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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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幺啐嘴边扳着刚捞上来的小人脸仔细看,程小六踱过来,又从地上拔了根草棍叼着:「你刚才说这是个小丫头?」斜眼向这边偏了偏头:「他穿的是男孩子的衣裳,男的。」
顾小幺把手指伸到小人的鼻边,喜滋滋地说:「还有气,是呛晕了。你看她长这么好看,一定是个女娃娃。」扳着脸让程小六看。程小六叼着草杆眯着眼,觉得眼前被反着太阳光的镜子面晃了一下似的。忍不住挪过去蹲着,伸手摸了摸水豆腐一样的脸蛋,恩,嫩嫩的。
顾小幺抱着水豆腐后退半尺:「小的归我,大的归你,你说的!」
程小六眼珠子转了转,转着牙间的草杆,笑了:「顾小幺你想把她带回家做老婆?羞!」
顾小幺脸通红,程小六的牙齿露的更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要把喝的水挤出来,挤晚了一样蹬腿。」睨眼看顾小幺手忙脚乱地把女娃娃放到地上按肚子,从鼻子里哼道:「要是不会挤,挤错了地方死的更快。」
顾小幺停下手,程小六等他眼巴巴地向自己望来,才大模大样地蹲过去,「啊呦,你看你看,嘴里都冒泡了,快死了。」顾小幺慌了手脚,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会不会挤?」程小六点头,「会是会,不过有条件。」从嘴里拔出草棍,「我救了她,这个小的就要算我一半。怎么样?」顾小幺瞧瞧女娃娃,再看看程小六,咬牙点头:「好!」
程小六大乐,伸手在小人的胸口捶了两下,又在肚子上按了两把,其实那小孩子下沟原本就没喝到几口水,不过是呛住气晕了,被程小六一敲打,回过气,咳嗽了两声,哇地咳出一口水,醒了。
顾小幺跟程小六头凑在一处看女娃娃睁开眼,程小六得意洋洋地道:「你看怎么样,我一挤她就醒,你刚才说的分我一半,不许赖。」顾小幺却十分想赖:「人怎么分一半?」
程小六说:「你是不是想带她回家等长大了做老婆?」顾小幺红着耳根说:「没有!」程小六说:「那卖她的钱你要分我一半。」
女娃娃一双水银一样的眼珠闪了闪,顾小幺说:「啊。」
程小六又摸了水豆腐一把,心里开心的不得了。
前几天阿磨他爹在官道上捡了一个女娃娃,卖给兵营衙门临街的宋妈妈得了一两银子。所以人都说:「金子银子死宝贝,路边的女娃娃活宝贝」,怪不得顾小幺跑那么快。可惜输给他的一双贼眼,要是自己先瞧出来她是个女娃娃,一两银子都是我的。
顾小幺四处望一望:「赶紧先把她背回去,别马上来其他人看见了。」程小六说:「好,你背。」两人用破褂子把小人从头到脚裹严了,顾小幺背着。女娃娃当时不愿意伸手,顾小幺吓唬她:「听话!不听话就把你交给兵爷打死!」这句话街上的大婶吓自家孩子时惯用,果然灵验,女娃娃乖乖用手搂住他的脖子,小脑袋挂在他肩膀上,任顾小幺背着走了。
这时候还是早上,路上逃难的人来去匆匆,守城的兵忙着盘查,没在意两个小孩子。顾小幺背着女娃娃快走到自家窝棚前,程小六收住脚,眼珠四下转转,道:「你先背她进去,我还有点事。」顾小幺知道他要去跟兵爷报告那个死人,撇了撇嘴,背着女娃娃钻进窝棚。
窝棚里没人,刘铁嘴跟宋诸葛都出去了。
