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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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喜欢打猎,经常不顾职责所在,独自出游,多日不归。朝廷表面说念他父亲功高,对他的失仪之处置之不问,其实是忌惮张氏在卢龙的威名和势力。张直方无人管束下,更加肆无忌惮、恣意妄为,好在他并无其他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劣迹,反而因其个性直爽豪烈,在朝中有着极好的人缘。不过,他似乎并不大喜欢眼前这个大拍马屁卑躬屈膝为自己擦靴子的驿吏,将脚缩了缩,皱紧眉头道:“不必擦了。”夏亮却道:“请将军稍候,即刻便好。”
一旁的李凌见夏亮如此趋炎附势、卑躬屈膝,与之前对待自己的态度完全判若两人,心中不由得起了鄙夷之心,便不再理睬,径自走向裴玄静,问道:“娘子还未休息么?”裴玄静道:“适才邻房有位叫黄巢的年轻公子四处找阿伯不到,便来敲我的门,让我带话给阿伯,说他有要紧事,须得连夜走了,信的事包在他身上。他的房间,就让给阿伯住,免得阿伯与下人共挤一房。”她不急不缓,一气说完,简明扼要。在李凌印象中,这大概是她听到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了,只不过有些愕然,不明白黄巢为何要半夜离开,心中不免嘀咕送信的事交给他是否妥当。
却见夏亮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忽想起还没有自报姓名,又道:“卑官夏亮,是这里的驿吏。驿长今晚回家去了。将军有甚么需要,尽管向卑官吩咐便是。”张直方也不客气,命道:“我要一间上厅。另外,我的马在外面,你派人好生照料。还有挂在马上的猎物,让厨下收拾好了做成下酒菜,连同酒一起送到上厅来。”
他每说一句,夏亮便应一声,又召过来几名驿丁,吩咐他们立即去办。张直方又道:“记住了,做下酒菜前,先要用鸡蛋洗锅具。”夏亮一愣,暗骂想:“这是甚么臭毛病。”心中如此想,口中却连连道:“是,是。”
张直方正待转身,突然留意到垂手一旁的李近仁,冷冷问道:“你是谁?”夏亮忙陪笑道:“他是李近仁李君,在京都做丝绸生意。”李凌听了暗想:“原来他就是江东富豪李近仁,曾经听尉迟王子提起过,却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张直方横了夏亮一眼,不满地道:“我问你了吗?”夏亮道:“是,是,卑官知罪。将军,卑官这就带您去上厅,这边请。”一旁的僮仆丁丁忍不住叫道:“吏君,那我家主人的房间呢?”夏亮看了一眼李近仁,又看了一眼张直方,有些尴尬,显然这间上厅已经是这驿站的最后一间房。
张直方见此情形,怫然不悦,道:“我是朝廷三品大将军,你一介平民,凭甚么与我争房?这里可是驿站!驿吏,你来讲,朝廷是不是有明文规定,只有官员和差役才能入住驿站?”夏亮忙道:“是,是,当然是。上厅肯定是将军的,李君也绝对没有与您争的意思。”向李近仁使了个眼色。李近仁会意,当下上前,恭恭敬敬地道:“这个自然。在下只是个商人,这上厅自然是像将军这样的贵人住的。下人不懂事,还请将军不要介意才是。”
似乎这个时候起,张直方这才开始仔细留意李近仁,望了一眼他手中的木盒,突然问道:“你这盒子里装的甚么?”他这一发问,在场所有人都觉意外。李近仁愣了一下,才答道:“是一位朋友托在下带去广陵,送给另一位朋友的礼物。”
张直方点了点头,挥挥手道:“这就走吧。”夏亮道:“是。”忽然想起一事,走近李近仁,低声道:“李君先等一下。”又叫住正要走开的李凌:“李公子……麻烦你也等一下。”语气已然是客气了许多,这才领着张直方进去。
李凌犹自一头雾水,喃喃道:“驿吏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裴玄静道:“他有求于阿伯,想要阿伯将黄巢公子的房间转让与这位李君,当然无法再盛气凌人了。”李凌一愣:“娘子如何知道?”裴玄静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便在此时,一个年轻女子怒气冲冲地走将进来。李凌见她身形颇为眼熟,似乎便是适才在茅厕外遇到过的国香。他心中犹自记挂意外遇到李亿一事,迟疑问道:“小娘子,你是不是……”国香立即听出了他的声音,道:“噢,我知道,你就是刚才在茅房的那个人,对不对?”李凌点点头,问道:“小娘子是不是要找适才那位与你交谈……”国香愤然道:“我不找他!”扬声叫道:“喂,有人吗,我要一间空房!”
