯离开,正在迷迷糊糊地打盹。裴玄静则正在回想鱼玄机适才提到的李可及的诡异之处:他先是告知有要事相商,郑重其事地要求鱼玄机在咸宜观等他,来了后却只没头没尾问了一句“绿翘……要走了么”,然后便说“没甚么可说的了”,如此言行,实在是太多不合常理。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见苏幕打起帘子走了进来,登时联想到李可及白日来咸宜观,定然是有很重要的话要对鱼玄机说,但却被意外的情况给打断了。当时观中只有鱼玄机、尉迟钧、绿翘三人,李可及又莫名其妙地问起“绿翘……要走了么”,可见这意外情况一定与绿翘有关。莫非……莫非李可及是将美人醉给了绿翘?
  一念及此,当即问道:“苏幕。若是鱼炼师向你们胜宅借一件非常珍贵的东西,你会借么?”苏幕答道:“当然会借。”裴玄静又问道:“那如果不是鱼炼师出面,而是绿翘开口呢?”苏幕道:“一样会借啊。我们都知道绿翘跟炼师情若姊妹,她们之间谁出面,又能有甚么分别?”裴玄静喃喃道:“这就对了。”
  她已然明白美人醉是如何流转的,正是绿翘开口向李可及索要美人醉,而李可及会以为是鱼玄机想要,定然费尽心思。这个胆小审慎的男人,时时刻刻都在害怕惹事上身,完全不似李近仁那般仗义,但他以为是鱼玄机杀人,还是为了她在众多的压力下做到了守口如瓶,倒也十分难得了。只是,绿翘没有杀温庭筠的动机,加上行动不便,断然不可能到屋梁挖洞下毒,她要美人醉的话,想要对付的只可能是那个将她腿打瘸的裴氏。而她无法去广陵下毒,便只能通过李近仁……
  正想到关键之处,却听见有人大力拍门,不禁诧道:“早就是夜禁时间了,会是谁呢?”苏幕道:“或许是殿下和李少府他们又回来了。”忙赶去开门,却发现大门并没有闩上。拉开门一看,门口赫然站着首饰铺匠人。
  苏幕却不认识他,匠人忙问道:“敢问李少府人还在这里么?”裴玄静闻声出来道:“我是他妻子。老公找他何事?”匠人道:“原来是县尉夫人。那么告诉娘子也是一样的。我连夜赶来,是想告诉你们,那支九鸾钗确实是假的。白日李少府走了之后,有人从我老家京兆武功带来口信,无意中提到我儿子五个月前给人定做了一件有九只凤凰的钗……”
  裴玄静奇道:“你儿子?”匠人骄傲地道:“我儿子在武功老家,也是做手艺活儿的,我家的手艺是祖传的。我可以肯定地说,那支假九鸾钗就是我儿子做的。”
  裴玄静问道:“他还能记得定做的是甚么人?”匠人道:“听说是个瘸腿的年轻美貌小娘子。”苏幕骇然道:“是绿翘。”裴玄静却只是点了点头,又问道:“不是已经夜禁了么?老公是如何进来的?”匠人道:“我跟巡夜的金吾卫士说,有重要线索要告诉李少府,他们便派了个人带我来咸宜观了。”一指外面,果然站着一名金吾卫卫士。裴玄静忙连声道谢,那匠人只挥了挥手便走了。
  到了此时,裴玄静已经完全明白了绿翘是如何杀死裴氏的,她转身便往绿翘卧房奔去。到得门口,叫了两声,无人答应。推门进去,房里蜡烛高照,却已经是空无一人,只有一封信留在案桌子上。
  此刻,鱼玄机正光着身子在厢房的一只红黑发亮的大木桶中沐浴。
  这是一间专门布置过的沐浴专房,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可供出入的门;一进门处摆放着一架连地六扇屏风,以挡住透过门缝中漏进来的凛凛寒气;东角落放置有一只大水缸,用来存放清水;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毛毡,人踩在上面,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四壁则挂有墨绿色的帷幔,通常过了冬季,这些布帷幔便会被换成更轻盈飘逸的纱帐;房中间有石头磊成的一个小小平台,上面有一个陶制的火盆,生了一大盆熊熊炭火。火盆外倒罩着一个专用的铁架,已经烧得通红。铁架上则搁置着数块石头。这是京师流行的冬季沐浴法,只须用火钳将烧热的石头放入木桶的水中,反反复复,水很快就热了,比老套的在厨下烧了热水再倒入木桶的法子要简捷方便得多。整个房间有一种安宁的气息,加上腾腾水气弥漫于其中,看上去暖意洋洋,且有一种梦幻般的慵懒神秘。
