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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部分

约翰·克利斯朵夫-第194部分

小说: 约翰·克利斯朵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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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末,是否因此就可以把她们别的一切都剥夺了,使她们不知道把自己的感情交给什么
才好?艺术!如果我们同时没有其余的一切,光是艺术对我们有什么用?世界上只
有一件东西能令人把其余的一切都忘掉:就是一个可爱的小娃娃。”
    “可是有了娃娃,你又觉得不够了。”
    “是的,有了孩子也不一定够女人总是不大幸福的。做个女人真难,比做个男
人难多了。你们不大想到这些。你们,你们能为了思想为了活动而忘掉一切。你们使自
己变成残废,反而觉得快乐。可是一个健全的女子临到这种情形是要痛苦的。把自己压
掉一部分是违反人性的。我们哪,我们在某种方式下幸福的时候,又因为不能得到另一
种方式的幸福而悔恨。我们有好几个灵魂。你们只有一个,而且更强,往往是粗暴的,
甚至是残酷的。我佩服你们。但你们不能过于自私!你们没想到你们自私的程度。你们
无意之中给人很大的痛苦。”
    “有什么办法呢?那不是我们的过失。”
    “不错,克利斯朵夫,那不是你们的过失,也不是我们的。归根结蒂,你瞧,人生
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人们说只要自自然然的生活就行了。但什么才是自然的呢?”
    “对,我们的生活中没有一件事谈得上自然。独身不是自然的。结婚也不是自然的。
自由结合只能使弱者受强者起侮。我们的社会本身就不是自然的,是我们造出来的。大
家说人类是合群的动物。真是胡说!那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如此。人的合群是为他的便
利,为了要保卫自己,为了求享乐,为了求伟大。这些需要逼他签订了某些契约。但自
然会起来反抗人为的约束。自然对我们并不适宜。我们设法征服它。那是一种斗争:结
果我们常常打败,而这也不足为奇。怎么样才能跳出这个樊笼呢?——唯有坚强。”
    “唯有慈悲。”
    “噢,上帝!我们要慈悲,要摆脱自私,要呼吸生命,要爱生命,爱光明,爱自己
卑微的任务,爱那一小方种着自己的根的土地!要是不能往横的方面发展,就得向深的、
高的方面去努力,仿佛一株局促一隅的树向着太阳上升!”
    “是的。咱们先要彼此相爱。但愿男子自认为是女人的弟兄而不是她的俘虏或主宰!
但愿男人和女人都能排斥骄傲,少想一些自己,多想一些别人!咱们都是弱者,得互相
帮助。切勿对倒在地下的人说:我不认识你了。应当说:拿出勇气来,朋友。咱们会突
破难关的。”
    他们不说话了,对着壁炉坐着,小猫蹲在他们中间,大家都呆着不动,望着火出神。
快要熄灭的火焰闪闪烁烁的映在亚诺太太清秀的脸上;平时所没有的内心的激动,使她
脸色有点儿红。她奇怪自己居然会这样的吐露心腹。她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以后也不
会说这么多的了。
    她把手放在克利斯朵夫的手上,问:“那末,你们把那孩子怎么办呢?”
    她一开始就在想这个念头。那天她简直变了一个人,滔滔不竭的说着话,象喝醉了
似的,但心里只想着这个问题。一听克利斯朵夫最初几句话,她就惦念着那个被母亲遗
弃的孩子,想到抚育他的快乐,在这颗小小的灵魂周围织起她的幻梦与爱,但她紧跟着
又想道:“不,这是不对的,我不应该拿别人的苦难造成自己的幸福。”
    可是她无论如何压不下这念头。她一边说话一边在静默的心头抱着希望。
    克利斯朵夫回答说:“是的,当然我们想到这问题。可怜的孩子!奥里维跟我都不
能抚育。应当有个女人来照顾。我想到也许有个女朋友可能帮助我们”
    亚诺太太屏着气等着。
    克利斯朵夫继续往下说:“我想来跟你商量这件事。碰巧赛西尔上我们那儿去,就
是一忽儿以前。她一知道这件事,一看到孩子,就感动得不得了,表示那么高兴,和我
说:克利斯朵夫”
    亚诺太太血都停止了;她听不见下文;眼前一切都模糊了。她真想对他嚷道:“喂,
喂,把他给我罢!”