顾小幺把背上的小人放到草褥子上,扒下她身上的破褂子。女娃娃坐着不动,一双亮晶晶的眼看着顾小幺。顾小幺也在草褥子上坐下,歪头看她的脸,真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和他那天在车窗里看到的小仙女一样好看。
人怎么能长成这样呢?顾小幺伸手捏了捏女娃娃的脸,又拿指头蹭蹭自己的脸。她的脸怎么就能这么滑呢?顾小幺想不明白,忍不住在女娃娃脸上捏捏再捏捏,女娃娃两条黑黑的眉毛越皱越紧,顾小幺连忙收回手,问:「你叫什么?」
眼前的小人不吭声。
顾小幺说:「我姓顾,叫顾小幺,人家都喊我小幺。你姓什么?」
女娃娃还是不吭声。
程小六跟兵爷报告完尸体领了赏钱从外面钻进来,顾小幺暂时拋弃世仇前嫌,向程小六道:「问她什么她都不说。」
程小六道:「那是你不会问!」一屁股在草褥子上坐下,伸手捏捏水豆腐脸:「喂,大哥问你,你叫什么?」
女娃娃依旧不吭,程小六再捏一把,别说怎么捏都滑滑的,捏红了也好看。
「你多大?五岁?六岁?七岁?肯定没有八岁吧?比我小这么多。喂,我叫程小六,不过从今后你要叫我大哥,大哥你懂吗?我再过几天就十岁了,你要叫我大哥。」
顾小幺说:「你问她,她不是照样不说?」
程小六不能承认自己失败,「她全身都是湿的,你还让她坐在草褥子上。快把她的湿衣裳脱了。」
顾小幺忽然低头,从头发缝里看了女娃娃一眼,吞吞吐吐地说:「程小六,她、她是小丫头。刘先生说。。。。。。男女……那个啥不亲。」女娃娃的眼睛眨了眨。
程小六趁机在顾小幺脑袋上敲一记,「你笨,刘先生说男女不能亲,没说不能脱衣裳。你不脱我脱!」
女娃娃被程小六按住,挣扎了两下,她身上的衣裳从里到外还穿了不少件,都是有钱人穿的又软又滑的料子。程小六手脚麻利,从小袍子到小褂子扒到小肚兜,兜兜里滑出一块牌子,用根绳子栓在女娃娃的脖子上。程小六一把扯断绳子,女娃娃抽抽噎噎哭起来。程小六把牌子用手摸摸,放在鼻子底下仔细看,顾小幺瞪大眼趴在他身边咽唾沫。程小六再把牌子放进嘴里咬了咬,身后忽然冒出来一句,「你们两个干什么?」
程小六吓得门牙在牌子上一硌,嘴巴生疼,他跟顾小幺一起回头,原来是宋诸葛回来了。宋诸葛一眼看到褥子上,大惊:「这孩子哪来的?」
程小六乐孜孜地扬起牌子:「宋先生,你看,是不是玉的!」
宋诸葛呆了一呆,大踏步过来一把夺过牌子放到眼前,两手不住颤抖。顾小幺顾不上看程小六扒衣服,仰头瞧宋诸葛发白的脸色。却见宋诸葛颤着手把牌子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渐渐脸色和缓下来,长吐一口气:「还好。。。。。。」
程小六忽然哀号一声:「啊!」
宋诸葛与顾小幺都吓了一跳,程小六从褥子上直跳起来。
「不好了!是个男的!」
男的,确实是个男的。
顾小幺很悲愤,顾小幺很沮丧,顾小幺很懊恼。
程小六坐在草褥子上,从怀里摸出方才买的一包冰糖,扔一块到嘴里化了,摇头晃脑地说:「我当时就说穿的是男孩子的衣裳,你非说是女的,怎么样,就是男的吧?等一下你自己把他背回去扔河里,玉牌子归我,衣裳归你。」
顾小幺苦着脸,看看宋诸葛。
宋诸葛犹自直着眼睛出神,喃喃自语:「窦,本朝京城里做官的没听说过有姓窦的……没有,没有……」草褥子上的小人裹着宋诸葛的破长衫老老实实地坐着,小脸嫩得跟水豆腐一样。顾小幺抱住头,怎么就是个男的呢?
程小六把冰糖嚼的嘎啦嘎啦响,顾小幺绝望地说:「要嘛就把他扔回沟里去。」裹着破长衫的小身子缩了缩,偷偷看了一眼顾小幺。顾小幺狠抓了两把头皮,跟车里坐的小仙女一样好看,怎么就是个男的?