  鱼玄机却不似在沐浴,而是在等待着甚么,却又是神态安详和煦,从从容容,并不焦急。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水面,似乎那便是她自己的肌肤,苦涩中自有一种惬意;又似乎触摸的是他人,然则或远或近,总是看不真切他的面孔。她的心房千头万绪,血液中有千百万种感情在涌动着,到底是悲伤,还是兴奋?情深处,正是最无奈何处。怜我怜卿中,不禁缥缈意远。
  最奇怪的是,她面前的肌肤光洁如玉,如绸缎般闪亮。然而她的背部却到处都是鞭痕,星罗棋布,煞是恐怖。幸好她看不到自己伤痕累累的背,而长久以来一受寒便要折磨她身体的旧伤今冬竟然也没有再发作。这,实在是要感激李近仁为她延请名医医治了。
  突然,厢房东角的帷幔飘动了几下,一名男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悄然出现在房中。鱼玄机似乎意识到了异常,但却没有回头,依旧一动不动。
  那名男子手腕翻动,从腰间取出一把明亮的尖刀,轻轻走近木桶,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尖刀。就在他使出全身力气、预备扎下的那一刹那间,鱼玄机头也不回地道:“你终于来了。”
  那男子心中猛地一抽搐,这才知道自己行踪早为对方所觉察,蓦然之间,他的手仿佛被一种奇特的力量攫住,紧握尖刀的手开始无力。忽然又看见了鱼玄机背部的斑斑伤痕,一时间,心上翻江倒海,百般滋味,手也渐渐了软了下来。
  他端详着她,她却始终没有回头。他们有多少年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见面了?二年?三年?也许还要更长些,总之已经是非常非常漫长的时间了。她似乎还是那个鱼玄机,只是身材更加瘦削,人也多了几分沉郁。但他又觉得,他现在是云里雾里看她了,也许是房中充满了水雾的缘故罢。自分手以来,他时常暗暗揣测,她过着女道士的生活,应该容颜憔悴了许多罢?其实他常常担心自己已经不能准确地记得起她的样子。没想到此种情况下相见,看到的不是她的面容,而是那些承载着痛苦回忆的伤口。原本已经暗淡的旧事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甚至有些哽咽了。二人便一直这般默默无语着,在静谧中惆惆怅怅,其中的情意有多少?难怪昔日李商隐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悲欢离合之情,岂待今日来追忆,当时就早已惘然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刻,只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裴玄静焦急的声音:“鱼炼师!鱼炼师!”鱼玄机未及回答,裴玄静已然冲了进来,却发现她安然无恙,依然在木桶中沐浴。
  裴玄静惊疑不定地问道:“鱼炼师你……你没事吧?”忽见背后的帷幔正在飘动,忙赶过去,却是没有人影。转过身来,一眼看见了鱼玄机背后吓人的伤痕,不禁骇异得呆住:“炼师,你的背……”忽然联想到甚么,颤声问道,“是李亿妻子裴氏打的,对不对?”
  鱼玄机不答,泪水却慢慢从面颊滑落了下来。她当然不是为背上的旧伤神伤,而是适才距离得如此之近,却始终没有勇气回头,见到那人一面。
  回到厅堂,国香和苏幕告知四下都找不到绿翘。裴玄静道:“她已经走了。”又道,“炼师,你可知道是绿翘杀了裴氏?”鱼玄机一时震住,半晌才道:“绿翘从未到过广陵,如何能杀得了她?”
