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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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揭发了一起惊人案件:吕惠卿兄弟弄权贪污——“华亭弄权奸利案”:
“变法”过程中,吕惠卿与其弟崇政殿说书
吕升卿、曲阳县尉吕和卿,乘新法推行之机,与华亭
知县张若济狼狈为奸,以权强借华亭富民朱华等人钱
五百万,用以私置田产五百顷;并使其舅父郑膺强夺
民田,使僧人文达强夺王竺僧舍。此种阴行其事,以
权谋私、共为奸利的卑劣行径,已失天下黎庶之心
吕惠卿傻眼了,连反击的勇气也没有了。
这是“变法”七年来最大的一桩弄权奸利案。而且发生在一个主持“变法”的大人物身上,朝野哗然,百官震惊。皇帝赵顼大骇,立即诏令“置狱鞠之”。华亭知县张若济、僧人文达、吕惠卿之舅郑膺、富民朱华等人进了牢狱,吕升卿调离京都,吕惠卿也居家“养病”。
“李逢、刘育谋反案”和“华亭弄权奸利案”的出现,标志着吕惠卿人格的破产。在富民强国口号掩盖下“弄权奸利”的倒行逆施,自毁了“变法者”的名节。至此,“变法”已失去原有的魅力。权力成了朝臣关注的中心。人们不再为新法的利弊、黎庶的苦乐、国家的兴亡而争执论战,而是热衷于权力和私欲的钩心斗角。“变法”人物也随之纷纷失势与消失。王安石因涉及“李逢、刘青谋反案”,成了群臣私下议论的中心,他主持朝政,已无人真地听从;吕惠卿因“华亭弄权奸利案”所证实的“执政踰年,所立党派不一”的“结党营私”,已成了御史谏官弹劾论政的主题。章惇、李定、徐禧、曾(日文)、刘泾、叶唐懿、周常、徐申等忠诚于“变法”的大小官员,都处于吕惠卿“死党”的地位,都被列入未“置狱”而“鞠之”之内。“变法派”几乎人人都在经受着勘审,个个都在心惊肉跳地等待着审查结果。
王安石“变法”的理想破灭了。吕惠卿“反目相噬”的诬陷,使人们看清了官场风波的险恶和世情道德的衰微。如此官场,能给国家带来强盛、能给百姓带来幸福、能给社会带来祥和吗?吕惠卿的“弄权奸利”使人们看到了财利迷心的魔力和以权谋私的恐怖。人们突然感到“法度”变更的无力和悲哀。人的灵魂的净化决非“法度”的变更所能完全替代的。特别是官们的灵魂净化也许更难更难;
沉寂已久的前副宰相张方平借机上呈的“奏表”,要求弹劾新法:
新法行已六年,事之利害,非一匡二可悉
法既未协,事须必改,若又弹劾,人将不堪
吕公著也开口说话,他请求皇帝赵顼迷途知返:
古之为政,初亦有不信于民者,若子产治郑,
一年而民怨之,三年而民歌之,陛下垂拱仰成七年,然
与人之诵亦未有异于前日,陛下独不察乎?