    克利斯朵夫还说着话,她听不见他说些什么,但是勉强振作了一下,想到赛西尔从
前对她吐露的心事,便对自己说:“赛西尔比我更需要。我还有我亲爱的亚诺还有
我家里这些东西而且,我比她年纪大”
    于是她笑了笑,说:“那很好。”
    炉火熄了,她脸上的红光也褪下去了。可爱的疲倦的脸上只有平时那种隐忍的慈爱
的表情。
    “我的朋友把我欺骗了。”
    这种思想把奥里维压倒了。克利斯朵夫为了好意而尽量的反激他也是没用。
    “那有什么办法呢?”他说。“朋友的欺骗是一种日常的磨难,象一个人害病和闹
穷一样,也象跟愚蠢的人斗争一样。应当把自己武装起来。如果支持不住,那一定是个
可怜的男子。”
    “啊!我就是个可怜的男子。我在这等地方顾不得骄傲了一个可怜的男子,是
的,需要温情的,没有了温情便会死的男子。”
    “你的生命没有完,还有别的人可以爱。”
    “我对谁都不信任了,根本没有朋友了。”
    “奥里维!”
    “对不起。我并不怀疑你,虽然我有时候怀疑一切怀疑我自己但你,你是
强者,你不需要任何人,你可以不需要我。”
    “她比我更不需要你呢。”
    “你多么忍心,克利斯朵夫!”
    “好朋友,我对你很粗暴;但这是为激励你,使你反抗。把爱你的人和你的生命一
起为了一个取笑你的人牺牲,不是见鬼吗!不是可耻吗!”
    “那些爱我的人对我有什么相干!我爱的是她啊。”
    “干你的工作罢!那是你以前感到兴趣的”
    “现在可不行了。我厌倦到极点,好似已经离开了人生。一切都显得很远,很远
我眼睛虽然看见,可是心里弄不明白了想到有些人乐此不疲,每天做着同样的钟摆
式的动作,从事于无聊的作业,报纸的争辩,可怜的寻欢作乐;想到那些为了攻击一个
内阁,一部书,一个女戏子而鼓起的热情啊!我觉得自己多老!我对谁都没有恨,
没有怨:只觉得一切使我厌烦,一切都是空的。写作吗?为什么写作?谁懂得你呢?我
只为了一个人而写作;我整个的人生都是为了一个人如今什么都完了。我疲倦不堪,
克利斯朵夫,我疲倦不堪,只想睡觉。”
    “那末,朋友,你睡罢。让我来看护你。”
    但睡眠就是奥里维最难做到的。啊!倘若一个痛苦的人能睡上几个月,直到伤痕在
他更新的生命中完全消失,直到他换了一个人的时候,那可多好!但谁也不能给他这种
恩典;而他也绝对不愿意。他最难忍受的痛苦,莫过于不能咂摸自己的痛苦。奥里维象
一个发着寒热的人,把寒热当作养料。那是一场真正的寒热,每天在同一时间发作,尤
其在薄暮时分,太阳下去的时候。其余的时间,他就受爱情磨折,被往事侵蚀,想着同
样的念头,象一个白痴似的把一口食物老在嘴里咀嚼,咽不下去。精神上所有的力量都
专注着唯一的固定的念头。
    他不象克利斯朵夫那样能诅咒他的痛苦,恨造成痛苦的原因。因为对事情看得更明
白更公平,他知道自己也要负责,知道受苦的不止他一个人:雅葛丽纳也是个牺牲者;
——是他的牺牲者。她把整个身心交给了他:他怎么应付的呢?倘若他没有能力使她幸
福,为什么要把她跟他连在一起呢?她斩断那个伤害她的束缚原是她权利以内的事。他
想:“这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我爱她不得恰当。我的确很爱她,但不懂得怎么爱她,
既然不能使她爱我。”
    这样,他就归咎于自己。这也许是对的;但抱怨过去并无济于事,甚至也不能阻止