僮仆丁丁哼了一声,嘟囔道:“哪里还有空房?没见我们比你先到,现在还站在这里吗?”国香顺口问道:“那怎么办?”丁丁有意玩笑,故意打趣道:“只好委屈在驿厩中睡一宿啰。不过那里可都是马粪的味道。你一个小娘子,恐怕极不方便。”国香一呆:“甚么?”
裴玄静突然插口道:“如果小娘子不嫌弃,今晚可与我共挤一房。”国香尚在迟疑:“这个……”李凌再也按捺不住,直接问道:“小娘子是否认识李亿员外?”国香道:“当然认识啦,我们既是乡邻,两家又是世交。”随即露出了警惕的神色,上下打量着李凌:“你是……”李凌道:“在下是李亿的旧友李凌,我们有同科之谊。”国香摇头道:“没听他提过。”李凌正待问为何李亿突然来到此地,国香突然发了怒,“不准再提李亿这个名字!我权当没认识这个人!”
李凌猜她大概恼怒李亿没有在茅厕外等候,因而生气。他心头疑惑甚多,却不便多问,因道:“如此,便不提了。此时夜色已深,驿站又无空房,小娘子不如与我新弟妹裴家娘子暂挤一室,如何?”
国香当此境地,本无主意,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裴玄静,只见她娴静有礼,又是一身黑色吉服,便点了点头,又笑道:“原来娘子就要做新娘了,恭喜。”裴玄静上前挽住她的手:“多谢。来,我领小娘子进去。”
李凌正待与李近仁招呼,夏亮满头大汗地跑出来,忙不迭地道:“李君,不好意思,怠慢了。”李近仁依旧是一脸和气,笑道:“没事没事。不过,驿站可还有空房?夏亮笑道:“有是有,不过得与这位公子爷商议一下。”说着一指李凌。
李凌一听,不由得对裴玄静的先见之明十分佩服,暗想:“难怪我这弟妹能助她父亲裴县令破了几桩奇案,果然是观察入微,料事在先。”他自然不愿意与下人共挤一室,但这房间本来室黄巢意外让给他的,何况李近仁与尉迟钧是朋友,看在于阗王子的面子上,这房也是该让的。当下表示愿意将黄巢让给他的房间转让给李近仁主仆。
夏亮本来以为要大费口舌,哪知丝毫不费周章,大喜过望,对李凌态度更加热情。又道:“这个房间,包括李公子定的两间房,那位黄巢公子均已经付过账了。”李凌这才恍然大悟,夏亮之所以前倨后恭,定然是黄巢离开前给了他不少好处的缘故。
李近仁忖道:“如此,我就将房钱退给李君。”回头示意僮仆丁丁取钱。李凌急忙摆手道:“不必。这是黄巢君的恩惠,我不敢掠人之美。黄君赴京赶考,李君时常滞留京师,他日若有机会遇见,李君可亲自向他道谢。”见李近仁执意给钱,干脆舍下众人,掉头奔回驿舍。
这一夜,李凌难以成眠,一则心中记挂李亿之事,二则睡在榻上的车者万乘鼾声大作。他脑子里盘算了很久,绝计不再理睬李亿之事。李亿不肯与自己相认,恰好证明他此去长安不是为了公干,而是旧情难忘,要去与昔日堂下妾鱼玄机相会。多半也是因此对妻子裴氏借口说要回家乡鄂州,不知怎生又扯出这个国香来。不过人家既然不愿意自己知道,又何苦再自讨没趣?他如此想着,心中便觉释然了许多。但辗转反侧中,耳中依旧是如雷的鼾声,心情不免烦闷,便干脆批衣出房,欲到外面随意走走。
此时已过四更,正是夜深人静之际。一出门,便听见邻房有窃窃笑语声,似乎是国香正在讲述着甚么,不觉惊诧万分,倒不是因为国香口直心快,而是新娘裴玄静纤弱文静,沉默少言,竟然能与直率的国香交谈甚欢,实在是件奇事。他摇了摇头,径自下了楼,来到驿庭中。
