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侯-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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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色里,一名魁梧高大的汉子精赤着上身,背上绑缚着几根藤条,挺直了腰板一动不动的跪在武英殿大门的台阶下,藤条上的荆棘已将他黝黑宽阔的背脊磨刺得伤痕累累,一道道流着血迹的口子看起来令人触目惊心,汉子竟似没有知觉一般,一副悔恨难当的神色,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不敢稍动。
过往路经的宦官们皆小心翼翼的低着头,不时偷偷的抬眼瞄他一下,又赶忙垂睑低头,目不斜视。
武应殿内,朱元璋正神情冷峻的闭目养神,近来他愈觉得身子疲累,国事朝政处理起来也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毕竟是老了,朱元璋心中兴起一股悲凉的感慨。
打了一辈子的仗,杀了一辈子的人,如今自己也快油尽灯枯。每日听着朝臣们山呼万岁,这世上谁能够真正万岁?自己骗自己罢了。每日冷眼看着那些大臣们恭敬朝自己跪拜,口中呼着万岁,可是朱元璋自己明白,这些大臣们没一个真心希望天子万岁的,也许在他们心中,巴不得自己早点死了才好,毕竟没有人愿意整天活在一个暴君的阴影下,随时有丢了性命的危险。
朱元樟不怕死,可现在他不愿死,他希望老天能多给他几年时间,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这座朱明江山的荆棘还没有完全去除,他还不放心交到朱允烦的手里。
不放心的源头,此时正跪在殿门外。
暖阁里静悄悄的,朱元璋闭着眼,如同睡着了一般。
贴身宦官庆童蹑足而入。没有出一丝声音,走到龙案后,见朱元樟冷峻的神色,庆童明显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一咬牙,细声细气开口道:“陛下,四皇子燕王,已在殿外跪了很久了,”
朱元璋面无表情,仍旧闭着眼睛,仿佛真睡着了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庆童张了张嘴,见朱元樟眉头不易察觉的蹙了一下,庆童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说半个字,恭谨的退了出去。
出了殿门的庆童一直摇头叹气,抬眼见朱猪仍跪在台阶下,庆童倒拎着拂尘走下台阶,凑在朱猪耳边轻声劝道:“殿下,您还是先回去吧,奴婢帮您问过了,陛下没有任何反应,奴婢跟随陛下多年,瞧这情形,陛下怕是不愿见您,您就别在这儿跪着了,跪也是白跪”
朱猪满脸悔恨之色,懊恼的低下头,摇了几下,却不出声,神情颇为坚决。
庆童跺脚急道:“哎哟!殿下,您这是何必呢?陛下可能还没消气,您过几日再来不行吗?非得今日负荆请罪,陛下若一天不愿见您,您难道在这儿跪一夜?”
执拗的摇了摇头,朱猪声音嘶哑的开口道:“我做错了事情,自该受罚,跪多久都是我应得的,多谢庆公公好意,本王感激不尽,公公代我等皇子服侍父皇多年,实在辛苦了,明日本王必有重金送予公公,聊表谢意,还望公公不要推辞。”
庆童闻言大喜,眼中飞快闪过一抹贪婪的光芒,忙不迭谢道:“哎呀,殿下太客气了,这叫奴婢怎么好意思,殿下真是个好心肠的孝子呀,冲着您对陛下的这番孝心,奴婢纵是拼着丢了脑袋,也再进去为殿下通传一被”
朱猪急忙道:“公公偏劳,本王感激在心。”
庆童笑着摆了摆手,待他站直了身子时,神情立马又。真得沉重且带着几分心疼,举着轻微的步履,慢慢鹏,做以专去。
朱猪看着庆童的背影,脸上虽带着悔恨之色,可嘴角却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没过多久,庆童又走出了殿外,朱猪顿时期待的望着他,谁知庆童远远的摇了摇头,神情苦涩的朝他叹了口气,然后又走回了殿内。
朱猪期待的神情随即变得无比的失望,粗扩的虬髯大脸已然黯淡无光。
一股被人遗弃的悲凉感涌上心头,这一刻朱林感觉命运何其不公,父皇为何待他如此薄凉?论领军打仗,他身先士卒,完全抛去了皇子的尊贵身份,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同甘共苦,深得北平将士们的拥戴,他数次征伐北元,立下战功无数。论治国安邦,他在北平大兴水利,倡农优桑,开通易市,削减赋税,尽得北地民心,不论文治还是武功,他朱猪哪一点不比朱允烦强上许多?他比朱允烦差在哪里?无非差了一介,身份,一个长房长孙的身份而已!