馆阁校勘王安礼的疏谏也摆在皇帝赵顼面前,对“变法”中出现的“以权奸利”提出了警告:
乘机射利者,用力殚于沟瘠,取利究于国夫,
足以干阴阳而召星变
沉寂数年的反对“变法”之风又借机刮起,皇帝赵顼心寒了,对这些反对“变法”的言论,不再暴跳如雷。他对这些疏奏不加任何谕示地转交于宰相王安石。王安石举目茫然,既无力反驳,也无心反驳了。
“李逢、刘育谋反案”和“华亭弄权奸利案”的出现,使王安石处于极其尴尬的境地。他不敢过问“李逢、刘育谋反案”,因为他已是此案的涉嫌者。他不敢过问“华亭弄权奸利案”,怕陷于更为可怕的纷争。他心神紧张地为南北边患的夹击忙碌着:北面辽国侵犯黄鬼山边地,朝廷已派天章阁待制韩镇去河东与辽国使者谈判,若谈判失败,将于黄鬼山北失地东西七百里,北部边防之险将失之尽矣;南面交趾的兵马已在围攻邕州城,知州苏缄正在悉力拒守,朝廷已派无章阁待制赵离为安南招讨使救援,若援兵迟至而城陷,则邕州城里五万黎庶将尽遭涂炭!他在默默地克尽一个宰相的职守与臣道,同时等待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两案相继折腾了半年之久,皇帝赵顼因此而心力惟淬。特别是这两个案件所反映出吕惠卿与王安石的钩心斗角、相互倾轧,使他寒心至极、失望至极。而在这两相倾轧中所显出的王安石、吕惠卿各自拥有的力量,更使他寝食不安、提心吊胆。“变法”,竟然“变”出了群臣结党、拥权坐大、谋反有形、贪读惊心、祸国殃民,而且蒙蔽朕于鼓中!一颗天生的帝王猜疑心终于越来越重。以至他的性格都变了,变得喜怒不形于色,变得言不由衷、深奥莫测。他不再相信任何臣子,“变法”不再是梦魂萦绕的大事,翦除吕惠卿和王安石的党羽,成了当务之急。他的行动举止也变了,变得奇特诡戾、不可预测、不可捉摸。在“华亭弄权奸利案”尚未完全查清的情况下,便运用帝王的御臣术,开始了对吕惠卿、王安石势力的突然贬逐:
熙宁八年(1075年)四月,罢陈升之枢密使之职,以镇江军节度使出判扬州。以吴充为枢密使同平章事。
五月,赐宗子右羽林大将军赵世居死。李逢、刘育碟于市。道人李士宁决杖发配永州。将作监主簿张靖武、御史郝士宣等贬离京都。由于同平章事韩绛“颛处中书,事多稽留不决”的偏袒保护,王安石得以解脱。
八月,罢韩绛同平章事,出知许州。
十月,罢“手实法”;罢吕惠卿参知政事,出知陈州;罢章惇权三司使,出知湖州。
十二月,罢王安礼馆阁校勘之职,出知润州。
皇帝御臣术不可能公正了解纷争的脉络,不可能逐尽朝廷与王安石、吕惠卿相亲相近的人,更不可能消除这场纷争产生的根源。皇帝赵顼半年工夫对朝臣连续不停地贬逐,只取得了朝廷表面上的沉寂。吕惠卿的势力和王安石的势力的生死搏斗,仍在这暂短沉寂的时日里悄悄地进行着。
“华亭弄权奸利案”从一开始就由吕惠卿的亲信徐禧、王古、蹇周辅三人专案勘审,半年来“置狱鞫治”的结果,自然是“案情迷离”,狱久不决。被敲诈的僧人王竺、富民朱华等人,在审讯中死去活来,顶着“以钱赂官”的罪名,经受着酷刑的折磨,而华亭知县张若济、僧人文达和吕惠卿的舅父郑膺等人,却在狱中备受优待地玩着“招供”和“翻供”的把戏。皇上诏今日升卿的贬离京都和吕惠卿的贬知陈州,又为此案的拖而不决提供了合理的借口。徐禧、王古、蹇周辅的弄权拖延,除了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外,还有着更为深沉的打算:等待着皇上对吕惠卿态度的转变。“弄权奸利”毕竟不是“弄权谋反”。“弄权奸利”是财钱问题,“弄权谋反”是忠奸问题,皇上能对王安石“不予追究”,对吕惠卿就不会“再起重用”吗?皇上原本就是一个“多变”的主子,谁知道明天又会相信哪一个臣子呢?
王安石的儿子王雱,似乎看穿了徐禧、王古、蹇周辅等人的用心,害怕吕惠卿的卷土重来。他年轻气盛,私怨难捺,忘不了二叔王安国因吕惠卿“挟仇报复”而死,忘不了三叔王安礼因弹劾吕惠卿“乘机刺利”而遭贬,忘不了父亲因吕惠卿的“反目相噬”而几陷死地,他容不得“华亭弄权奸利案”的狱久不决,容不得吕惠卿党羽们的执法询私,更容不得吕惠卿身居陈州而逍遥法外。他便背着王安石,与因事返回京都的吕嘉问共谋,借王安石门生练亨甫身居中书户房习学公事职务之便,也弄起权来:吕嘉问和练亨甫设法从中书刑房窃取御史中丞邓绾弹劾吕惠卿“华亭弄权奸利”的条列案情及皇上“置狱鞠治”的谕示,由王雱借去东府看望父亲之便,杂于东府下达刑堂的其它案件之中,企图以蒙混的办法,由刑堂制狱严惩吕惠卿。
谁知当日刑堂值勤的堂吏,正是吕惠卿的亲信,并识透了王雱等人的用心,急谋于徐禧、王古、蹇周辅三人。这三个精于刑律的酷吏,见状大喜,连夜派王古急驰陈州向吕惠卿告密。
吕惠卿勃然大怒:
“王安石仍追杀不放啊!”