他下次一有机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而在目前倒反使他活不下去。强者发见事情无可挽救
的时候,能忘记人家给他的伤害,也能忘记自己给人家的伤害。但一个人的强并非靠理
智,而是靠热情。爱情与热情是两个远房的家族,难得碰在一起的。奥里维有的是爱情;
他只在攻击自己的时候才有力量。在他这个心神沮丧的时期,一切的病都乘虚而入。流
行性感冒,支气管炎,肺炎,都来找到他了。大半个夏天,他病着。克利斯朵夫,靠着
亚诺太太的帮忙,尽心服侍他,终于把病魔赶走了。但对付精神上的疾病,他们无能为
力;无穷无尽的悲伤慢慢的使他们觉得太磨人了,需要逃避了。
    灾祸往往会令人特别孤独。人类对于祸害有种本能的厌恶,似乎怕它有传染性;至
少它是可厌的,使人避之唯恐不及。看你在那里痛苦而还能原谅你的人太少了!永远是
约伯的朋友那个老故事:提幔人以利法责备约伯不耐烦。书亚人比勒达认为约伯的遭难
是上帝惩罚他的罪恶;拿玛人琐法指斥约伯自大。”而末了,布西人兰姆族巴拉迦的儿
子以利户大发雷霆,因为约伯自以为义,不以神为义。“——世界上真①正悲哀的人是
很少的。应征的一大批,被选中的寥寥无几。奥里维却是被选中的。象一个厌世的人说
的:“他似乎乐意受人虐待。可是扮这种受难的角色并没好处,只有教人家瞧不起。”
 
    
    ①据《旧约?约伯记》,耶和华欲试验正人约伯之心,降祸于彼,使其身长毒疮,
体无完肤。约伯三友提幔人以利法,书亚人比勒达,拿玛人琐法,各从本处赶来安慰约
伯。因约伯自怨平生,诉苦不已,三友乃责以大义。
    奥里维对谁都不能说出他的痛苦,便是对最亲密的人也不能。他发觉那会使他们丧
气。连他心爱的克利斯朵夫对这种固执的苦恼也感到不耐烦。他自知笨拙,没法挽救。
实在说来,这个慷慨豪爽,经过多少苦难的人,并不能感觉到奥里维的痛苦。这是人类
天性的一种缺陷。尽管你慈悲,矜怜,聪明,受过无数的痛苦:你决不能感到一个闹着
牙痛的朋友的苦楚。要是病拖长下去,你可能认为病人的诉苦不免夸大。而当疾病是无
形的,藏在灵魂深处的时候,岂不令人更觉得夸张?局外的人看到另外一个人为了一种
对他不相干的感情愁闷不已,自然要觉得可恼。末了,这个局外人为了良心上有个交代,
便对自己说:“那有什么办法呢?我把理由说尽了都没用。”
    是的,把理由说尽了都没用。你要使一个在痛苦中煎熬的人得到一点好处,只能爱
他,没头没脑的爱他,不去劝他,不去治疗他,只是可怜他,爱的创伤唯有用爱去治疗。
但爱并不是汲取不尽的,便是那些爱得最深的人也是如此;他们所积聚的爱是有限的。
朋友们把所能找到的亲热的话说完了,写完了,自以为尽了责任以后,就小心谨慎的引
退了,把病人丢在一边,仿佛他是个罪犯。但因他们暗中惭愧对他帮助得那么少,便继
续帮助,可是帮得越来越少了;他们想法使病人忘记他们,也想法忘记自己。如果不识
时务的苦难一味固执,有点儿回声传到他们隐避的地方,他们就要严厉的批判那个没有
勇气的,受不起磨折的人:而他一朝倒下去的时候,他们除了真心可怜他以外,暗中一
定还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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