这偌大的江山,万千的臣民,难道靠一个尊贵的身份便能治理好它?大明江山若在我朱林的手中。我敢拍着胸脯说,我必能创一个堪比唐宋的璀璨盛世,他朱允烦敢说这句话吗?
父皇,我好不甘!
朱猪越想越忿,一种摧毁一切的疯狂野心在心中悄然滋长,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道衍和尚跟他说过的一句话:“上天本就不公殿下到今日才明白么?既然不公,那咱们就试着去改变它!与上天斗上一斗!”
父皇,你不想看到唐初玄武门之变的悲剧再次上演,可你知否,玄武门之变的起因,却是因为唐高祖李渊对皇子厚此薄彼,今日此时此景,与唐初之时何其相似!父皇,你若决意做那李渊,我朱林何妨做一回李世民!为了大明的辉煌盛世,死那么一个太孙又有什么打紧?李世民若不残杀兄弟骨肉,何来光耀万世的贞观之治?
背后缚着的藤条刺得脊背生疼,朱椅却仿佛麻木了一般,他面朝武英殿大门,忽然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嘶声大喊道:“父皇!儿臣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今日特来向父皇负荆请罪,求父皇宽恕!父皇!您听到了吗?儿臣是四皇子朱猪!儿臣为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流过血,受过伤,儿臣曾不费一兵一车生擒北元太尉乃儿不花,活捉北元大将索林帖木儿,大败北元大将哈刺兀”父皇,儿臣这累累战功,难道不足以抵过一句无心之语吗?父皇!”
朱林越说越心酸,喊了几句后,昂藏的汉子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时庆童从殿内匆忙走出,站在台阶上一甩拂尘,尖声唱喝道:”
朱猪闻言猛一抬头,眼中的悲伤顿时化作了惊喜和释然,他重重朝殿门磕了一个头,口中大声道:“儿臣领旨,多谢父皇。”
然后他并未起身,而是神情恭谨的跪着向殿门挪动,靠着麻木的膝盖,一路跪行着上了台阶,挪进了殿门。
好不容易进了暖阁,朱猪抬头见朱元樟神色冷淡的翻着手中的书本,仿佛根本没看见他似的,朱猪满腔欢喜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然而他还是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语带悔恨的哭道:“父皇!儿臣向您负荆请罪,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敢对太孙殿下说半句不敬之语,也不会对太孙殿下有半点不敬的心思,儿臣愿为父皇和太孙殿下世世代代戍守北平,儿臣誓,燕王一脉世代不敢有二心异志!”
朱元樟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旧不理不睬的翻着书。
“父皇,儿臣请罪,儿臣罪该万死!父皇若不解恨,求您赐死儿臣,儿臣死而无怨!”朱林不屈不挠的磕着头,脸上的悔恨掺杂着泪水和鼻涕,魁梧硬朗的汉子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可怜。
朱元樟握着书本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终于,他轻轻的将书本放在了龙案上,抬起头看着朱猪,神色很复杂,心疼和怨怒,在他那张沧桑的老脸上反复交织变幻。
藤条上的荆棘深深刺入朱林的肉中,也深深的刺进了朱元璋的心具。
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啊!虎毒尚不食子,难道帝王家竟比猛虎还无情么?联辛辛苦苦拼搏一生,打下这偌大的江山,为的还不就是留给朱家的子孙后代?若为了这江山而惩罚朱家的子孙,联这么多年来做的这么多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儿子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而已,现在他知错了,悔过了,难道还不够吗?
