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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部分

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第123部分

小说: 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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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迷惘。他毕竟是一位实干的“变法者”,又是一位因“变法”而被贬逐的宰相,当升腾的空虚和迷惘被京都不断传来的哀音撞击之后,便化作痛心疾首的痛苦。
  “书场浪子”的药挽回了王安石飘忽无依的灵魂。第三天入夜时分,当“燕尔婵娟”再用羹匙向王安石喂饮“醒心棘”药汤时,王安石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睁开困倦的眼睛,茫然地打量着身边含泪伤情的妻子、捧碗执匙的“燕尔婵娟”和床榻前神情焦虑的“书场浪子”,似在惊异不解中猜测人们此时的所作所为。良久,他的眼睛闪了闪,似乎明白亲人、朋友是为自己猝然病倒在担心和操劳,他苦笑了一下,声音低弱沙哑地吟出一首诗来:
  枝藜随水转东岗,
  兴罢还来赴一床。
  尧桀是非时入梦,
  固知徐习未全忘。
  妻子吴氏喜泪滚落,俯身抓住丈夫的手高兴地说:
  “谢天谢地,相公,你昏迷不醒,两日不语,现时终于说话了。”
  王安石望着妻子,歉疚地又一笑:
  “我依稀记得自己在一直说话啊,你听,我的声音都哑了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远古的唐尧、虞舜、殷汤,也梦见了古之暴君夏桀”
  “书场浪子”闻声大喜,王安石的思绪已走出了抑郁忧思的牛角尖,在梦中找到了对话的人,这是病恙走向康复的绝妙良药啊!他立即坐在床榻边,鼓励王安石走向舒畅和宽愉的心境:
  “先生梦境超凡脱俗,唐尧何状?虞舜何样?殷汤果是英俊汉子?夏桀真是面目狰狞吗?”
  “燕尔婵娟”似已理解丈夫的用意,亦笑语请求:
  “先生两日不语,清音凝尘,人寰凄绝,婵娟似已双耳失聪,心焦神息,愿闻先生梦中之所见所得,发聩震聋。”
  王安石当然理解“书场浪子”和“燕尔婵娟”友谊真切的用意,无力地莞然一笑,接过药汤,呷了几口,便若有所感地谈起:
  “三代之初的人间世情谁说得清啊,依稀梦中之所见,也许比史籍记载和历代圣人贤人们留下的训诲更为切合实际。尧何状?体长而伟,结兽皮为衣,勤劳节俭之状可见,分明是一位田间老者,然一双八字眉颓然下垂,不仅消没了人主的英武,而且眉宇间堆着浓重的忧郁,不曾见上天所赋‘天纵英明’的气象啊!舜何状?体矮两面色黝黑,重眸相对,貌不惊人,且语迟而缓慢,给人以钝滞木呆之感,然目光戾利冰冷,望者寒心,孝梯之色无存,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所致吧?汤何状?体长面皙而极瘦,似病恙终年缠身而不离,然双目炯炯,城府颇深,双眉如剑,眉宇间带有几丝狡黠;桀何状?体魄雄伟,浓眉虎睛,举止潇洒,确有美男子之姿,王者精明干练之气溢于言表,毫无狰狞之色。然远古以来,世人都似乎以心中的向往,塑造着远古的圣贤和暴君,依据现实的需要,颠倒了远古的混沌,留下了后人永远释解不了的远古之谜——人生之谜,世情之谜,秩序之谜,权力之谜,王业之谜,万物形成之谜和神鬼魔道之谜。也许我梦中之所见,也是一种荒谬,只是自己不解远古之谜的一种癫狂颠倒”