程小六数了数冰糖,把纸包好揣进怀里,打个哈欠躺倒,顾小幺酸着脸,看那团一动不动的破长衫。
宋诸葛在男娃娃跟前蹲下来,拿着玉佩:「这上面刻的窦天赐是你的名字?」
小娃娃不吭声。程小六翻个身:「宋先生,你别问他。我跟顾小幺刚才问了他半天,啥都不说。问也白问,顾小幺你赶紧把他背回去!」
宋诸葛道:「小六,去街上叫刘老头回来。」
程小六老大不情愿地爬起身,一溜烟跑去找刘铁嘴。
宋诸葛伸手摸摸男童的头顶,尽量笑得和蔼:「莫怕,自家姓什么叫什么你还记得么?」手掌下的小脑袋纹丝不动。
程小六拐了半条街把刘铁嘴从棋局上拉回窝棚,刘铁嘴钻进棚,一眼看见草褥子上的小娃娃,吓得胡子根根翘起:「这孩子打哪里来的?」
程小六大声道:「破顾小幺从。。。。。。」话没说一半被刘铁嘴一把堵住嘴,再到门口张望了一下,放下草帘子,低声道:「不要命了?被人听到报到兵营衙门,大家一起了帐,可不是闹着玩的。」程小六舌头打了个响,小声道:「先生,这个娃娃是顾小幺从丧魂沟捡的。」
顾小幺哭丧脸站着,宋诸葛将方才的玉牌递给刘铁嘴,「这孩子看着金贵,不是寻常人家的。不过看这块牌子,倒也说不上忌讳。」
刘铁嘴接过牌子放在手里掂了掂:「窦?窦。。。。。。不是说着忌讳的姓,却也保不准是不是全无瓜葛。」也到草褥子跟前蹲下来,伸手摸摸小娃娃的头顶:「委实挺金贵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娃娃还是不吭声。
程小六道:「问了半天谁问都不吭声,别是个哑巴。」伸手在小娃娃胳膊上拧了一把。小娃娃吃疼,哼一声向后缩了缩身子,两只漆黑水亮的眼漾着水光抬一抬,又低下去。
程小六大乐:「不是哑巴。」
刘铁嘴斥了一声淘气,仍旧摸着小娃娃的脑袋:「窦天赐这三个字,是不是你的名字?」
顾小幺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只见刘铁嘴摸着的小脑袋瑟缩了一下,忽然轻轻上下动了动。顾小幺喜道:「刘先生,他自个儿承认了,他叫窦天赐。」
刘铁嘴总算得了个回应很高兴,捋着胡子和蔼地继续笑,再问:「你可记得家在哪里?是京城的不是?」小脑袋这回却没动。
宋诸葛道:「我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顾小幺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我把他背走,再扔到丧魂沟里去?」褥子上裹着破衫的小身子蜷得更紧,顾小幺觉得胸口里头抽了抽,跟那天来福舔自己手时一样,情不自禁小声支吾道:「不扔行不行?」
刘铁嘴同宋诸葛到窝棚另一头合计,听到他这句话顿时回头,如释重负地笑了,宋诸葛仰天长叹:「刘老头,你我两人枉活了大把年纪,瞻前顾后,竟不及一个小儿有见识。若要留,便是留,忌讳无干一个六、七岁不晓事孩子,留了又怎样?」
从此,窦天赐这小娃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顾小幺一句话留下了。
顾小幺觉得自己挺冤枉,只问了一句话而已,留不留还是刘先生跟宋先生做主,怎么就算在他头上?给大槐庄的程小六留下个话把子,吃饭睡觉都不得安生。
窦天赐第一天一整天都蜷着不动,倒碗水吹凉喂他他不喝,拿个窝窝头揉碎了也不吃。
顾小幺想起以前在村里掏家雀窝,抓小家雀回家养。小家雀有气性,睁着两只圆圆的小眼不喝水不吃米,跟窦天赐一模一样。
到吃晚饭,刘铁嘴最近给兵营里的兵爷说书,赚了些赏赐,因此今晚上的野菜汤多掺了一把澄黄的小米。窝棚小没板凳,四块草褥子中间放一块木板权做饭桌,顾小幺吭吭哧哧把自己的草褥子连褥子上的窦天赐一起拉到木板前。刘铁嘴与宋诸葛各一大碗,程小六与顾小幺各一小碗。程小六一一盛完,拿大勺子刮刮锅底,啃干净勺子,宋诸葛说,「啊呦,忘记要多添碗水,少一份。」程小六啃着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