王古低声提醒吕惠卿:
“天赐良机,这当是吕公追杀王安石不放的时候了”
吕惠卿抓住王安石这个“弄权矫令,罔上欺君”的罪证,连夜写就“论奏”,并悉发王安石昔日私信中“欺君蔽贤”之笺,交王古带回京都,通过刑堂堂吏,直呈于皇帝赵顼。
吕惠卿要最后置王安石于死地了。
“种瓜得豆”,王安石继续吞食着“收非所种”的苦果
篇十四
密州
历史逼迫苏轼走向黎庶人间·旱蝗为虐和“杞菊之餐”,使他在寂寞的山城写下了仕宦人生中光辉暂短的一页·
熙宁七年(1074年)九月二十八日,苏轼告别了“自古繁华”的杭州,告别了“烟柳画桥”的西湖,告别了“风帘翠幕”的街巷,告别了“珠玑罗绮”的闹市,告别了“十里荷花”中的游舸,告别了“淡雅清远”中的寺院,告别了新朋故友、僧众同僚和巷阎里纯朴的长幼黎庶,要走向千里之外的密州了。
他是半个月前接到皇上谕旨的。他十分感谢皇上恩准他“携挈上国,预忧桂玉之不克;请郡东方,实欲昆弟之相近”的奏请。他心里明白:五个月前王安石因一场“天意赌博”失败的被迫下台和吕惠卿的飞跃直上执掌权柄,完全断绝了自己返回京都的道路,吕惠卿的奸巧是可怕的,就是皇上诏令自己回京,自己也不敢踏进京都一步。京都既不能回,密州就是一个好的去处,弟弟子由现任齐州掌书记,据说齐州距密州只有车马一日之隔,兄弟两地相处,毕竟是近了许多。
杭州有情,今日天高气爽,微风轻拂。两辆马车载着任妈、王闰之、苏迈、苏迨、苏过和书籍家什,驶出了居住三年的庭院,驶出了杭州城钱塘门。苏轼跟在马车后面,向沿街黎庶拱手作别而行。蜂拥送别的人群里,竟有杭州城内外三百多名活跃在官衙、营盘,身分低下而特殊的官妓。这些官妓着装艳丽,婀娜多姿,黑发如云,珠花映日,表现出比常人更为大胆、坦荡、深沉、诚挚的惜别之情。她们中间,有杭州名妓秀兰、翠云、盼盼、燕燕,此刻已是伤情憔悴;还有落藉从良的琴操、郑容、高莹,此刻也哭成了泪人。这支阵容宏丽、雅秀美艳的送别队伍,仿佛聚集了“三吴都会”人杰地灵的全部精华,开创了千古送别最辉煌的礼典。她们手中的箫笛弦丝,弹奏着行云流水之音。奏出了千古送别最深情的绝唱。沿街的黎庶沸腾了,欢呼着苏子瞻的名字,表达他们对三年来“察访民情,爬山涉水;赈济饥民,挑柴负米;治湖凿井,形苦工役”的清官廉吏的感激和敬仰。
苏轼站在十里长亭上拱手答谢,哽咽难语,怆然喊出:“杭州整三载,我已是杭州人啊”随而向长亭下送别的人群跪倒,掩面哭出声来。
任妈、王闰之随着苏轼的哭声,也跪倒在苏轼的身旁,用滂沱的泪水感谢杭州黎庶不舍不弃的深情。
长亭下送别的人群,随之“哗啦”一声跪倒,啼嘘声哀动大地。
这时,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女孩气喘吁吁地奔跑赶来。她面容清秀端庄,双眼晶莹秀丽,刘海覆额,双髻缀花,身着粉红色紧身短衫,挽着深色宽裤腿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