  妻子吴氏心情沉重。丈夫真是陷于“探索天理世道”的泥潭而不能自拔了。“天理”是飘渺的,你能抓得住吗?“世道”是迷惘的,你走得通吗?居茅屋而心系朝廷,处今时而探索远古,真是一种多情的悲哀。唉,悲哀有时也可宽慰一个人的灵魂,如若离开了这种自寻的悲哀,他可怎么样生活啊!随他去吧,一个生性执拗、令人心疼,却又无可奈何的亲人
  王安石仍迷醉在他的梦境里:
  “三代‘先王之政’真是清明的吗?我请教于尧,尧喃喃语焉不清;我请教于舜,舜讷讷不知所云;我请教于汤,汤狡黠而推托于宰相伊尹,伊尹却深避远藏,不知去处;我诘问于桀,桀嘻笑而语:汝何愚啊!天地混沌之时,原是万物本初的世界,相依相欺、相聚相离、阴阳参合、相撩相拨,上下无形,顺其自然,无以为‘清’,无以为‘明’,‘清明之政’压根儿是不存的,汝从何处寻找啊!尧出现了,舜出现了,钻木取火,架木为巢,耕作得季,制麻为衣,结绳记事,刻甲为文,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相摩相荡,结束了万物本初的混沌,随之而来的,是人群分伙,私欲产生,虚伪行世,欺骗得宠,王位成了争夺的猎物,权力成了人间的主宰,清浊共存,明暗交融,构成了‘三代之政’的躯体灵魂,‘清明’之说,只是后人的假想罢了,汝何信其真啊!如果有其‘清明’,何来尧、舜、禹、汤之更迭?尧低头惭然地离开了,舜喟然吁叹地离开了,汤默然沉郁地离开了,桀也狂然大笑地离开了。迷惘缠裹着心神啊!梦中所闻都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帐,罗网似地组成了人世之初的不解,这不解的‘人世之初’,已变作谬种而遗传于后世,为聪明的后世圣人贤人所因袭。尧主持的江山,真是温良敦厚的‘禅让’吗?史籍记载:‘尧让许由,巢父耻之,秽其涵听,临河洗耳,池主是让,以水为浊,嗟此三士,清足厉俗。’天下终于落到尧‘二女共婿’的女婿舜的手里,时人嗟叹。何其‘嗟’啊,难道根本就不曾有过‘禅让’,而是经受了一场争夺厮杀吗?‘尧日’、‘尧天’的传闻也许全是假的,梦中所闻‘尧晚年德衰,为舜所回,其位亦为舜所夺’,泄出了探索远古之谜的一丝亮光,也许就是时人‘嗟’叹之所本啊!舜时天下何尝清明安定?与其弟象的权争闹得你死我活,开创了骨肉权争的先例,播下了历代相传的谬种,屈子《天问》有语:‘舜服厥弟,终然为害,何肆犬体,而厥身不危败’,不就是浓缩了远古之谜的纪录吗?夏桀与殷汤君臣之间的纷争,终于撕落了三代‘先王之政’辉煌的帷幕,桀贬囚汤于均台,置之于种泉(水牢),汤贿通狱卒而出逃,继而割地造反,演出了血淋淋的权力争夺,并牵出一个贤人伊尹和一个美女妹嬉,释解这远古之谜的残酷。屈子《天问》中的‘缘鹊饰王,后帝是飨,何承谋夏桀,终以灭丧?’‘桀伐蒙山,何所得焉?妹嬉何肆,汤何殛焉?’提出了一个令人深思、无人解答的疑问,先为夏桀宰相,后又充任殷汤宰相的伊尹,真是这场权争中决于胜负的人物吗?一个漂亮的女子妹嬉,真是造成远古之谜的祸根吗”
  “书场浪子”暗思:这正是王安石的悲哀啊,远古留下的人生之谜、世情之谜、秩序之谜、权力之谜、王业之谜,原是不可探索的,历代的圣人贤人都佯作视而不见,以维持这些罪恶根源的永恒,或美化这种罪恶渊薮的神秘,王安石却苦苦地追索着,试图用“变法”的霹雳手段加以改变,而且在失败遭贬的清冷空虚中仍魔谜于此道而不疲,真是难得的可怜可敬可佩。
  王安石似乎已察觉到他梦境中所闻所见的悲哀,声音变得苍凉:
  “尧桀的是非也许原是不可探索的,就是苦苦追求而释解其中的奥秘,又能如何呢?况且一切都在梦中。人的一生,何尝不是一个做不完的梦啊!婵娟,我在梦中登高眺望,似见历代兴衰之迹,吟得一曲《桂枝香》,此刻尚且记得大意,请你为我作录吧!”