罢了,罢了。
杀人如麻的朱元璋,面对犯了错的儿子,这一刻,他终于还是心软了。
“猪儿”朱元樟开口了。声音嘶哑而疲惫。
听到朱元樟呼自己的名字,朱棵惶恐的心顿时陷入一片狂喜。
“父皇,儿臣在。”
朱元樟抬起头,深深的注视着他,半晌,朱元璋无力的挥了挥手,道:“猪儿,你”,你回去吧,此事就此作罢。”
朱林顿时嚎啕大哭,深拜恸道:“儿臣遵旨,儿臣必深以为戒,绝不再犯,谢父皇宽恕!”
说完朱猪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一边哭一边缓缓退出了殿门。直到朱猪走出了皇宫,坐上了回别院的马车,他的哭声才停了下来,满是眼泪的脸上,却浮现出冷森怨毒的神色。
我若不为帝,今日这卑躬屈膝求饶的事,此生不知尚要重复多少次!
朱允烦,四皇叔的膝盖太金贵,你受不起我一拜,待你即位,我必反之!
武英殿内。
朱元璋靠在椅背上,疲倦的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望向龙案上的一方贡纸。
纸上写着一道早已拟好的圣旨。
“敕:燕王朱林交接北平防务民政诸事宜,迁封地北平为江西南昌,即日就藩,勿复耽误。”
看着这道写好的敕命,朱元樟摇头,露出一抹苦笑,终于还是伸出手,将它撕成了碎片。
闭上眼睛,朱元璋的神色反复变幻,一种矛盾的心情在心中纠缠。
允坟,联今日的一时心软。实不知是否为你的未来埋下了祸患。
联,毕竟老了啊!
午时,灰蒙蒙的天色中,一辆豪奢无比的马车慢慢在一家名叫“俏江南”的脂粉店门口停下。
跟随马车的侍卫们立时分散开来,将来往的人群与马车隔开,警惧的四处扫视。
侍女慢慢掀开了马车
丽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款款走下马车,径自往店里走去。
脂粉店内的客人早已肃清,堂内空荡荡的,只有店铺的老板恭敬的在门口相迎。
“民女陈莺儿,见过郡主娘娘。”
老板裣衽福了一福,然后站直了身子,露出了一张不逊郡主的绝世面孔,竟是江浦陈四六的女儿陈莺儿。
陈莺儿来京师数月,依靠陈家庞大的资金,和她那聪明睿智的头脑,竟在短短数月之内,于京师各处新开了不少店铺,而且每家店铺的生意都十分兴隆,陈家的产业和进项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与当初的江浦小富商相比,早已不是一个档次了,如今的陈家商号,已然在京师的富商巨贾中都能排得上名号了,京师的商界纷纷为陈家这匹半路杀出来的黑马注目不已,但很少有人知道,主导陈家在京师立足盈利的,居然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一个从来都不公开露面的女老板。
这家名所“俏江南”的脂粉店,也是陈家在京师的产业之一,幸运的是,店铺网开张,竟吸引来了当今太孙殿下的亲姐姐江都郡主,江都郡主是一个文静而随和的女子。从来不摆金枝玉叶的架子,一来二去,陈莺儿与她相熟,渐渐交情深厚,竟结成了手帕之交。
陈莺儿变了许多,从前稚嫩单纯的面孔,如今已世故圆滑多了,举手投足带着强烈的自信,多了几分商场女强人的干练精明味道面对郡主时也能不卑不亢,从不露怯。
“莺儿,早跟你说过,没外人的时候不必多礼,你怎么又忘了?”江都郡主上前拉过陈莺儿的手,细声嗔怪道。
陈莺儿淡淡一笑,笑容中带了几分妩媚,又有几分清冷,两种复杂的神色交织,看起来更具魅惑。
进了店门后,江都郡妾的神情似乎欢快了许多,她拉着陈莺儿的手在堂内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