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海岩-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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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知道她的,她是什么一意孤行的事都能干得出来的,她连春节都不回来,说要留在那儿看摊儿她根本不想回来,我死了她也不会管!现在家里常常就是我一个人,没有人来管我。”宋凡用手绢擦着浮肿的眼睛,抽着气,显得很虚弱。
“我去找她,看她,我们今天放假了,补春节的假。我明天就去,萌萌会想念您的,她懂事。”
这是他早打算好的主意,他一定要去看她,代表自己,也代表来阿姨和施伯伯。大家是亲人,亲人是应当互相关心、互相交流的,互不关心和缺乏交流的关系是脆弱的,是难以在共同生活中的各种矛盾里长期维持的。他要去看她,带去爱的温暖,也带去家庭的拥抱,不管她是在总校还是在分校;不管她将来分配到什么苦地方、穷地方;不管他们会不会成为牛郎织女,他们一定都会找到共同的追求和乐趣,“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他们会过得很好,很幸福,他们是能够得到幸福的人!
他离开萌萌家的时候,来阿姨拉住他的手,她只在三年前他开始和萌萌交朋友的那会儿这样拉过他的手,“我知道了,你坐监狱是为了我们,你是一个好孩子,你要是能原谅阿姨,就搬回来住吧·”
啊,她知道了。
不,他现在已经有了住的地方,养蜂胡同的招待所一间九手米的单间,很不错,有暖气、有开水、有食堂,一个星期还可以洗两次澡,离单位又近。只是公家每天得出三块钱的房钱,所以不能赖着长住。过些日子他就要搬回西夹道,和王大爷一家接着做邻居去了。他会常来这儿看看施伯伯和宋阿姨,常来帮着他们做事情,但是他并不想再搬回来,至少现在不想,以后?以后再说以后吧。
他回到招待所的时候,传达室给了他一本书《普希金诗选),书里夹着一张字条和一个牛皮纸信封。
“你们单位一个女的,高个,挺漂亮的,找你你不在,就把东西放这儿走了,里边有条子。”
他道谢,上楼,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先看严君留的条子,字写得很潦草:“志明:
火车就要开了,我不能再等,书还给你。夹信的这一页上那首小诗,我看时掉了泪,不是为诗,而是为我自己,你知道,我本来不是个轻易掉眼泪的人。
我这次回北京是把春节补的假和今年的探亲假加起来了,大概得二十来天,主要是为了办办调动的事。我妈妈已经帮我联系好了,北京的铁路公安处同意要我。铁路系统,户口也好解决。我犹豫再三,决定还是调回去,离家近点儿,好在没出公安这个大门,你知道我是热爱这个职业的。我要走了,以后,恐怕相见时难了。我把那首小诗录下,做为临别寄言,送给你。
另外,市委组织部给处里发来一信,是给徐灿,顺便带来。
严君匆匆。“
他从书里又抖出一张白纸,上面是严君清峻整洁的字体,工工整整地录着普希金赠别女友的那首小诗: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爱你一样。“
他的心颤抖起来,严君,是个多好的人!生活,把那么多好人安排在他的命运里。他高兴,高兴了又有点儿难过,仿佛真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严君似的。如果严君探亲回来,他一定要劝她别走,劝她留下来,我们是一个在斗争中建立了友谊和默契的集体了,谁都别走,谁都别走,一块儿干下去,该有多好啊!
他手里慢慢捏搓着那张字条和那一纸“别诗”,心里茫茫然,若有所失。段科长已经提起来做副局长,上个星期走了,现在,严君又要走··,唉,真的,他真希望谁都别走。
打开市委组织部那个扁扁的信封,他已经猜出里边是什么东西了,——一张打字油印的收据。
“周志明同志:
你寄来的你父亲周耘田同志的党费人民币壹万贰仟圆整
收悉。
此据
中共南州市委组织部“
他胸口一阵滚烫,情不自禁地把这张薄薄的收据贴在鼻子下面,深深地闻着上面散发着的油墨香味,闻着,闻着,带着快要进出 的眼泪,他自己笑起来,“父亲啊,你也笑吧”他相信黄土之下的父亲是一定能够感知的!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全亮,他就爬下床,很认真地洗了脸、刷了牙,然后带上准备好的小提包,(主要装了些水果一类的吃的)离开了还在熟睡中的招待所。
火车票,现坐现买。早上七点钟,他坐着十六次列车,离开了刚刚苏醒起来的城市。
下午三点,在一个大地图上也许找不出名字来的小车站下了车,又换上长途汽车往一片丘陵地区的深处继续走。火车上人挤人,而汽车上却空得可以散步,到底是个偏僻的地方啊。
“见了她,头一句话说什么呢,说我来看看你,或者就光说,我来了?”
下了长途汽车,走不远,就能看见南大分校了。那是一片新崭崭的红砖建筑,顺着缓势的坡地向上铺展。没有围墙,没有栅栏,楼房、平房、球场全都暴露在眼底。跨过一条宽宽的柏油马路,迎面一座四层高的楼房门口,赫然挂着油新的校牌,牌子上涂着一片黄昏夺目的金晖。
“见了面,到底先说什么?”越走得近,他越觉得没了主意,“最好是一句既家常又带感情的话”‘他搜索枯肠,不知觉中已经走进了校园。
寒假还差三天没有结束,分校的首批学生还没到校,校园里冷冷清清,大部分房子都挂着领,空的。他在大操场边上碰到一个提着两只暖壶的女老师,便上去问路。
“请问施肖萌在什么地方?南大的学生、女的。”
“啊,施肖萌,你是她哥哥吧,还是弟弟?”女老师微微笑着,很和气地问。
他索性干脆地说:“是她朋友。”
“啊——”女教师笑着打量了一下他,放下暖壶,指着前面的一片坡地,“那片平房,看见了吗?挂门帘子的那间,她就住那儿,在呢,你看烟筒还冒烟呢。”
“谢谢老师。”他差点儿没给她鞠一躬。
那一片坡地,静谧无人,清一色的新砖平房被晚霞的余晖衬着,略带源脱,仔细看,墙上还贴着墨迹未干的迎接新学年的标语,黄纸红字,暖意融融。一条新砌的青石台阶从操场边缘直通上去,正对着那扇挂了厚厚棉帘子的门。薄薄的白烟从那屋顶上的烟筒里无声无息地吐出来,轻纱似的飘向黄昏薄暮的天际。他脚踏着簇新的青石板,拾级而上,早已忘记见面头一句话该说什么,心里只是在想:“她呀,自己会弄炉子吗?”
“你今天晚上去刑警队干什么?”严君却反问他,“要不要我帮忙?有没有需要抄抄写写的?我晚上没事。”
“算了,不去了。”他挥了一下手,“本来是准备去看卷的,可我现在觉得都有点儿没信心了,不知道施肖萌约我是什么事,我去看看吧。走吧,咱们一块出去。”
他们熄了办公室的灯,走出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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