  “燕尔婵娟”应诺,王安石低声吟出:
  登临进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
  去掉残阳里,背面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鸳起,图画难足。
  念往昔,豪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
  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
  遗曲!
  “燕尔婵娟”为王安石昏迷成梦的苦苦追求所感动,她不忍心这位六十二岁的老人如此痴心执著地折磨着自己,便佯作欢愉地说:
  “先生于梦境之中,仍不暇歇息地精研远古留下的无字天书,当朝当代,能有几人。梦中所得《桂枝香》,豪雄慷慨,是先生一颗忧国忧世之心啊,婵娟为先生低吟入曲清遣心神吧!”
  王安石微笑着点头。
  “燕尔婵娟”入曲吟唱。
  夜风呼啸,呜咽激越,似在伴奏着

  篇八
  黄州
  苏轼在豪放旷达笑对人生中,捧着一颗滴血滴泪的拳拳忧心,壮情浩歌赤壁矶·
  “永乐兵败”的消息传到荒僻的黄州,已经是元丰五年岁尾了,而且被严密封锁在黄州太守徐君猷的府行里。因为这一年旱情严重,收成大减,时近年节,饥民结伙为“盗”之事已在几处发生,太守徐君猷害怕“盗”风缘此消息而猖獗,不得不严禁传播,更不敢告知“口无遮拦”的苏轼。
  冬季天气有些反常,无雨无雪,寒冷来得缓慢,莽莽林木至今仍然托着深秋的红枫、黄叶,苍凉的秋色仍然覆盖着黄州城,覆盖着黄州城外的定惠院、安国寺、临皋亭,覆盖着黄州城的东坡园圃,覆盖着东坡园圃里的松、柏、柳、桃、桑、枣、花、蔬和新筑的屋舍、亭台、牛棚、鸡舍。黄州城四周的山山水水,更显得苍凉而寂寥。
  十二月十八日黄昏,夕阳的金辉斜映着东坡园圃一片一畦苗叶初绿的麦田和一群踩田啃青的牛羊。“东坡雪堂”的主人苏轼,葛衣芒履,乱发垂肩,长须漫胸,神情颓然地坐在一张几案前,凝视着“雪堂”四壁自己亲手绘画的雪景,抚弄古琴,唱着一支苍凉的《雪堂歌》:
  雪堂之前兮,春草齐。
  雪堂之左右兮,斜径微。
  雪堂之上兮,有硕人之颀颀。
  考槃于此兮,芒鞋而葛衣。
  挹清泉兮,抱瓮而忘机。
  负顷筐兮,行歌而采蔽。
  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
  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
  吾非逃世之事,
  而逃世之机。
  吾不知雪之为可观赏,
  吾不知世之为可依违。
  
  琴音歌声相融。
  “雪堂”的女主人王闰之推门而入。她着蓝布衣裤,方形印花蓝巾覆发,已是黄州村妇的妆束,轻步走近几案,把一杯热茶放在丈夫面前:
  “子瞻,你还是没有逃出‘世之机’吗?”
  苏轼停琴默然。
  王闰之坐在丈夫身旁,为其解忧:
  “田里种的冬麦,绿汪汪一层,长势喜人。邻居潘分阝老说,若有一场大雪覆盖,明年准是一个丰收年”
  苏轼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午后去太守徐君猷处,得子厚(章惇)托人捎来书信一封,心烦意乱啊。”
  王闰之见是章惇的来信,急忙接过,打开笺纸看着,不无感激地说:
  “子厚毕竟是朋友,在‘乌台诗案’中帮了我们的大忙,你去年代滕甫上呈的那份‘论西夏’的奏表也为子厚添了麻烦。他现时还在关心着你。你听,‘子瞻若能思过自新,则重返京都有望,万勿错过机缘,则为幸甚’唉,子厚说的这个‘机缘’是什么啊?”
  苏轼摇头,喟然自语:
  “子厚所谓的‘机缘’,也许就是我没完没了地‘思过自新’吧!两个月前,我已第三次把‘思过自新’的表文上呈朝廷:‘追思所犯,真无义理,与病狂之人蹈河入海者无异。方其病作,不自觉知,亦穷命所迫,似有物使,乃至狂定之日,但有惭耳。’我已自贬自新如此,还嫌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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