夜凉如水,秋风中飘荡着淡淡的马粪和苜蓿的混杂味道,倒也不是十分难闻。李凌站了会儿,又觉得腹痛,只好再向茅厕走去。他绕过驿舍,打算抄个近道,刚走出数十步,突然听到有异动之声,回首一看,一个黑影正爬到驿舍二楼窗外,身手极为敏捷。那窗口犹自有灯光,正是裴玄静的房间。
李凌一惊,大叫道:“是谁?”那黑影万料不到背后的苜蓿地竟然还有人,一惊之后,迅速沿廊柱攀援而下,离地面两丈时,一跃而下,随即翻入了一楼的一扇窗户,倏忽不见。李凌也顾不上再去茅厕,转身便往驿舍跑去。刚到驿厅门口,便见李亿慌里慌张地奔了出来,见到有人,急忙用衣袖将脸遮住。
李凌叫道:“李亿兄,是我啊。”李亿却不理睬,快步擦肩而过,突然又想起甚么,回身抱拳做礼道:“李兄……”李凌哈哈笑道:“你小子,终于肯认我了!”李亿踌躇道:“这个……小弟还有急事……咱们回头再叙。”转身便走。李凌问道:“你是要去长安,还是回广陵?”李亿迟疑了下,答道:“广陵。”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凌心中记挂裴玄静,急忙往房间走去。只见国香迎面赶来,一见他就问道:“你看到他了么?”李凌心下揣度“他”必是指李亿,便答道:“看到了,他说要立即回广陵。”国香一愣:“广陵?去广陵做甚么?哎呀!”话音未落,人已急追了出去。李凌也不及细想,进得楼廊,只见裴玄静正提剑站在房间门口,神色甚是疑惑。李凌忙上前道:“娘子受惊了。”裴玄静道:“我没事。”
原来裴玄静一直在听国香讲述一些趣闻,尚未就寝。适才李凌在窗下的一声大叫,立时惊动了她二人,但在窗口一望,只有黑漆一片。又听得门口似乎有动静,开门来看时,便望见一名男子匆忙往楼梯口而去,不过只见到了背影。裴玄静见他鬼祟可疑,便回身取了桑门剑。正欲追出门之时,国香却突然悟到了甚么,跺了跺脚,叫道:“裴姊姊不必再理会!是他!”自个儿径直追了上去。这“他”,自然就是李亿了。
李凌心下估摸多半是李亿爬到窗口,欲窥测国香,便未提及黑影爬到窗口一事。裴玄静犹自担心国香,问道:“她就这么追出去,会不会有事?”李凌见国香与李亿态度暧昧,关系肯定不只乡邻那么简单,更加不便多管闲事,便道:“他们是……旧识,应该没事。”话虽如此,心头疑问却一丝一缕地冒了出来,随即纠缠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怎么也捋不开。
正费思时,邻房的门“支呀”一声开了。只见李近仁的僮仆丁丁伸了半边脑袋出来,睡眼惺忪地问道:“发生了甚么事?”李凌生怕惊扰了驿吏,平地又弄出一场风波来,忙道:“没事没事。”
丁丁刚从布褥里钻出来,仅穿着一件薄褂子,楼廊的过堂风一吹,便感到微微寒意,正欲缩回房内,突瞥见裴玄静手中长剑,立即睁圆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走出门来,奇道:“娘子看上去娇娇弱弱,原来也会武艺。”
裴玄静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李凌却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