  裴玄静答道:“这正是其中的巧妙之处。绿翘先是做了一支假的九鸾钗,然后借到鄠县给温先生送衣物的机会,用假的九鸾钗换出了真的九鸾钗,再将从李可及那里要来的美人醉毒药泡在了真九鸾钗上,再装入事先仿造好的木盒中,作为礼物交给李近仁,请他带到广陵送给裴氏。这也就是为甚么我在三乡驿见过李近仁手中捧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木盒,那盒子亦是十分名贵之物,仿造得惟妙惟肖,可见绿翘着实在上面下了不少功夫……现在想来,那晚左名场爬到我窗外,不是要窥探国香,而是想要这个盒子及其中的宝物,因为的房间正好在最边上,方便攀援。而紧挨着我房间的刚好就是李近仁的房间……”
  国香打断了她的话头,道:“这怎么可能是?左名场天生患有畏高症,一登高便要手脚痉挛、全身发抖,那人绝对不可能是他。不过,裴氏那恶婆娘倒确实是酷爱金银珠宝。”
  裴玄静听了一呆,一时不及想通其中关节,便接着道:“李近仁当晚也在三乡驿遇到了左名场,他却以为是李亿,后来越想越不对劲,便改道回京师,而将盒子交给随从丁丁送回广陵。这也是我们后来得以在胜宅宴会上遇到他的原因。”
  鱼玄机道:“当晚娘子银菩萨在胜宅失窃,我本疑心是黄巢所为,后来我从鄠县回来后,李近仁告诉我他在咸宜观外见到一个人,容貌身形很像是李亿,我便以为是李亿偷了银菩萨来陷害我,现在想来,此人应该是左名场无疑。他兄弟二人相貌实在太像,我也无法分辨,更别说是李近仁了。”
  裴玄静道:“嗯,事实正是如此。李近仁后来见到炼师无事,便赶回广陵,将木盒送给了裴氏。我猜绿翘的事先安排,肯定是以炼师你的名义,说成是献礼向裴氏赔罪。裴氏得到了九鸾钗这等天下至宝,自然爱不释手,戴在头上,毒药慢慢渗入皮肤,这种中毒方式比食物和外伤都要慢许多,可以说是不留痕迹。一个月前,裴氏终于毒发而死。李亿本知道九鸾钗是温先生手中之物,又知道炼师知晓美人醉奇药,因而怀疑是你们二人合谋杀死他妻子,为了报仇,他赶到鄠县,毒杀了温先生。为了脱罪,又杀了一直在京师游荡的左名场,令我们误会他也被毒死。而温先生死前失窃的那只九鸾钗,其实仅是一只假的九鸾钗,此处李亿已经知晓,应该不是他所为。我猜此人多半是韦保衡,他为人贪婪重利,也许无意中知道了九鸾钗就在温先生手中,顺手牵羊地拿走。至于为何后来在韦府没有搜出来,就不得而知了。”
  苏幕听得目瞪口呆,问道:“娘子说的这一切,都是因为绿翘为了报复裴夫人打瘸她的腿而挑起的?”裴玄静道:“可以这么说。”将从绿翘房中取得的信交给鱼玄机,“这是绿翘留给炼师的信。”
  鱼玄机接了过来,只见封皮上写着“炼师亲启”四字,急忙拆开,只见上面写着:“炼师垂鉴:自绿翘得与炼师相识,多蒙关爱,绿翘铭感于心。今日不辞而别,实非得已,只因绿翘杀了恶妇裴氏。起初,绿翘偶从李亿员外处得闻美人醉奇药,后辗转向李可及索要一瓶到手,又趁温先生不备之机,用偷梁换柱之计,以假九鸾钗换得真九鸾钗,将毒药涂在其上。再托李进仁送于那恶妇。只要那恶妇一死,炼师与李亿员外之间再无阻碍。绿翘一早便知,炼师对李亿员外,未尝须臾去怀。不过,绿翘仅杀裴氏一人。吾离开后,炼师可将书信转呈京兆府,为炼师洗脱杀人嫌疑。请炼师不必牵挂绿翘,吾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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